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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地府工作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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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我叫周笙,是地府阴间事物管理局安慰科的科长。
可能你会好奇,为什么地府会有这种神奇的部门设置,这里不得不提一嘴,大人,时代变了。
凡间发展过于迅速,我们总得跟上时代,不然就会被时代淘汰。
比如天庭也设置有天界宣慰司,甚至还有神界交流理事会,天庭内事交流科什么的,说起来那个叫陆泓峥的神来地府历练的时候似乎还想搞个什么地下交流理事会,但令人遗憾的是地府和西方的地狱没有交集,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所谓阴间事物管理局,说的好听了是主管地府投胎轮回事务,说的不好听了就是给我们那个总是看那种“球场”“男女主”无聊情感电视剧的老板打工。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挣钱,不寒碜。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可能你很好奇,为什么会有人打工,凡间送来的钱不够花吗?
钱肯定是够花的,地府物价虽然高,但准确来说钱的价值还算稳定,不存在过于严重的通货膨胀,所以钱绝对够人花。
但除了物质也有精神啊,即便是死人也一样。
无所事事会把人逼出病来的。
即便是个死人,或者说是阿飘。
更何况,还有一些人,在他们去世时,已经没有会去祭奠他们的人了。
呃,这个话题有点沉重。
我们老板有言曰:“大部分人入土时,仍然带着未演奏过的人生乐章。”
很多人直到离开尘世,也未必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生,人生短暂,很多理想和愿望还没来得及实现,生命自已经抵达终点,纵有千种理由,万般眷恋,也无法向苍天再借五百年。
创造价值是人的主观需求。
好吧,我扯不动了,实际上是因为投胎要排队,总有还没排到的人,也总有不想投胎的人,还有急于投胎的人。
近年地府来了太多人,事情很多,非常多,我们被工作淹没,痛并不快乐着。
地府滞留的人越来越多,而我们这个科室的工作就是安抚,劝说和反馈。
不累,但是很麻烦。
②
地府多为阴天,蓝天白云罕见,但人们似乎并不在意。
身边人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嘲讽的哼声:“死人没时间在乎这个。”
我撇撇嘴,只敢在心里说“你也是个死人”。
宁望当然也是个死人,他在刑诉科工作,平日里一大爱好就是去十八层地狱看人受刑,极度乐于以现代法律和道德为准绳去挑衅和言语摧残他人意志,哦不,是摧残“刑诉科的安排对象们”。
“死亡不能抹去罪孽。”宁望这么说。原因大抵是他坚信善恶有报,而我选择性的相信。
但宁望每天都看上去苦大仇深,很不要脸,大抵是有人欠了他十几万个亿。(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真的,真的有人欠了他好几十万个亿,果然,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但我其实不太喜欢和宁望一起工作。
我们负责的事物并不相同,这次一起出行,也不过是因为老板下的令。
老板有言在先,世界对每个人都是温柔的。
关于这句话,我相信,而宁望嗤之以鼻。
“世界并不公平,不然哪来的那么多自杀的?”
“你不如说是投胎不公平。”我没忍住出了声。
我已经看到许筱了。
正在看公告栏的许筱也发现了我,兴奋的向我挥了挥手,随后便乐呵呵地向我跑来,留下其他人在那里面面相觑。
我知道,我要开始工作了。
③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
大概是因为我的工作内容的原因,我见到过许多死后的人。
有的人,他们的灵魂过于崇高伟大,以至于不敢随意评价,我甚至觉得他们应该是步入天界的人。
但那位先生讲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位女士说未来属于年轻人,老家伙也要融入新时代啦。
我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我接受,并且接受的心安理得,所以始终觉得那种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人极有魅力,他们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也值得拥有新的开始。
可有的人却低劣且荒唐,人品下作的连我这种随和的人都受不了,只想让宁望去把人剁了扔到护城河里喂王八,反动分子去死!这些人难道以为自己是在为环保减少碳排放吗?
【许筱批注:咳,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死了?】
为此宁望的说法是审批需要流程,程序正义还是有必要的,即便是死人,也需要得到交代,人死不能复生,但真相不能缺席。
不需要的审批的一类人往往一边把所有坚强认真生活的人打成歌颂苦难,一边乐于将自己的苦难大肆宣传,最终把他们的悲惨人生归咎于世界。
这类人老板说不需要调解,直接踹去轮回就好。
“新的生命诞生总会让他们捡起掉落的智商的。”老板这么说。
我深以为然。
但说实话这两种人都是少数。
更多的人平凡且温和,不是圣人,也谈不上恶人,他们坚强的认真的生活,即便是遭逢苦难,也有着一种飞奔向前的希望。
我喜欢他们,所以我热爱我的工作,他们对我表现出善意和温柔,所以我可以与他们真诚相待。
城西的老王天天想着去看电影,城东的老李喜欢下象棋。
城南的赵太太乐于广场舞,城北的孙小姐总是在看天空。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他们只会在地府待三年,三年过后,便再去人间。
“他们太年轻了。”许筱跟着我从一家住户的大门出来,叹了口气。
太年轻了,年轻到令人觉得可惜,怎么会有意外去夺去他们的生命。
可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我停下了脚步,转身去看向院子里的宁望。
他能让任何自己需要的人,变成自己的忠实朋友。
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能力我还是很认可的。
“宁望这人要是放在人间,多少也是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可惜了,没人喜欢苦难……”
“干什么呢?”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吓得我差点一个大逼兜飞过去。
退了两步我才发现那TM是我老板。
我们老板平日里就神出鬼没的,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面前,属实吓人。
我吓了一跳,许筱倒是没什么看法,和老板打了声招呼,顺带汇报了下工作。
“报告老板,现在我们已经安排好了33家的投胎事宜,审核通过了1家违法乱纪分子的处理方案,安抚好了6位受害者,做了12家不愿投胎的居民工作,哦……”
许筱转身朝宁望那边挥了挥手。
“宁望这一个之后就是7家受害者了。”
老板点了点头。
我对这事也略有所闻,简要概括就是推波助澜的无耻媒体利用了媒体对公众的影响力惹是生非,罔顾事实谋取私利害死了人。
不得不说这种人居然还有脸自称新闻工作者,也是脸大。
正想着,老板突然转头问我。
“周笙,你还记得你在人间的事吗?”
“?”我觉得老板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我喝了孟婆汤,怎么可能还会记得。
大抵是我的表情过于露骨,我们老板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
“没事,你刚说这话,我还以为你的汤渗了太多水,地府可不能有如此假冒伪劣产品。”
我:“……”
许筱:“……”
刚刚才出来的宁望:“……”
早听说老板思维跳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④
我们老板有言: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长大。
我不知道这句话的真伪,但我觉得现在肯定是无缘无故的。
前几天忙来忙去累的一批,现在的休息时间我只想窝在家里吹空调看电视,偏偏宁望邀我们来这里。
森林和雪原的交界线,万物生长,万物死寂。
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对比。
传说在这里总是可以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噫……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先说好,我俩对你没意思。”许筱一边扇着风,一边没好气的和宁望说。
俗话说,真正的社牛会让别人社恐。
宁望向来冷漠的脸上显出一丝裂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说:“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深吸了一口气,宁望指了指树林里的一棵梅树,神情严肃的说:“老板让我查最近这里冒出来的那些声音,我查了很久,才发现是这棵树。”
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但准确来讲地府不存在四季一说,自然也不存在苦寒,可这树林里唯一的一棵梅树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听了他的话,许筱打了个哈欠就打算拉着我离开:“你的活拉上我们作甚?回去了回去了。”
宁望一个旋转跳跃完美落地,硬生生拦住了许筱,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了嘴边。
“嘘……”
“嘘你大爷!”许筱一巴掌拍了过去,但还没待巴掌真的拍在宁望的身上,我们都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呜咽。
许筱:“……”
宁望翻了个白眼,扯着犯怂的许筱往那棵梅树走去。
我面无表情的跟了上去。
我总是随波逐流的。
风中的呜咽声越发大了,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诉说,仔细听去,像是一些对逝者的思念。
“他们为什么要哭?”许筱像是有些无语。
“大抵是悲伤吧,他们思念的亲人还生活在这里。”宁望一边回复,一边继续寻找着出问题的地方,按理来说一株梅花不该生存在这里,梅花雪地都能开花是它的本事,是千万年与大自然斗争进化的胜利,但是这里是地府。
地府从不生长梅花,这绝对是人间的东西。
“我反倒觉得他们是在为自己悲伤。”许筱摇摇头。
许筱的工作有一部分会联系人间,替逝者带来亲眷的思念,可在她的的设想里,死亡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死了就是死了。
她见了太多人,不过是借着别人的悲痛在哭自己的恓惶,也见过很多人越过了悲痛的极限,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情绪,反而平静如感受不到万物。
“所谓给死者传递的口信,大多都是说给生者的。”许筱这么说。
而我自打打了工之后就再没和凡间有过什么牵扯了,这些故事还是许筱告诉我的。
“周笙!回神!”
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方才陷入了思绪的漩涡。
⑤
你能闻见花香吗?
很奇怪,这树梅花的味道不是常人印象里的,那是一种糖,香水,烟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谈不上好闻。
这类气味莫名的让人回想着一些发生过的事情,很难想象如果再沉浸的久一些会发生什么事情。
很明显,宁望和许筱更早的回到了现实。
啧。
许筱拍拍我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世事险恶,人心隔肚皮,即使是地府也一样的,今日就当我俩给你上了这一课,不用感谢哈。”
我望向许筱年轻的面容,又看了看背对着我们的宁望利索的动作。
我感觉我好像忽视了什么事情。
他俩也很年轻。
进入地府之后的容貌大都是故去之时的样子,可我记得他们明明有人纪念,为什么还是不入轮回?
“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宁望貌似找到了问题关键,摆摆手敷衍道。
随后他便继续沉浸在工作之上。
我这才发现自己又把心里话交代出去了。
许筱倒是打了个响指,笑意盈盈的和我说:“在那肮脏的人世间,我那腐朽不堪的身体早已随着我的灵魂一同堕落,人要往前去的。”
是……吗?
⑥
那棵梅树还是有些麻烦。
宁望原本是想要把它连树带土的掀起来,后来便是想直接砍了这棵树。
噫……好凶。
可也得亏他,我们总算搞清楚了这是个啥玩意儿。
后悔和思念成疾,幻作了这么一棵链接阴阳的树。
树根是过去的故事,树干是成长的痕迹,树叶是未果的留念。
而花是人的声音。
生命本就是一种我偶尔想起来觉得没什么意义的东西。与光照千秋的日月相比,人生不过瞬间;与奔流不息的江河相比,人生不过百年。
但偏偏它又是那种会让你感叹世事无常,感叹时间流逝的事情。
当死亡来临时,人们往往一时之间甚至没有情绪,当看到遗留下来的物件才会突然难过的东西。
光阴似水,如果不想虚度,就要不畏险阻,苦尽方能甘来。即使轻如草芥,也要不惧风霜;即使微如尘埃,也要灿若星辰。这才是人啊。
若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世人一定会后悔当初的自己未曾竭尽全力。而世间多有不可为而为之,不计代价后果,焉知其中没有心底那一句“不后悔”。人总是在往前走的。
但遗憾的是事态已经不是我们可以搞定的了,于是我们三个打工仔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就这么苦哈哈的回去先。
反正我们老板总有办法。
⑦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宁望和许筱不是不能轮回,而是不想。
原本我是应该尽职尽责去调节他们的,但在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我们老板又冒了出来。
“死亡有它的价值,也许对他们来讲,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
“尊重死亡也是尊重生命。”
嗯,我们老板总是金句频出。
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也只能就此作罢了呀。
哈,我可不会说以前也有不入轮回的人呢,毕竟安慰科又不做强制打包带走去轮回的生意。
各人有各人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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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关于老板》
我是地府的管理者,嗯,勉强被他人戏称一句老板。
但准确来说,老板这个名头也不过是个挂职。
地府有自己的运作体系,随着岁月变迁与时俱进的结果就是这样,我不过是个替代了老人的年轻人。
我的师父才算是地府原住民中的原住民,原本我还打算在管理局门前的广场上给他立个雕像,但考虑到他老人家以前说的那句“功德不够的人立这个会折寿的”,我还是没立。
不过师父,你确定你真的功德不够吗?
师父已经退休了,也是,他都工作了很久很久很久了,可谁能想到他就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了。
说是烂摊子也不恰当。
我说过,地府有自己的运作体系,我要做的,是在适当的时候解决一些麻烦,这些麻烦包括判断员工的是否合适,居民的情绪问题,阴阳两界总冒出来的各种缝隙,不限于镇西的李先生今天的酒不够,镇东的韩小姐思考减肥等一系列问题。
感觉也挺冤种的。
闲的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找个地方思考意识和物质、精神和自然界究竟谁才是世界的本质。
而我思考这一类问题时,师父总说:“你说你人都到地府了还思考这个作甚?”
有道理。
但我要做一个金句频出的老板,这样才能更好的管理地府。
彼时我说出这句话时,正在和我退休的老师父下棋的宿迁上神笑呵呵的夸我好苗子。
我仿佛看见了师父手上的青筋。
我也询问过师父为什么收我做徒弟,他说是因为我心思深,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哈,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人的情绪与认知从不是单一的。
我还活着的时候就爱胡思乱想,毕竟从我的角度出发的世界与别人不一样,很想看看别人眼里的正常世界是什么样。我时常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又总觉得人生该有价值。想寿终正寝,也想早点投胎。更多的时候也爱想我会死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什么死法?
想死在冬天,最好下着大雪。有时候想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但有时候又觉得那样太过孤单,但太热闹也不好。
更想要安静,高效,彻底的死法,不要有人哭丧或者闹事,连骨灰都不用担心,直接原地回归宇宙。可惜了,我死的时候很吵。
死亡太远,死亡太近。世上也许会有人慢慢构思自己或者别人的死亡,私以为这是一种艺术,不过前者是厌世,后者是罪犯,后者得遭受社会毒打。但我又很惜命,不爱刺激,不爱凑热闹,不喜挑战,意外离我很远。
你问我为什么记得活着的事?
嗯……有些忘了,貌似是因为一棵梅树?就跟前些日子周笙他们和我说的那株差不多。
哈,也许我也得找个徒弟了。
修炼不认真的后果真是担待不起,但只有此时此地,才会使人更加深刻地领悟到“光阴一去不返”的含义,才会让人深有感触地意识到时不我待,争分夺秒的现实意义。
“我不过是散在风里,停在云里,落在土地。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寻我,我留在你的呼吸里。”
嗯,以后等我退休了,和徒弟就这么说吧。
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