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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穿点儿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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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之前。
俞海初目光幽深,秉持着虚心请教的科研态度反复确认自己在化妆镜里的造型,眼尾轻轻抽搐了两下。
“您好,”他礼貌地喊住了身边忙前忙后的造型师,为了顾及对方的自尊心,他斟酌了半天才犹豫着开口:
“请问这个发型设计和服装搭配……是有什么创意思路在里面吗?”
负责俞海初整体造型的是一个浓妆艳抹、长相甚至称得上妖艳的娇小男子。只见他满不在乎地直接用手又顺了两下俞海初膨胀开来的头发,脸上带着那种很渗人的笑容,然后色眯眯地将他的鸡爪似的爪子游移到俞海初的领口,替他又松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的大半片肌肤。
“Darling,怎么会这么问?”他娇滴滴地嗔怪道,朝俞海初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搭配出来的呢!”
俞海初被他摸得浑身发毛又百思不得其解,多年来形成的教养让他忍辱负重地下意识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镜子里自己跟刺猬似的根根分明、向上翘起的头发,表面看上去十分平静,实则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暗自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趁着对方没注意,小腿上的肌肉紧紧绷起已然蓄势待发,在造型师饿虎扑食般扑上来的的同时他早有准备,猛然向前蹬地移动,光速一般连人带椅子向前窜出半米,险些把这位化妆师拽一跟头。
“你干嘛!”该奇男子愤愤一跺脚,娇嗔着就想要上去继续贴上俞海初。往日行动迟缓的俞海初发誓自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反应如此之快,一个飞龙在天就从椅子上猛地窜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混乱之中他起身的同时刚好顶到了造型师的鼻梁骨。对方受到重击一声哀嚎,痛苦地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凄惨的样子倒是反而让俞海初有些过意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站起身的动作太过激烈,造型师给俞海初穿上的拴着各种金属链子、极其浮夸骚包的貂皮外套直直就要往下掉,险些给他整了个香肩半露。俞海初一边悚然拽住衣领,保护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清白,一边又用十分复杂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这位泫然欲泣的造型师,良心默默愧怍。
自己是不是对对方太过凶残了?
…………
算了,还是毁灭吧。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二人对峙之时,化妆间的门猝不及防被人打开,俞海初捂住衣服原地站着,造型师抹着眼泪地上趴着,两人齐齐回头,就这样以一个非常韩剧一般狗血的开场迎接了来人的洗礼。
负责开门的秘书一愣,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抬头看了两眼门牌号确认,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徒劳无功地试图把门重新带上:“不好意思许总,我们走错了,您的单人休息间应该在隔壁。”
许总?听到来人的称呼,俞海初眨了眨眼睛。
他一边侧过头看向秘书身后半边隐没入黑暗的熟悉身形,一边冷静地拎着自己的裤子——造型师强硬地要求他套上一条腰围有他两个腰粗的麻袋似的哈伦裤,而他并不擅长拒绝——以至于造成的结果是,现在他不得不保持着手部抓握的动作,以保证自己下半身最后的尊严。
……大概,是有尊严的。
俞海初面无表情地想着。
当目光扫过化妆间的面孔,许肆微微诧异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再次碰见俞海初。不过问题不大,他这次抱着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心境,又或者干脆说他这次根本就是为此而来。
那天他从悦澜轩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白天,秦思川和唐乐珩好歹多少还长了点儿脑子,记得扶着他送进客房,不至于让他第二天顶着落枕的脖子腰酸背痛,亦或者额头上带着长时间趴在桌上的明显睡痕。床头的CD播放器被秦思川调整到了合适的音量播放大小,还在兀自循环着俞海初的歌声和吉他。
老实说俞海初自制的CD完全比不上他公司旗下的专业团队制作出来的专辑,收音和背景伴奏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嗓音也算不上完美,不过倒是很有那种自然生长的野性的生命力的味道。他的指尖轻轻覆上这张滚动的碟片,深沉的黑眸略显幽深。
“你也意识到了?”晚上的时候,秦思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电话里跟许肆聊着天,“你说实话,那小子的音乐是不是可以缓解你的失眠问题?”
许肆没有搭腔。不得不说这个家伙在某些方面真的极其敏锐。
他拨弄了两下CD落下唱针,待熟悉的男声再次在室内蔓延开来,许肆轻轻往上扯了扯被子。
最近一段时间,许肆逐渐察觉到,俞海初那几张CD的失眠疗愈效果没有最开始那么好了——大概就像病毒和抗生素之间的关系,长期的依赖似乎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一种“疗效减退”的现象,类似于耐药性的产生。然而,许肆已经尝到失眠症状缓解的甜头,这促使他形成了强烈的所谓“药物依赖心理”:毕竟,它确确实实地为他的工作效率带来了可观的提升——这几天在办公室骂人许肆都觉得自己更有劲儿。
眼前的投屏第十次循环播放着俞海初第一轮比赛中的表演片段,坐在床上的许肆脸色不怎么好看,抬手控制着遥控器关掉了电影。
怎么就偏偏是这个家伙。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向秘书发送指令,要求对方立刻发来《云程发轫》近期赛制的详细安排。尽管此刻已逼近午夜十二点,这位秘书小姐依旧展现出了超人的敬业精神,在收到信息后的五分钟内迅速整理了一份详细的文档发送至许总的邮箱。虽说心中对许总亲自关注此类具体综艺项目的动机感到不明所以,但她深知自己工作范围所在,只知情识趣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多问。
许肆仔细地审阅着文件中的时间安排,那双漂亮而白皙的手就像弹钢琴一般在电脑键盘上上下翩飞,很快又给秘书发去一条消息。
——明天下午的内部会议往后顺延一天,再联系一下《云程发轫》的节目组,明天我要去他们的录制现场视察。
俞海初也没有想到这次见面为什么会这么尴尬。
刚刚还在地上爬来爬去哭得梨花带雨的造型师见到是许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笔直地跳了起来。俞海初眼睁睁看着他站起身毕恭毕敬地朝着许总鞠了个躬,心里对于对方至少穿着算得上得体的衣服表示很是羡慕。
许肆没有理会一旁造型师谄媚的笑容,或者说压根儿就懒得施舍给对方哪怕一个眼神。秘书心领神会,沉默着将一步三回头扭屁股还飞吻的造型师送出门去,并关好了门守在门口,力图做好一个又哑又瞎的称职保安。
一时之间化妆间内气氛尴尬,空气凝滞不流。
许肆抱着手臂站立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抬眼,全然不受控制地被俞海初匪夷所思的发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疑虑,上下扫视着俞海初那头如同爆炸现场的新发型,毫不留情地直接问他:“你这是刚被炮轰过吗?”
俞海初默默抓了两下头发:“……不,这是超前的艺术。”
许肆:…………
“那这个衣服呢?”他艰难地继续发问,沉默片刻,又像是在自我宽慰:“新国潮?还是某种先锋艺术实践?”
许肆看不懂,许肆很困惑,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释然:像唐乐珩那样对外貌有着近乎苛刻要求的偶像,大概绝对不会喜欢上俞海初这种家伙吧?
因为这真的很让人难以评价啊!
俞海初充耳不闻,决定牢牢闭上嘴巴。
眼见俞海初沉默不语,许肆食指轻轻在化妆台上敲击了两下,语气中透露出不耐:“说话。”
俞海初看了一眼许肆,心里实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好心提醒道:“就半个月前,您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您面前、再也不要和您说话来着。”
许肆看着俞海初一脸无辜的表情被噎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我改变主意了,之前的作废。”
俞海初没什么感情的“哦”了一声,倒也没放在心上。
随便吧,本来就和对方没什么交集。
“你晚上要录制节目了吧?”俞海初感受到自己被对方那难以言喻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许久,原本闲散地倚在化妆台上的姿势因为这视线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
他听到对方这样问:“你真的……打算穿成这样上台?”
俞海初:“如果要照造型师的想法来看,大概确实是这样的。”
“啧,”许肆眯了眯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就不能让节目组给你换个造型师?”
他难得这么真情实感,于是嘲讽起来很不遗余力:“这也算得上是衣服?”
俞海初并不怎么在意:“我原来的造型师被其他选手叫走了,这个是他们新分过来给我的。
“无所谓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墙角直立摆放着的吉他边,伸手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琴弦,“我把歌唱好了就行,其他的与我无关。”
“……他们。”许肆沉下声音,多年上位者的习惯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居高临下地与俞海初对视。然而俞海初垂下眼睫并不看他,于是许肆只能看见对方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一样扇动。
“他们是谁?”许肆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问他。
俞海初细细地摩挲过那些紧绷的细丝,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不知道,我没有在意。”
他又歪了歪头,看样子试图揣测对方此时此刻的情绪:“……您在生气吗?”
许肆怒极反笑,给秘书投去一个眼神,秘书心领神会,转身开门隐入黑暗。
俞海初没有得到对方回答,也就没再管许肆,自顾自地拿出他平时不离身的那本笔记本,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写写画画。今天晚上的原创曲目有句歌词不论怎样都无法让他满意。他将左手覆上笔记本,又开始不自觉走神,眼睛盯着墙角逐渐失去焦距。
这是他的常态,一种深植于灵魂、难以撼动的坚持。创作的过程是蒙蒙雾霭中的大海,他不得不总是独身一人将自身投入那冰冷彻骨的海水,以寻求那些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灵感。对他而言,创作是一场孤独的苦修,总要一个人心无旁骛地走完全程。
无关外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然而这一次,当浓雾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将整个世界包裹得严严实实之时,有人主动在弥散开来浓雾前向他伸手,带着一份极细微的体温。
许肆猛然伸手拽住俞海初的袖子,电光石火之间他像是也被自己的动作烫了一下。两人的动作像被静止了似的,俞海初抬起头,很困惑地看了看他。
“怎么了?”他体贴地询问。
许肆的手指微动,抿了抿嘴唇:“如果你穿成这样,我绝不可能让你上台。”
他一言难尽地强调道:“……因为真的很丑。”
俞海初:…………
俞海初:谢谢,其实我也没瞎。
“我现在就给你找新的造型师。”许肆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眼左手上的劳力士,心里估算了一下,又问俞海初:“不,算了。今天晚上的表演。你排在第几个?”
俞海初从善如流地给对方展示自己的超绝烂手气:“最后一位。”
许肆:…………
“行。”许肆乜了他一眼,率先跨出房间。他回头看向俞海初言,言简意赅道:“跟上。”
“……去哪里?”俞海初转动了下自己食指处的银色戒指。
“先去找个地方把你这个奇丑无比的发型洗了。”许肆道。
他又做了一个抬手的姿势:
“然后立刻马上,跟我直接去商场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