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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雷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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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扬雪开始切蛋糕,虽然买的蛋糕只有4寸,但大晚上的,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面前的男生说他来讨蛋糕吃,她不想显得自己小气,放好两只餐盘,不仅给他也切了一块儿,还多给他放了水果和巧克力。
“请你吃,芋泥口味的,这上边有白巧和芒果,切得有些塌掉,别在意。不够吃的话,那剩下的一半也全都给你。”
说着,她还在切好的蛋糕上放了一把小叉子。
李砚一双手接过说“谢谢”,毫不客气地没用叉子,上来就沿边咬了一口。
其实李砚一并不热衷吃甜品,只能说不排斥。还好这家店用的纯动物奶油,糖放得少,霜层入口即化,口感轻盈。
埋头干了一口之后,嘴边有了奶油,他扯纸擦嘴,将纸团捏在手里,学着尹扬雪,开始拿着小叉子慢条斯理地吃。
“我做完自我介绍了,所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念书?”
听见他这么问,尹扬雪又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其实她心里一点儿也没闲着,总觉得没谱儿,整颗心七上八下,一直在揣测他搭讪的目的。
短短两分钟,她设想了无数可能,来到S市两年,她收到过隔壁班男生偷放的情书,也有高年级男生和她套近乎,只为打听她姐姐。
但这两个目的好肤浅,又觉得不像。
这个男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似乎拥有和谁都能打火热的性格。
尹扬雪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性格。
这种性格的人热情归热情,好玩归好玩,但新鲜感一过,他们很快就能抽身,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们会在极短的时间认识新的人,再和新认识的人打成一片。
想到这里,尹扬雪很直白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但很快她又改变主意:“其实你知道我才不少,比如,你知道我今天过生日,你知道我十七岁,你知道我姐姐是谁,差不多也知道我姓‘尹’。而我呢,无非就是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学校。至于你多大年纪,你生日是哪天,你家里有谁,我一概不知。所以你要是又知道我的学校,我的名字了,我不是很吃亏,你说是不是?”
说完这些话,尹扬雪很惊讶自己在他面前竟然这么伶牙俐齿,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可能这个陌生人表现得也和别人不一样,他既不拘谨,也不逾越,身上有特有的松弛感和一种随便劲儿。
可能其他人也有松弛感,只是不是这么近距离地对待她……
“那你想怎么办?对我进行详细的户口调查?”
尹扬雪耸耸肩:“不怎么办,我可没那样想。”
还是一样的想法,尹扬雪只对他的目的感兴趣,见他大大方方,神情自在,她打消了一些奇怪念头,觉得他只是单纯打发这无情暴雨夜的时间。
尹扬雪还透过他自在的神情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看乐子来的。
毕竟谁暴雨天一个人在蛋糕店又是许愿又是吹生日蜡烛,而这“乞丐”说不定是拿来弯酸她。
弯酸她形单影只,没有朋友。
噫,怎么越想越觉得恐怖。
“确实,你的好奇心很有限,你甚至都没问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哪里。”李砚一说。
尹扬雪看也不看他,还沉浸在自我臆想的“弯酸”里,由此接话也十分随意:“是在哪里?”
而后就被他说:“敷衍。”
“不敷衍,”吃着蛋糕的尹扬雪终于抬头,“如果你说了是在哪里,那我至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不保密了?”
“没什么保密的,一个名字而已,我又不是什么特工组织,也不在保密局,我们等价交换罢了。”
李砚一将小叉子规矩放在餐盘上,又将两只胳膊交叠放到木桌上,他身子微微往前倾,以示郑重。
“一场婚礼,那天你穿了一条蓝色的长裙。”
“婚礼?”
来到S市,她仅参加过一场婚礼,那是中考完毕的暑假。
也是那场婚礼,观看完婚礼仪式后,她不想和爸妈去无聊地社交,也无法融入姐姐和弟弟的圈子,于是一个人在举办婚礼的庄园里乱逛。
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得发亮。她走过一条小石子路,踏过拱形石桥,在小溪边玩儿了一会儿水还觉得不过瘾,又接着往更里处穿梭。
不知穿梭至何处,周围有好多又高大又茂密的树,她听见了曼妙的钢琴声,并兴致勃勃地寻找声源。
一路畅通无阻,她在彩色的碎石步道上前进,不一会儿,在一个种满绿植的透明的玻璃房子里她第一次见到了池砚礼。
池砚礼穿着一身小礼服,正坐在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前演奏曲子,声源来源于他。
他被倾泻而下的阳光笼罩着,漂亮得像一位高不可攀的王子。
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落在黑白钢琴键上,姿态优雅且潇洒。
尹扬雪惊呆了,此景此景之下,她觉得自己误入了仙境。
她对着苍天发誓,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前弹钢琴的人,就像仙境中的仙子。
尹扬雪飘飘然,沉浸在美好的“仙境”里,挪不开脚,于是驻足看他弹了一曲又一曲。
她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了,那是别人的地盘,而她在不道德地偷窥。
……
尹扬雪陷入回忆,差一点又陷入沮丧之中,因为池砚礼发现她时,他立刻终止演奏,盒上了钢琴。
他很不满地从玻璃房里出来,毫不留情地质问她:“谁允许你进来的?”
“仙境”中的“仙子”站到她面前,她感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整个人陷入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好奇又慌乱地盯着他看。
他的皮肤好白,狭长的眼睛又深邃又明亮,挺直的鼻梁下,唇线紧紧抿着,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意识到不妥,她鞠了一躬,声音洪亮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她很快转身。
然后狼狈而逃。
所以当天李砚一也在婚礼上?难怪看到他会觉得有几分眼熟。
从回忆里清醒的尹扬雪闪过一丝苦笑,又即刻收回表情。
“难怪觉得你有几分眼熟,但那天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些彩色气球和放飞的和平鸽让我眼花缭乱。我想,你注意到我,肯定是因为我穿的那条宝蓝色的裙子很丑。是啊,哪里有人会穿这种夸张的颜色,还是在婚礼上。”
“你很不喜欢那条裙子吗?”李砚一想了想,问她。
“谈不上喜欢。”
“那为什么穿它呢?”
尹扬雪表情很淡,目光也沉了下去:“没有特别的为什么。因为它挂了许久,永远被人冷漠,从没被人穿过。”
李砚一忍不住嗤笑一声:“什么奇怪的逻辑。”
尹扬雪则摇摇头:“你不懂,谁都不会懂,没人会出于可怜而穿一条裙子,但我会。”
这条裙子原本是尹安夏的,她的妈妈将这条裙子拿给她,说这条裙子价格不菲,但她的姐姐还没来得及穿。
她让她试一试,喜欢就留下。
其实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不知出于什么心里,被她姐姐淘汰的东西她一概会要。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穿着这条裙子出席了。
李砚一神情微动:“你真有意思。”
“有意思?”尹扬雪再次摇头,“从没有人这么形容我,你是第一个。实际上,无趣、沉闷才是我的代名词。”
“是吗?”
“是。”
“那无趣又沉闷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叫尹无趣,还是尹沉闷?我可不相信你是这两个名字。”
李砚一注视着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很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
尹扬雪回他一个笑:“我不叫尹无趣也不叫尹沉闷,我叫尹扬雪。周有尹吉甫,汉有尹赏的‘尹’。扬袂挥四座,酩酊安所知的“扬”。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雪’。”
李砚一感到不可思议:“你早有准备吧,这么文邹邹。”
尹扬雪也不否认:“谁知道呢?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遇到什么人。”
“好吧,这是我入学初的自我介绍,文邹邹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好,让人觉得做作。”
“还好啊,为什么这样说?”李砚一不解。
尹扬雪深吸一口气:“没有文采,偏要卖弄文采,半壶水响叮当呗。我明明可以直接说,姓‘尹’的‘尹’,飞扬的扬,白雪的雪,这样介绍是不是简单很多。”
李砚一不这么认为,他说:“你的名字很好听,就适合文邹邹。尹扬雪,扬雪,光是这两字就让人浮想联翩。不过今天没有飞扬的大雪,只有飞扬的大雨。或许你出生在南半球,现在的南半球恰好是冬季,说不定某个地方就正飘着鹅毛大雪。”
“才不是,我还没有出过国,连护照都没有,英语学得更是一塌糊涂。”
尹扬雪一顿,继续说:“在我们国家,无论是漠河还是南台湾,今天只属于秋季,夏末初秋。或许下雪天很美,能藏着很多故事,但下雨天未尝不是,我喜欢现在的季节,也喜欢雨。什么躲雨的屋檐,不觉得很美?雨中奔跑更让人觉得自由……诶,说这么多,其实绕半天这也只是一个名字,大概率没有任何独特的意义。非要有意义那就是,别人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我会抬头。”
李砚一听到她的长篇大论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像是有所触动。
“嗯,我记下了。”他说。
尹扬雪有些困惑地看他,他继续说:“记下‘尹扬雪’这三个字以及今天这个美好的下雨天。”
尹扬雪又笑了:“不是不懂浪漫,可是今天是雷雨天诶,雷雨天充满危险……你看,闪电劈过,又要打雷了。”
闪电来得很是时候,这让她兴奋地指了指窗外。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只听雷声轰隆隆而来,好像连地面也跟着在震动。
李砚一看着她笑:“你不怕吗?”
尹扬雪笑着摇头:“我不怕啊,我很期待,我期待闪电过后的雷声,感觉自己学到的物理知识在生活中得到了充分验证。”
“就是,光比声音的速度快。”
见他笑意更深,尹扬雪觉得今晚上的自己话实在多,可能是面对陌生人,反而容易卸下伪装。
什么包袱都没有了。
令她没想到,李砚一也喜欢物理,他们居然顺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儿生活中的物理现象,还谈到了丁达尔效应和极光。
看极光,她刚才许愿好像忘记许这个了。
他们聊到地理时,尹扬雪开始憧憬北欧的blue hour,达古的冰川,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在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快十一点了。
商场十一点就要打烊,仅剩楼上的KTV以及一两家网红餐厅会继续营业。
今天确实是美好的雷雨天,只是她确实得回家了。
尹扬雪和李砚一告辞,李砚一朝她点了点头。
“带伞了吗?”他问。
尹扬雪指了指背包,然后说:“我倒是带了,但你好像没带。”
李砚一笑着向上指了指:“我不着急,楼上还有朋友。”
果然有朋友。
所以有朋友还消失这么久……
“那把剩下的蛋糕也留给你们,餐盘还有两个。”
“谢谢,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尹扬雪起身拎东西,为图方便,她把装有本子和盲盒的塑料袋都放进背包。
将背包背到背上,李砚一仍不放心地嘱咐她,让她走东南门,说东南门一出商场就有排着队等候的空出租,还让她别乱往树底下跑。
“放心,我又不傻。”尹扬雪冲他笑。
不知为何她听出了语重心长的感觉,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说实话,她享受被别人关心,哪怕只是客气。
而这个原本孤单的夜晚似乎一点儿也不孤单了。
“也谢谢你。”她对李砚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