《任寒乘山海》费言

34、除夕之夜

　　“宛儿姐姐，年夜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大家也都等着你呢，一起去吃吧，好嘛？”周灵看着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的宛儿，实在忍不住开口劝道。

　　宛儿已经盯着眼前的牌位看了很久了，久到眼睛除了酸涩肿痛之外再没有其他感觉。她的脸上还挂着早已风干的泪痕，本就干燥得起皮的嘴唇被她咬出了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抹的口脂。

　　只听见她用着干哑的声音哽咽地说道：“灵儿妹妹，你姐姐不应该死的。若我平时不贪玩用心练功，师父不会为了保护我而被凶兽断了手臂，她也不会想着赴死，说到底还是我没用，该死的人应该是我的。”

　　说完，她便捂着脸痛哭了起来，眼底一片血红，除了刺痛之外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

　　闻言，周灵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不，这是她的选择。她是我的亲姐姐，失去她我比任何人都难过，但是我明白姐姐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从小便是如此。她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怪你，没有人会怪你的，宛儿姐姐。”

　　“可....可是.......”宛儿抬起头看着她，满眼的惊慌和悲伤溢了出来。

　　周灵从袖口处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对她说道：“打开来看看吧。”

　　宛儿接过信封，将信将疑地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宛儿姑娘，早些天周灵传信告诉我你天天把自己关起来，跪在敏敏的牌位前不吃不喝折磨自己，所以想叫我劝劝你。

　　乍然开口，我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你，彻夜想了许久，天亮时才决定写下这封信。

　　其实，我与你一样失去了挚爱，同时还失去了挚友，但我如今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旁人可能会认为是我太冷血，或者是用情不深，这其中滋味我想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夜深人静时，我何尝不想随她一起，让他们在黄泉路上等等我。

　　可是，我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也不能为了一人而活。

　　我的身后是九云剑庄所有弟子还有城中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我一人死不足惜，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流离失所、生离死别，放任他们不管不顾，我做不到。

　　芸芸众生过得已经太辛苦了，他们的苦难早就够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若是从前的我或许可以，可惜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过去，也没有人能一直任性洒脱，假如可以，那我还是我吗？

　　我不停地问过自己，最终答案都是一样的。

　　我相信你能明白我要说什么，我想敏敏和郭钰也能与我感同身受，他们会理解我。

　　我是那么得相信着，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死亡并不能把他们从我身边夺走，因为我会带着他们一起活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放过自己吧，宛儿。

　　死者已矣，不要再让活着的人伤心了。

　　沈壹敬上。

　　看完之后，宛儿眼泪无声地落下，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信纸、指甲嵌入了皮肉里。

　　“放下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这样姐姐会伤心的，我们也会难过。姐姐不在了，你要把灵山扛起来，我会帮你的，宛儿姐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周灵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

　　闻言，宛儿整个人都慢慢放松下来，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肩膀上淡淡地回道：“好.......”

　　“师父！掌门师父！”

　　只见一个穿着鲜艳衣裳的小女娃一只手拿着糖葫芦跑了过来，嘴边还糊了一圈糖渍。

　　小女娃是被人遗弃的，周敏不忍心便收养进了灵山，交给了宛儿带着。因为宛儿本姓是李，就给她取了一个巧字，唤她李巧。

　　宛儿看见她之后神情立即变得慈爱了起来，张手接住冲过来的小娃柔声问道：“巧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嗯！巧儿要来叫掌门师父去和大家一起次年夜饭！”因为还小，口齿还是有些不清晰，好多字念的很模糊。

　　宛儿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笑着看了看周灵，然后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牵着李巧的小手往外走。

　　“好，我们一起去吃年夜饭，然后再一起放烟火，我们一起过年。”

　　周灵看到她笑着的侧脸，嘴角也不禁露出笑意，一滴泪偷偷地划过了脸庞流进了嘴里，味道咸咸的。

　　“诶，蕙儿，你不要动手，好好歇着。”

　　“小叔，才一个多月用不着这么小心。”

　　“听话，不让动就是不让动，没得商量昂。”

　　秦蕙只好重新坐下，看着忙碌的其他人心里生着闷气。

　　谢浛见她有点生气了，便拿着为她准备的酸杏干捧到她眼前，安慰道：“娘子，小叔也是为你好嘛，不要生气了好吗？待会儿晚饭之后，我带你去看烟火好不好？”

　　“好。”

　　听到可以去看烟火秦蕙的脸上立即恢复了笑容，拿起一颗酸杏干含在了嘴里，乖巧安分地坐着。

　　“子卿哥哥，我们来帮忙了。”

　　秦子卿闻声望去，只见销伶儿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销寒生、任茕倾、任信之和温雀还有梅菊两位前辈。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摊开双手笑着说道：“你们都来了啊，我还想着等准备好之后再去叫你们呢。”

　　任孤思将一坛酒放在桌上，然后娴熟地撸起袖口说道：“哪有等着吃的道理，我们是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秦蕙姑娘，恭喜了。前些日子因为身体耽误了，后来才听阿倾说起你已经怀孕了，现在才来道喜还希望你不要怪罪。”说完，销寒生收起扇子，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秦蕙。

　　秦蕙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泛着金光、精美绝伦的金锁，忙起身回道：“销公子言重了，不过寻常有孕而已。公子是家父的朋友，不必这样客气，这个金锁如此贵重，我不能收，能得公子一句贺喜就足够了。”

　　傲霜子上前替他说道：“小蕙，你就收下吧，这是他对你肚子里孩儿的一片心意。这金锁除了保孩子健康成长、长命百岁之外，内部还藏有丹药，等将来孩子出生之后佩戴上可以辟凶趋吉，不受任何邪物侵扰。”

　　秦蕙见状只好收下，抚着小腹笑着看了看身旁的谢浛然后对他回道：“那我只好替腹中孩儿谢谢公子了。”

　　销寒生笑着摆了摆手，随后眼神瞥到了放在桌上的对联和灯笼，便转头对正在帮忙擦拭的任茕倾说道：“阿倾，帮我一起将对联贴上，灯笼挂起来吧。”

　　任茕倾“哦”了一声，放下手上的东西，和他一起拿着对联、灯笼还有浆糊往外走。

　　任信之看着走远了的两人，撇了撇嘴小声道：“哼，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走到门口时，任茕倾对他说道：“寒生，你比我高些，就由你来贴吧。”

　　然后将浆糊均匀地涂抹在门框两边，等着他贴上。

　　“你看看贴歪了没有？”销寒生举着对联问道。

　　“再往左边移一点。”

　　任茕倾站远一些仔细瞧了好久，在确认没有贴歪之后，才放心说道：“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还差一个横额。”销寒生看着对联拍了拍手。

　　“寒生，我好像有些够不着了。”

　　他揉了揉长时间举着而酸涩的手腕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地反复踮起脚尖，可不论他怎样尝试还是差一些。

　　忽然，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悬空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销寒生将他托了起来，耳边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这样不就行了？”

　　这样突然的接触而且还如此亲密，让任茕倾瞬间脸红了起来，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能硬着头皮将横额贴好。但是销寒生好像没打算放他下来，他抿了抿嘴唇小声催促道：“好了，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销寒生看着他红着的耳朵内心暗喜，但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十分正经地说道：“还有灯笼呢，咱们接着将灯笼挂起来吧。”

　　任茕倾闻言着急地说道：“可......可是你这样托着我，时间长了手会很酸的，还是放我下来吧。”

　　“阿倾说笑了，这点时间对我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再说了你这样轻，我都没有感觉呢。”

　　任茕倾看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只手撑着他的肩膀将灯笼挂在了门檐。

　　“好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说着，销寒生也不等他回话就抱着他往下一个房门走去，手上还故意地抖了抖，任茕倾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以免摔下去。

　　销寒生见他如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瞳孔中闪烁着微光，嘴角也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众人忙活了一阵之后，终于在一阵爆竹声中开饭了。

　　“今天真是热闹啊，许久不曾有这么多人一起过除夕了，我今天实在高兴，先敬大家一杯。”秦容看了一圈，然后起身举起一杯酒对众人说道。

　　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举起酒杯互相祝贺。

　　“快快....快都坐下，今日厨房烧了许多好菜，备了许多好酒，各位要多吃多喝千万不要客气。”

　　“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

　　“好好........”

　　“来，二位前辈，秦驷敬你们一杯。”

　　“几位公子要多喝一些啊.....”

　　“娘子，这鸡肉我听说十分滋补，多吃一点。”

　　“哎呀！信之哥哥，你不要抢我的鸡腿啊！”

　　...........

　　温暖的烛光下，任茕倾看着大家围坐在桌旁享受着丰盛的饭菜和美酒，再看到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但这种感觉却令他无比安心。

　　酒足饭饱之后，原本歇着的众人百无聊赖时，秦子卿却提出来一个主意。

　　“我们一起打牌吧，我看人家都是这样玩的。”

　　秦驷认同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问道：“我们几个兄弟都会，其他几位可会玩吗？”

　　其他人都点了点头，唯独任茕倾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

　　不一会儿，销寒生对他说道：“你与他们玩，我在你旁边教你便是。”

　　任茕倾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看着桌上眼花缭乱的牌，想了一下还是摆了摆手拒绝道：“不了，你们玩吧，不用管我。”

　　销寒生将他推过去坐下，然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不必害怕，有我在呢。”

　　说完，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公子，您真是要学会玩些东西了，不然老是一个人闷着多没趣啊。”说完，任信之抱着手臂朝他点了点头。

　　任茕倾知道已经不容拒绝了，便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学着他们的样子洗牌抓牌，认真地盯着桌面上他们打出的牌。到自己时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牌，仔细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打哪一张，最后还是用慌乱的眼神求助身边的销寒生。

　　销寒生一边教他怎么打，一边跟他耐心地解释。就这么玩了几局之后，任茕倾似乎慢慢发现了其中的规律，开始尝试着自己去打，最后经过了漫长的苦斗终于赢下了一局。

　　虽然赢得很艰难，但是他还是开心地看向销寒生，眼睛亮亮的，仿佛在跟他说“看吧，我出师了。”

　　销寒生看着他骄傲的小表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阿倾果然是聪明的，什么也难不倒你。”

　　秦子卿看着他脸上童真的笑容，心里也不禁高兴，神情也随之温柔了下来。

　　“哇，放烟火了！”

　　秦蕙看着谢浛为他放的烟花，开心地像个孩子一样蹦了蹦，忽然想起有身孕便立即停了下来，挽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欣赏着缀满天空灿烂美丽的烟花。

　　不一会儿，周围的家家户户也开始放起了烟花，一声声炸雷似的烟花划破了夜空，在黑暗中绽放，如同精灵舞动着的裙摆，散发着绚丽的光彩。

　　众人闻声纷纷跑了出来，沉浸地看着眼前极为壮观的烟火。

　　销伶儿看着与五颜六色的烟花融在一起的身影，趁没人注意时慢慢走到秦子卿的身旁，偷偷看了一眼，然后紧张地揉着手指轻声问道：“子卿哥哥，也喜欢烟花吗？”

　　秦子卿闻言转头看向她，不经意露出了笑容。

　　一瞬间，销伶儿忽然呼吸一滞，内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这一刻她眼中就只有他一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只看见他朱唇轻启，一阵阵轰鸣声中她听见了两个字。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