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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黎明破晓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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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又一次在凌晨五点淋了个冷水澡。本来他是想重新睡沙发的,但阿暮吃夜宵的时候喝了点红酒,小脸红红的很可爱,他没舍得走开。
对着镜子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王九看到眼睛下方的乌青,觉得这个蜜月真是又甜又累。
甲板上出现了一辆活动特供的冰淇淋车,阿暮整个人变得很兴奋,拉着正在看捞鱼表演的王九就要去排队。
“那个那个,可不可以给我买?”海上的阳光过于明媚,七分都在阿暮眼中。
“可以是可以。”王九一把牵过阿暮的手,站在了排队人群里,“但我兜里一分钱没有,怎么请?要不卖了我抵债?”
阿暮微一愣神,在兜里摸索起来,半晌取出了一大堆的……硬币,塞到了王九的右边裤兜里。
“现在你可以请我吃了。”
王九无话可说,真是一张纸钞也不舍得给啊,看来自己以后有苦日子过了。
说起来以后,王九不自觉握紧了牵着的手,后天就要下船了。他们没有护照,过不去海关,到时候只能偷偷跟人群离散。靠了岸,这些人就要凭借船票入驻三天当地的酒店了,到时候那对倒霉的夫妻就会发现船票被偷了的事,会报警,他和阿暮就会暴露。
所以,虽然这艘邮轮会返航,可他们无法重新上船。
王九暂时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他可以通过灰色的方式钻进一艘小渔船回到香港,但是那样很苦。他不喜欢苦,更不可以让阿暮受苦。
“这么好吃吗?”阿暮买了个甜筒,上面有两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球,一口下去吃得嘴周都黏黏糊糊的,眼睛都亮起了光。王九坏心眼地凑上前舔了一下她的嘴角,然后看着她的脸涨成了煮熟的大闸蟹。
“我又没不给你吃!”阿暮把甜筒塞进王九手里,掏出纸巾开始擦嘴。
王九咬下一口,感觉也没有比香港街边卖的好吃多少。
“和香港的味道没什么区别嘛。”王九见阿暮把唇周擦干净了,又把甜筒递了回去,“一口口吃,我不跟你抢。”
“是吗?我在香港没吃过,城寨里只有冰棍。”
“你从来没吃过冰淇淋?”王九震惊。
阿暮白了他一眼:“师门在深山老林里,山下都是贫穷的村落,哪来的这种东西吃。”
王九觉得自己叛逃可能也是有那么一丁点道理,怪不得那个死光头也留在城寨不回去了呢。可是话又说回来,城寨的环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油麻地不差,只是暴力堂的宿舍环境不好罢了。自己攒的钱应该够买一间小公寓,可是太小了,王九想要半山别墅,至少不能比钟先生的小太多。
看来还是得继续赚钱。
王九午睡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实在是太困了,连着几天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时间,在甲板上打第七个呵欠的时候被阿暮抓回来房间午睡。这张床确实很舒服,他带着赚钱的思考没几分钟就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阿暮叫了送餐服务,茶几上全是还未开动的食物,她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削着蛇果。虽然手里拿着的是水果刀,但还是看得王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中午去做什么了?”王九准备抱过阿暮,却发现她的指节泛着红,还有些磨破了皮,显然出过了拳。
阿暮切下一块蛇果塞进他嘴里,表情没有多余的波动:“去找了差点害死你的那个差佬,本来想把他捅死再丢海里。”她总是用平静的神色说着可怕的话,王九觉得两个人其实很像,“但是又觉得他很可怜,受到威胁才做了这些事,现在还要被逼着远离家乡。所以打晕了从二楼丢到一楼了,吃点苦头,但死不了。”
远离家乡是很苦的一件事情吗?王九记不得从前,他只知道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阿暮也背井离乡,她应该很想家,不是城寨,而是真正的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暮果然又做了噩梦,王九被一阵啜泣声惊醒,阿暮的背影微颤着,嘴里不知道反复念着什么,确是满满的哭腔。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蜷缩着发抖的阿暮,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可以传到梦里。
“别怕,我就在这里。都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好好地。”王九想,过去的那些夜晚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回忆是一口棺,噩梦为钉,她被死死地禁锢在那里,没有人看得见她悄无声息的痛苦,却连影子都是一道疤。
阿暮蓦然睁开眼,额头已是汗涔涔。她看着身前的手臂,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抱住王九。
“为什么要走。”阿暮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胸膛,她不是在质问,只是在诉说一段过往。
他右手抚着她的后脑勺,左手在背部轻柔摩挲,除了传递自己的温度,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但你把我找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怀中人仍在不住地啜泣,身体随之不停地颤抖。
王九觉得心脏很沉,呼吸都变得令人疲累。
“我唱摇篮曲哄你睡觉好不好。”王九想起阿暮哼歌哄自己睡觉的那天,歌声轻盈又温柔,似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阿暮的啜泣很突兀地停止,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兔子,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
王九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感动和希冀。
“我在电视节目上听过的,虽然歌词记不太清了,但是旋律记得的。”王九重新将人揽入怀中,用指腹蹭着她的后颈,安慰着,“放心,我会唱到你睡着为止。”
阿暮在怀中挣扎了一下,声音莫名的有点急躁,一定是太着急要听歌了:“其实也不必……”
话音未落,王九已经开始哼起自己从电视里学到的摇篮曲的旋律,他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埋着头,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前襟。
王九的声音极尽温柔,虽然调子没有完美复刻,但也八九不离十吧,他自己都觉得很感动。唱到第三遍的时候,阿暮忽然伸出手覆在自己嘴上,脑袋也从手臂里钻了出来。她的眼睛还是泪汪汪的,表情明显坚毅了起来:“我困了,我想闭眼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你看,我就说摇篮曲有用的。”王九低头吻上阿暮的眼睛,温柔道,“快睡吧。”
“那个……”阿暮表情莫名地复杂,她看了王九一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下次我做东西给你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但王九觉得很感动,内心期待着,两个人谁也没有提下次是什么时候。
王九觉得摇篮曲真的很有用,他哄自己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睁开眼的时候阿暮已经收拾好了,今天上午会路过海豚活动的区域,邮轮有组织专门的参观活动。
“快收拾一下,吃个早饭去看海豚了。”阿暮一边说着一边将皮具缠在小腿上,把匕首放入后又小心地拿裙摆遮掩好。她总是这样小心谨慎,即使放假也逃不开高防备的状态。
王九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正打算扑到沙发上给阿暮一个拥抱,只见阿暮反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目光带着不忍游移到自己耳畔,手指轻柔地在耳垂上拂过。
“怎么这么主动?”王九笑嘻嘻地想亲上去,被阿暮往沙发上一推。
“坐好了,别动。”阿暮从行李箱里找出来一管药膏,可惜没有棉签,她直接坐在茶几上,与王九面对面。然后在食指上挤出绿豆大小的一块药膏,抹在了他的耳垂上。
“不会打耳洞就别乱弄,一不小心就会发炎的,你这都好几天了也没好。”她一边涂着药一边抱怨着。
王九想起被退回来的那副耳坠,觉得耳朵还不够疼。
“……”阿暮收回了手,目光微沉,王九正奇怪怎么又生气了,她站起了身往卫浴间走去,“等我洗个手回来,先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太影响我涂药了。”
王九站在镜子前,阿暮站在他背后,手指穿梭在自己的发间。
王九觉得男人扎马尾很娘炮,但此刻看着阿暮认真的样子,他大气也不敢出。为了方便她动手,自己甚至弯起了膝盖。大致地梳好了发丝,阿暮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橡皮筋,简单翻弄了两下就把王九披散过肩的黑发扎成了一个马尾,垂落的发尾正好落在后脖颈处。
王九对着镜子一脸的迷惘。是很清爽没错啦,但是总觉得很不习惯。脖子、耳朵、侧脸,全都暴露在阳光下,他的躯壳还没有结束冬眠,只觉格格不入。
阿暮重新帮自己上好了药,这一次很顺利。还没等王九说什么,阿暮拿过墨镜帮自己戴上:“这样是不是好多了?”他害怕刺眼,所以她挡在自己身前,只余柔曦的弧光。
说是上午,实际上快到了中午海豚还没出现,王九真后悔没有带伞啊,加上头发被束起,皮肤都被晒红了。阿暮始终很有精气神,一直盯着海面。
“出现了!”王九刚把一罐冰汽水贴在自己脸上,阿暮忽然抓着他的手跳了起来。
海面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一只海豚突然跃出,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继而是第二只、第三只……一群海豚开始翻滚着嬉戏,伴随着清脆的哨音。
“好可爱!”阿暮欢喜地摇晃着自己的胳膊,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王九虽对海豚没兴趣,也觉得此景可爱。
“咔嚓!”一道刺眼的亮光短暂地晃住了两人的视线,王九下意识把阿暮护在身后,伴随着一声快门声,光芒也消逝。二人眼前是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的矮个子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们了?”矮个子男人看着满脸敌意的两人,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二位是新婚夫妻吧?我是一名摄影师,刚刚那个画面真的很甜蜜,配上这光影,这氛围……啧啧啧。”
王九很想踹他一脚,忍住了,他这几天的人设是一个正常人。
“各位不如留一个地址给我,等回到香港把照片洗出来,我给你们送过去啊。”这人倒是说了句人话。
“好啊好啊,我给你地址,我还没有拍过照片诶。”阿暮的表情立刻从防备变成了开心,接过那人的纸笔准备留下地址。王九立刻警铃大作,一把将纸笔夺过。
“我来!”然后留下了果栏的地址。
待人走后,阿暮犹豫着问到:“你留果栏的地址,那人敢去吗?”
“不然怎么办?你不会觉得一般人敢去城寨吧?”王九又开始思考起他的半山别墅计划了。
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然洒落,将房间内的一切慢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黄。房间里弥漫着海洋的清新气息,宁静而舒适。
床上两个人相拥而眠,呼吸交织在一起。王九已经醒来很久了,他知道阿暮也是,她的长睫在自己胸口忽闪,却比那些刀伤都令他难安。即使天早就亮了,阳光洒满整个房间,他们却都舍不得醒来。
“今天该下船了。”阿暮轻柔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好梦向来易醒。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枷锁都会回到他们身上。那条布满荆棘的路要怎么走,终点又在何方呢?他的意志开始衰微,隐忍与罪的国度里,衣衫褴褛不算鲜活。
他不敢睁开眼,怕把玫瑰守成腐木。
两个人提着行李,在人海逆行,船已然靠岸,可他不舍得放手。爱人的身份原来如此宝贵,连呼吸都嫌耽误了呢喃。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去,他心里默念着,不如永远找不到方向。两个人一起迷失在异国他乡里,怎么不算一种新生?
阿暮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离人群很远,沿着海岸在码头处无意识地前行。她看着远处的无数客轮,指了指其中一个船帆:“虽然很意外,但信一好像来接我了。”
王九带着疑惑的眼神,顺着阿暮的手看过去。各种旗帜中间有一艘小型客船的旗帜最为特别,是白底的旗面上用红色的油漆刷了个中国的“中”字。
“中国?这怎么看出来是那个卷毛的?”王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自然懊恼于卷毛突然出现,却又欣喜于阿暮不用在这颠沛流离。
“不是中国的中,”阿暮按了按太阳穴,表情有些尴尬,“是红中的中。”
离谱,真的离谱。最离谱的是他们走到船边时,守在船头的还真是那个卷毛,还有那个姓狄的老家伙。阿暮欢喜地想要往前冲,王九心里涌上一阵慌乱,下一秒他已经把阿暮搂在了怀里。他能感受到前方传来两道杀人的视线,但他不在乎。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此刻阵阵海风吹过,却成了狼狈的喧嚣。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一样。”阿暮没有挣扎,她的声音比海风温柔,“可是你该放手了。”
前方不一定没有路,可至少现在,他们还无法相守。
阿暮转身前留给了自己一个笑容,一惯的清冷,好像走过梦醒时分。
王九看着她欢天喜地地冲上了船,先拥抱了狄秋,再是卷毛。他嘲笑了一声,插着兜转身,大白天的不好找偷渡的船,但他想试试,至少不能落后阿暮的脚步太多。
“喂——王九!”身后传来一个醇厚的声音,“去哪啊?大老板让我接你一块儿回去。”
转过身,一身灰色长褂的男人站在甲板上,银发被风吹着飘动,对自己温和地笑着;阿暮在一旁笑着对自己招手,夕阳的余晖将她笼罩成金色;唯有卷毛一脸的不屑,抱着手臂不看他。
梦终归要醒,可夜晚不是只用来做梦,它也有长明的星河。如果看不清脚下,那就向光而行。日升月落本就是人世的规律,他们终将出现在崭新的又一日。
王九回之一个洒脱的笑容,向着客船奔跑。他们不是始终相爱么,大不了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