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入局》不当桂圆啦

1、李砚一

　　空气闷闷的，窗外的天愈发地暗沉。
　　大概是要下雨了，人的心情也随之黯淡起来。
　　吃过了晚饭，尹扬雪懒洋洋地窝在卧室的沙发上，兴致缺缺地翻着被译成中文的英国小说——《权力与荣耀》。

　　她的姐姐尹安夏是有英文版原著的，硬纸壳的封面有一位戴着长帽子拿着手枪的大叔，一位双手交握垂下的白胡子老头，Arial字体印刷着：THE POWER AND THE GLORY。
　　当时那本书倒扣在餐桌上，带有戏剧色彩的封面一下子吸引了她，于是暗自记下。

　　不能像她姐姐一样读英文那就读中文吧。
　　没办法否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尹安夏在英国读了一年预科班，各科均A，雅思7.0+，成功申请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本科时，她还在为自己及格线上下的英语成绩而黯然伤神。

　　合上书，原来才晚上七点。
　　这边夜幕将至，大洋彼岸那边或许还是下午吧。
　　应该是阳光灿烂的下午，就是不知道是在哪里的下午？是塞纳河畔埃菲尔铁塔旁的下午还是威尼斯水市的下午？抑或是挪威？据说挪威的特罗姆瑟可以看到极光。

　　家里一行人专程陪她的姐姐去学校报道，实际上一家人要一起玩半个欧洲呢。
　　丰富的欧洲，色彩斑斓，绚烂无比。

　　在罗马古竞技场旁，米兰大教堂旁，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在一个又一个绚烂无比的地方，她精明勤劳的母亲，她日理万机的父亲，她品学兼优的姐姐和她万千宠爱的弟弟都笑得很开心。
　　一家子，其乐融融。
　　好不快活。

　　尹扬雪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像电影放映一般闪过无数照片。

　　而她呢？
　　这个暑假，她哪儿都没去。
　　她像阴沟里的臭老鼠，稻草田里的癞蛤蟆，她默不作声地在她姐姐的微博里偷窥这一切。

　　偷窥？
　　不!
　　或许是光明正大。
　　或许她本来就是事外之人，一个称职的事外人应该是光明正大地旁观这一切。

　　“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这大别墅里除了她还有一直在尹家帮佣的刘嫂。尹扬雪睁开眼，前去开门，只见刘嫂急匆匆地将自己的手机拿给她。

　　“又看书看迷糊了吧。找不到你，安妹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喏，快接。”
　　刘嫂口中的“安妹”是尹扬雪的母亲安扬。

　　尹扬雪不情愿地拿过电话，喊了一声“妈妈”。

　　大约等待了许久，她听到安扬女士在电话那头有些焦躁地责备她:“小祖宗，我打了半个小时电话了！你们俩在干什么？一个始终打不通，一个一直不接，存心让我担心是不是？我上次让你别调静音，你倒好，这次直接关机了！”

　　尹扬雪习惯了母亲的腔调，老实又顺从的声音中带着丝丝歉意:“对不起，刚才在学习，可能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下次我会注意。”

　　尹扬雪从小被养在千里开外的小县城，初二的暑假才来到S市。作为这个家庭里的“半编外”人员，仿佛她只能不争不抢，一贯地礼貌懂事才能有容身之地。
　　是啊，得乖一点。
　　她可不想被送回去。

　　电话那头还穿插着悠扬的小提琴音、钢琴音。很快，各种管弦乐齐奏，颇有些气势磅礴。
　　原来这个惬意的下午，他们在听音乐会。
　　但她的母亲大概无心欣赏，不然也不会有这通令人感到着急的电话。

　　确实，此刻的安扬只觉得吵。
　　音乐会开始，她捂住一只耳，开始往演奏大厅外的门廊走。什么交响乐，什么柴可夫斯基她可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耐心快耗到尽头。
　　“算了算了，没真的怪你。我这次打电话来就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尹扬雪猜不到，她想起今天八月二十八，这个日子是她户口本上的生日。
　　可惜从没有人在今天给她过生，她的外婆说，这个日期是乱填报的，纯粹为了上学。具体是哪天她搞不清楚，让她自己问她的母亲。

　　外婆和母亲关系并不好，尹扬雪也从没问母亲。
　　如果问了就可以得到答案，那么她不会在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像个皮球一样被舅舅家和外婆家踢来踢去。

　　安扬顿了一下，接着说：“妈妈就是想问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男生叫池砚礼？池董事长的孙子，你见过，不可能不知道的。虽然两家不算熟，池家到底是我们家的大股东，也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小雪，真有这种事你怎么不和爸爸妈妈说呢？在同一个班当同学都不去问候，显得我们失礼，我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的父亲说。”

　　原来让她着急的是这个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的。
　　尹扬雪心里冷冷发笑，只觉得荒诞。
　　她都在八中念了一年的书了，她的母亲现在才后知后觉。

　　是啊，任谁都想不到池家保护得最好的，很少抛头露面的小少爷会在八中，会和不起眼的她一所学校。
　　八中
　　——综合排名十名开外的公立学校
　　——一年学费不过万
　　——教室在近一年才斥巨资安装上空调
　　除了食堂不错，那教室的黑板甚至都还不能反映PPT。
　　校园面积嘛，更是小得可怜，站在大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头。其基础设施不要说和私立学校比，就是和一些公立学校比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但也不能说没苦硬吃，她和池砚礼中考分数一模一样都是665分，这种不上不下的分，若是不读私立，选择八中这种不上不下的学校不算离谱。

　　“他是和我一个班，但是妈妈，我和他讲话，他语气冲冲的，好像很讨厌我，有些目中无人。我可能在哪里得罪到他了，所以才没说。”
　　她的声音瑟缩，生怕被母亲责备。
　　但她更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借此去打扰他，若是这样，她重新捡起来的自尊心一定又会碎掉。

　　虽然残酷，但她说的是实话。
　　池砚礼对她一点不友好，开学初，他甚至专门警告她不要乱说他的事，整个人冷冰冰的，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压迫力十足。

　　想到这里，尹扬雪鼓起勇气再补充一句：“妈妈，我们现在都不怎么说话，所以也别去打扰他好吗。”

　　这些话让安扬不悦，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嗓子，以至于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冗长的沉默，沉默之后她伸出一把长矛，并把长矛对准她。

　　“小雪，我说你这性格也是，怎么就和同学处不好关系呢？一年了，没看你和谁成为朋友，从没见你和谁要好，凡事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多动脑筋想想。”

　　“你讲他目中无人，那我问问你，他对别的同学呢？你说他讨厌你，那他讨不讨厌别人呢？不是我说，整天闷头耷脑，板着一张苦瓜脸，谁会喜欢？不会与人相处，性格不合群，只知道埋头死读书一点儿用都没有。现在这个社会，性格决定成败，吃得开才有出路。”

　　尽管安扬十分注意她的语气，但尹扬雪知道她的母亲很生气。
　　一字一句，语气压着，音量也不大，但就是像一把被磨得锃亮的尖刀，在刺向她时，毫不留情。

　　她觉得她的母亲很可怕，精准拿捏她。其实她不怎么过问她的学习生活的，什么家长会，她更是从来不参加。
　　现在呢？
　　现在看，她的母亲好像有千里眼一样，暗中掌握着她的一切动向。

　　她羞愧，她难堪，她全被说中了。
　　在班上她就是属于死读书，性格沉闷，不怎么合群的那一个。
　　埋头苦读，独来独往。
　　是这样。
　　她没有朋友，和谁都不要好。

　　见电话这头始终没声音，安扬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她好言相劝:“妈妈是为你好，不是说就要你去巴结谁，讨好谁。忠言逆耳，你能否自己想一想？”

　　尹扬雪忍住自己的情绪，十分平和地回:“好的，妈妈。”

　　但很多事情才不是光靠想就能解决的。入学初，她也想融入集体生活，然而现实一巴掌，一步错，万步错。除了热脸贴冷屁股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以及像个拙劣的小丑外，她一无所获。

　　一桩桩，一件件……
　　最难堪的莫过于第一堂英语课老师抽问她，她被许多人嘲笑了发音。
　　她怎么这么笨，她发不清楚“?”这个音，连apple都读不好。
　　她一遍一遍跟着英语老师纠正，结果引来哄堂大笑。

　　一通电话让尹扬雪烦闷极了，她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苦瓜脸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在意母亲对她的形容，而她早已被困在“自我怀疑”和“嫉妒”的海洋里了。

　　她努力朝镜子里的自己挤出一个笑，又觉得这个“笑”要哭不哭的，既带着苦涩，又有些扯淡。不笑还好，一笑她觉得自己的脸歪七扭八，还真的像一根绿油油的，令人讨厌的苦瓜。

　　笑不出来，嘴角下沉然后僵掉。
　　她吸吸气，洗了一把冷水脸，盯着镜子的自己，她感到害怕。
　　她怕极了，她怕自己被这种不良情绪吞噬掉全身，然后在这个安静得可怕的房间里窒息死掉。

　　缓了一阵，她坐到了书桌前，拿起了放在书桌上的台历，她拿出红笔在“28”这个数字上画了一个圆圈。
　　如果户口本上的生日是今天，那么她不想以难堪收尾。

　　她应该出去走走，她想出门透气。
　　她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静悄悄的一切，就算天上响起了闷雷，即将迎来一场大雨，天公不作美又怎样。

　　换上无袖T恤和短裤，尹扬雪带了一个棒球帽。将伞和充电宝放进双肩包，她脚一蹬，从一楼的房间翻出去，顺着院子后门的小道溜走了。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江宁区最大的综合型商场。

　　从车上下来，天飘起了蒙蒙细雨，空气里有湿漉漉的味道。风吹来，夹着雨，飘到脸上，让人顿觉凉爽，心旷神怡。

　　尹扬雪懒得打伞，她迎着细雨，在街灯的照耀下，小跑进了室内。
　　见到烟火气，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漫无目的地走，走马观花欣赏橱窗里的各种衣服。
　　逛了一会儿，她停住，她被四楼一家Lolita风格的服装店吸引住了眼球。

　　对着橱窗里哥特风格的裙子看了半分钟，她犹豫着走进店里，试了这一款不够，又接连试了好几条不同风格的。
　　她知道她姐姐有好多条，还知道很多裙子只拍照一次就收藏在她的衣帽间。
　　她一条都没有。
　　其实她也好喜欢。

　　尽管服装店的店员把她夸上了天，围着她，热情张罗她，还对她说生日当天有折扣，但她试过之后还是默默放下了。

　　真贵呢。
　　即使是最便宜的一条打上折也要上千块，不肉疼不可能。而且上学她都穿校服，她又没有舞会，又没有联谊，连聚餐都没有的人，更没玩儿过什么COSPLAY，就算咬牙买回去也无用武之地。

　　而且很突兀。
　　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想或许华丽的裙子不该属于乏味的自己。

　　索性不逛女装，尹扬雪逛了复古CD店以及文创店。
　　要开学了，她在文创店里精挑细选了一些好看的笔和本子，又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盲盒区。
　　三丽鸥盲盒卖得很火爆。
　　她站在“库洛米狼人杀”主题前走不动道了。
　　几个人气成员中，她最喜欢库洛米。外形酷酷的，最喜欢她露出尖牙，邪恶笑的表情。

　　尹扬雪点兵点将，充满仪式感地拿了中间一盒。前台结过账，时间转到晚上十点了。
　　总觉得意犹未尽，还是不想回家。
　　她围着一楼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临街的一家甜品店。

　　或许是暴雨夜，这家店里基本没顾客了。
　　尹扬雪买了一款mini size的生日蛋糕，店员问过她的年龄后，给她配了四套餐具以及一根写着“十”一根写着“七”的蜡烛。

　　就是想要许愿才买蛋糕的，接过蛋糕，她不好意思地朝店员问:“我可以在这里吹蜡烛吗？”
　　店员对她甜甜地笑，还借给了她打火机。

　　蛋糕店有大大的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尹扬雪看到闪电劈开的夜空，以及模糊到看不清楚的雨。
　　伴随着滚雷，她选了一个偏隐蔽的角落落座。
　　小心翼翼地将两支蜡烛点燃，她闭上双眼，双手紧握合十，虔诚许下她的心愿。

　　第一个愿望：她希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不必寄人篱下，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仰视和嫉妒任何人，永远不再怀疑自己。
　　第二个愿望：她希望能交到朋友，得到爱。如果交不到真心朋友，那酒肉朋友狐朋狗友也可以。
　　第三个愿望：她希望……
　　她希望她再也不要关注池砚礼的一举一动，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喜欢他！

　　尹扬雪许了好久的愿，许愿应该是开心的，她却紧紧蹙着眉。
　　许愿完毕，她放下合十的双手，睁开眼，“呼”一声，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却一瞬间张大了眼睛，正前方一桌刚还空无一人，现在居然坐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
　　不仔细看还好，定眼一细看，这个男生竟用略带揶揄的眼光盯着她看。
　　盯得她毛骨悚然，汗毛直立，她甚至滚了滚她的喉咙。

　　不完全陌生，这个男生甚至有点眼熟……

　　见尹扬雪也不移开视线，反看着他，男生很是自来熟。他厚脸皮地从座位上起身，大摇大摆地拉开她对面的木凳，和她相对而坐。

　　“生日快乐。”他说。

　　尹扬雪诧异万分，她略带防备地问：“你是哪位？”

　　男生却故意卖关子:“你猜猜看？”

　　见尹扬雪眨巴着眼，并不接话。他像是逗她一般，神秘兮兮地说:“我是街边流浪的乞丐，饿很久了，想找你讨点蛋糕吃。”
　　说完，还用眼神对蛋糕示意。
　　一副关切很久，很觊觎的样子。

　　尹扬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又眼睁睁看着他笑起来。

　　男生看起来不太正经，他的笑有点惹恼她，她想不明白这个年头谁会形容自己是“乞丐”，她从没见过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这很好笑吗？你好没有礼貌。”

　　男生一幅清凉的运动装束，头上还带着挡汗的发带，他五官立体深邃，有浓烈又飞扬的眉毛。他的皮肤呈小麦色，手臂上还有隐约的肌肉线条。
　　很快，尹扬雪初步确定了他的身份，因为那运动装束上的LOGO是属于谢斯尔顿中学的。
　　而她之所以认识这个logo是因为她的姐姐就在这个学校念过书。

　　所以一年学费二十几万，还说什么街边流浪的乞丐……
　　有些可恶，他这不是存心讨打吗？

　　尹扬雪把放在中心的蛋糕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垂眸拔掉蜡烛，随即吐槽：“你是在谢斯尔顿校园的街边流浪吧，那边可是富人区。”

　　男生一惊:“你认识我？”

　　尹扬雪老实回:“不认识。”

　　见男生笨得可以，她好心指了指那logo：“你的衣服。”

　　男生低头看了眼衣服，那logo正好印在他胸前。
　　他拉长音调“哦”了一声，终于恢复正经了：“我见过你两次，第二次就是在谢斯尔顿。当时，你拎着一个大袋子给你姐姐送东西。”

　　在谢斯尔顿大概无人不知尹安夏，作为她的妹妹沾点光很正常。
　　尹扬雪以为他会问一句：“你姐姐呢？”
　　她甚至都做好答“她在英国念书”的准备。

　　没想到男生不仅没问反而对她说：“既然你不认识我，那认识一下。我叫李砚一，木子李，笔墨纸砚的砚，一，number one的一。”

　　见男生还伸出食指认真比划了一下，尹扬雪瞬间被他飞扬又滑稽的模样逗笑。
　　还number one的一，听起来好嚣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