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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失约暴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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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回果栏的时候正遇上小弟们在练功,A仔笑着就小步快跑过来,蛙仔在背后跟着,眼里透着狐疑。
“九哥九哥,你昨晚是不是跟阿嫂去约会了?”A仔笑得一脸八卦,王九直接给他脑袋拍了一下。
“昨晚大老板问起,我说九哥你去巡新的场子了。”蛙仔无论心态还是做事都要沉稳许多,要不是色字当头肯定能更有成就。“九哥,你的脸怎么伤了?”
王九心想一定是上次开会罚他们各吃两块碳还不够,怎么还那么多事儿,半点眼力见儿没有。他抬手摸上脸颊、下颚、脖子处的三个创可贴,心下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不由得啧啧感叹。
“你笨死了,这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九哥还要管那么多人,吻痕当然得遮掩一下啊。”A仔一副看透了的样子吐槽着蛙仔。
吻痕?呵,他倒希望是。不过被这样误会也好,比刮胡子刮伤要有面子多了。
“别这么多废话,好好练功。”他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摸了摸自己的枕头,很好,经书还在。
他哪里不明白阿暮的意思,可他短期内都走不了,他也害怕阿暮走掉。所以只好想办法藏着这本经书,能拖多久是多久。他不敢把东西藏到外面去,这毕竟是阿暮回家唯一的钥匙,他不想让她回去,但不能让她一辈子回不去。
后来王九又给枕头加了三层枕套,往里面塞了不少棉花,他本来想找人给缝上,又觉得有点过于显眼了。
王九叹着气往枕头上一躺,很好,很软和,一点也察觉不出来里面有东西。他错过了好多东西,想要弥补,可是老天爷似乎不愿意给他时间。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那天他摩挲着阿暮镯子上的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因为看不懂。
自己以前那么有文化素养么?这八个字看着都是中文的样子怎么完全念不通啊?别的不说,“尔尔”是个什么东西啊?王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等阿暮走了以后急得抓耳挠腮。后来是听了蛙仔的提议,去了大学门口盯梢了一个教授,拿着刀请人给解释的。
《诗经》啊,自己确实没读过。可是“天天从早到晚”是个什么表白的句子吗?他再失忆也知道句子里面该有动词吧,这句也没有啊。
王九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文化程度不够,还是现在的他更聪明一些。只是想到这些又令他辗转反侧,昨晚在椅子上躺得腰酸背痛,本想着回来好好休息一会儿的。不过阿暮肯定更难受吧,他醒来的时候感觉阿暮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了,幸好自己搂得紧没有掉下去。
不行,城寨环境实在是太差了,就这破地方大老板还老想着抢夺过来?王九觉得得抽空去看看楼盘,就算阿暮不愿意住,哪怕当投资呢?
油麻地这块肯定不合适,王九站在巷尾,掏出一只烟点上,青烟袅袅升起,他的眼神深邃如渊。他的背后是十几个染血的S体,歪七扭八地倒满了整条后巷。
治安真是太差了,王九叹气。这还是大白天呢,他不过是来收个场子,场内已经满是血腥味。他出来透口气,又在巷子里遇见了埋伏的人群。对于一些稍微有些地位的人物,王九向来是不会下死手的,虽然以他的性子都想直接杀掉,可是帮派与帮派之间有自己的平衡。这一点王九很佩服大老板,大老板曾经骂过他们这些人,永远只能是打手。其实差的就是这些□□的手段罢了,看似简单,却很难学,至少王九觉得挺难。
他一直在努力地学,可是遇到这种情况,十几个不具名的小喽啰诶,血腥味本就令自己兴奋,一时之间不受控也是可以理解的。从巷头杀到巷尾,那些脆弱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被撞在墙上,开出鲜红色的花。还有那些痛苦的呻吟,好像是一首歌颂他力量的赞美诗。
王九掸落烟灰,左手扯过自己的衣襟,啧,又坏了。
硬气功是可以刀枪不入,可是衣服扛不住啊,他有时候也是真的生气这些拿武器的小喽啰,明明都是死,为什么非要害自己多花点钱呢。
他沉迷于罪与血的泥潭,在泥泞里开出带刺的花,这种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只管把心沉浸在享受的情绪里。
可是他不适时地想到了,油麻地可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的房子不能买在这。
阿暮自然不怕这些,可是这样的环境多影响生活的幸福感啊。
王九见地上有个人似乎还在动弹,他向前走了两步,一脚踩在那人的脖子上,直到听见咔擦一声。手头的烟也正好抽完了,他把烟头往那人身上一扔,再用力踩灭。
他觉得生活和幸福这两个词都好陌生,可他们并非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阿暮融化了山巅的雪,然后俗世燃起炊烟,荆棘在无人处盛开,他和她各自孤独地看见。
王九每次都在这一条街买衣服,固定的几家店,风格他很喜欢。因为他打架很频繁,衣服坏得也频繁,所以衣服也买得多。老板不管是出于对□□的恐惧还是对大客户的讨好,每一次都会把店清空等王九挑选,而且还会给他很低的折扣。
那当然是必须的,王九又不是不知道,每次他买了衣服回去,那些小弟们就会来店里买一些类似的款。所以这些店老板怎么服务都是应该的,他确实是大客户。
王九对小弟们很好,或者不该说很好,他只是拿他们当同类。
他是狗的时候,他们都是狗:他是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站起来做人。
说来很可笑,这样的社会里,卑劣的人抱团取暖,误打误撞学会了尊重。
王九一次性挑了七八件新的花衬衫和外套,甩出一叠现金丢在柜台,等着老板屁颠颠地打包。柜台的玻璃在灯泡的暖黄下反射出金灿灿的光泽,王九随意地用目光一扫,却被一个小物件吸引。
“那个戒指,拿出来。”他弯下身子贴近玻璃,乌黑的眸子里折射下欣赏的情绪。他将戒指拿在手里反复对比思索,阿暮每一根手指到底是怎样的粗细,好像大概可能是可以戴在中指上的?他觉得自己还是牵少了,所以才一时间想不起来。
“拿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不管了,先买下来,找个机会观察一下,五个指头总有一个合适的吧?实在不行再去改吧。总之这次一定不能抢先就送出去,万一不合适自己又要被她那个女孩朋友骂了。
“呃,九哥,这一枚是女式戒指。”店老板颤巍巍地回答着,看着王九的眼神有点闪烁。
他浓眉一挑,笑出声来:“你觉得我瞎还是傻?”这老板也几十岁的人了,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么?自己一个正值壮年的帅气男子买女人的礼物是多么正常又合理的事情?
“哦哦明白!马上马上!”王九发誓,这个老板在转身去库房找盒子的时候绝对念叨了一句“哪个女孩子这么可怜啊?”他尚扶在柜台上的双手用力一按,玻璃碎了一地。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真是脾气好太多了,他不打人,只是默默决定下次换家店光顾。
忙碌的工作又持续了好几天,他暂时还没找到借口去找阿暮,只是听手下说阿暮最近天天往新界跑。这可不是他安排的耳目,是A仔自作主张报告的,他没阻止罢了。脸上的创可贴早就取下了,留下的划痕也已经彻底隐去,他反而觉得有点可惜。
秋风将败未败,造化弄人后也消失殆尽,像什么也没来过,他怕阿暮也如此。
这日正午,阳光却被乌云掩埋,空气让人闷得发慌。他刚洗完一上午工作留下的血污,换上全新的衣裳,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九哥,有急事汇报。”蛙仔的声音焦急又有分寸。
王九左手将门一拉开,右手上搭着一块表,正准备戴上。
“长话短说。”
“B辉被救下来了,听说宋人杰想把人转移到国外去避避风头,可能明天就走。”那天夜总会的斗殴让天义盟知晓他们曾经的阴谋已经暴露,八成是想把罪都栽赃到B辉一个人头上,然后摆一局和头酒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论当阴险小人,宋人杰敢认第二,大老板也不敢抢第一。那才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敢用。
王九总觉得这条消息哪里有些不对,可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他不是非要B辉死,可他也不能让B辉逃啊。
“那家伙现在在哪?”王九不能失了主动权,大张旗鼓地带人去打架自然不行,悄悄使点绊子总是可以的。
“还在东蛇岛。”刚出事的时候就听说了,东蛇岛离港岛大约四十分钟的船程,不与其他岛屿相邻,可以说是座孤岛。天义盟在那里有栋房子,派了不少□□的医护在岛上救治B辉。对外宣传是怕仇家趁机下手,可谁不知道那天王九在夜总会寻衅滋事,后来B辉才重伤。这中间虽是意外,可被天义盟如此掐头去尾地一传,便是十分明显地在指责王九杀人。
王九当时懒得搭理他们这种下作手段,反正B辉也是要死的人了。可如今人没死成,他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不去不去。”第二个船家拒绝了他,王九强忍下怒火,继续沿着海边往前走。他特意换上了一副茶色的墨镜,把花衬衫换成一件普通的海蓝色衬衫,还把头发扎了起来,尽可能地改变自己身上的标志性元素。
天义盟想把B辉送出国,他是拦不住的,与其如此不如让他现在死了,还能解口气。而且天义盟哪里会好心送B辉出国养老,不过是换一个自己有业务的东南亚小国,让B辉更好地为帮会效力罢了。自己这会儿偷偷解决了他,外界也不过是觉得B辉伤重不治。不仅剪掉宋人杰一副羽翼,还能把责任撇清。反正夜总会的事情多的是人证,不过解释几天,如何都赖不到自己身上。
东蛇岛是孤岛,没有商业化,不会有专门的船过去,只能花点钱找私人船家跑一趟。只是看起来天气不太好了,码头已经没有几个船家,能找到的也都不愿意。王九不好威胁,也不能多掏钱利用,否则给这些人留下印象反而容易落下把柄。
王九又走了五分钟,尽量不让周围的人留下他反复咨询的印象,又看到一艘小船,船上一个穿着卫衣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的男人在船头处捣鼓,另一个穿着牛仔夹克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男人正在解船绳。
“喂,船家,去不去东蛇岛,我给双倍哦。”王九已经走累了,他决定了,如果这个商家再拒绝,他就强行上去,大不了到时候把他灭口丢进海里。他可不是故意要做坏事的,都是这些人逼迫的。
鸭舌帽的男人本垂着头,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王九一眼,只是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五官,王九看不明确。男人突然加速了手上解绳索的动作,转过身走到船头拍打着口罩男:“快开船!赶紧!”
声音很焦虑,也很熟悉。王九来不及多想,这人竟敢这样拒绝自己?他今天必死无疑。王九直接助跑了两步,一跃跳上船。刚一站稳,那男人竟然对自己动起手来,王九莫名其妙地跟他过了两招,只听见一阵引擎声,快艇忽然冲出码头,两个人都被甩到了船尾。
王九抬眼见鸭舌帽被甩掉,令人厌恶的脸暴露出来:“死卷毛!你老味!你又搞什么鬼!”
信一来不及理他,扶着栏杆摇晃着站起来,冲着船头骂:“四仔你到底会不会开船!”
“你们两个扑街□□,都给我闭嘴!”船头飘过来无比暴躁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那个蒙面怪人。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喂,别给我乱开啊,老子要去东蛇岛,有正事的!”王九也扶着栏杆才船尾摇摇晃晃的。
“闭嘴!扑街!我们也去东蛇岛!”蒙面怪人的声音真是无比洪亮,跟上次见面的印象不太符合啊,城寨的人果然都神经兮兮的。
“哦?那么巧?你们也去杀B辉啊?”王九摸索着到座位上坐下,这人开船技术实在有点差,自己不晕船的这会儿都晕头转向了。而某个晕船的人此刻趴在船尾,已经有点脸色泛白,但还是瞪着自己犟嘴。
“呵,就知道你只在乎暴力堂,根本不关心阿暮。”信一扳过脸去懒得再看王九,一副随时准备扒栏杆上开吐的状态。
“阿暮?阿暮怎么了?”王九走了过去一把拎起信一的衣领,牛仔夹克里面是一件卡通T恤,这家伙今天穿得也很奇怪,大家好像都在试图隐藏什么,“她在城寨出事了?你个废物是吃白饭的吗?”
信一也没说话,直接掏出蝴蝶刀往王九手臂上扎,见王九毫发无损,直接来了一个扫腿。王九一个不察,摔倒在地,一个反身预备扑过,两人又预备开打。
“阿暮和十二上午去杀B辉了,我们去接人。”船头的声音轻飘飘传来,言简意赅,王九觉得这人果然比卷毛有素质。
“原来如此。”王九收起架势站起,两只胳膊撑在栏杆上,笑得不怀好意,“阿暮果然跟我有默契,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呸,不要脸!”
三个人上岛时,发现海边没有一艘船,天上乌云密布,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暴雨倾盆。
“感觉不太对劲。”信一刚一踩上沙滩就开始念叨。
“没有船没有安保,阿暮也没有杀完人在码头等着,这不明摆着么?”蒙面怪人,哦不,口罩怪人吐槽起来也很精准。但王九顾不上那么多,只一心往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里跑去。他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计划了,阿暮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别墅的大门是打开着的,王九大咧咧走了进去,他才不怕什么陷阱。一进门即客厅,只有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护士背对着自己,在酒柜上寻找着什么,并没有对有人闯进来的声音做出什么反应。这人高挑又纤瘦,背影甚至很像阿暮,王九心里一软,也出于□□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他对着这个背影低吼道:“帮派做事,女人赶紧滚。”
话音刚落,那两个家伙也紧跟上来,脚步声停在王九背后。
“你……”蓝色护士服的人缓缓转过身,露出精致又熟悉的脸,盘起的头发还有几缕挂落在耳边,珍珠在耳垂上晃出流光溢彩,“让谁滚呢?”
明明杀气是冲着自己来的,王九却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两个人同时后退一步,城寨的人警惕性都这么高么?
阿暮弯弯的眼睛像是月牙,右手握着一瓶香槟,好像随时准备投掷过来。王九觉得也不赖,临死之前还能看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