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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处处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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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他香蕉个芭乐!
信一觉得王九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当着长辈的面呢!信一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两人哪那么容易分掉啊,之前闹得好像老死不相往来的,这会儿又你侬我侬上了。
咦,有点奇怪,王九上船以后的氛围好像还挺别扭的。至少阿暮又变回了面带疏离的样子,信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是不太自然。
自己和狄秋提前一天就到了,已经做好了休整,这会儿阿暮和王九一上船很快就起航了。信一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天不到,这会儿又要吐得死去活来了。
阿暮听闻以后阻止了医生继续给他打止吐针,说针灸一下就好了。于是这会儿信一头顶上插着七八根银针,很是虚弱地瘫在沙发上,阿暮站在自己背后施着针。狄秋坐在自己对面喝着茶,他总算是允许把速度调低一些了。
还有那个最讨厌的人也在。明明也王九单独分配了一间房间,他非要在客厅和阿暮赖在一起。此时也坐在信一对面,跟狄秋各坐一侧,吃着不知从厨房哪里找出来的冰淇淋。
“信一,是不是舒服点了?”阿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信一恹恹地点了点头,呕吐的感觉确实少了很多,只是这几天的折腾导致自己依旧很虚弱。对面的王九翘着个二郎腿,即使戴着墨镜信一也能感受到他那不屑的眼神,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嘴巴做出说话的口型,只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有本事说出来。”信一瞪了他一眼,他不用听都知道王九说的是“废物”两个字。当着阿暮的面,装什么有素质啊,真是。
“我不说。”王九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好几颗尖尖的牙齿,看起来尤为欠打。“反正你看懂了。”
信一打算抽空向阿暮讨教一下暗器的用法,银针不像蝴蝶刀,本身几乎没有重量,否则信一此刻就会拔下头上的针往王九身上扔过去。直接扔蝴蝶刀有点过了,此刻不是打架的场合。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重。”狄秋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主动倒了三杯茶,往三人的方向各自放去,“喝点茶先。”
阿暮一个翻身从沙发后面跃了过来,往信一身边一坐,拿过茶杯就喝了起来:“谢谢秋哥!”
信一得意地看了王九一眼,对方的笑意果然立刻消失,转变成杀意。
“咦,阿暮,我头上的针你还没收。”信一拿过茶杯在茶水中看见自己满脑袋针的倒影。
“需要放置半个小时的,你先乖乖坐着,别乱动。”阿暮放下茶杯,看着王九,好像很惊讶的样子,“你哪来的冰淇淋?我也想吃。”
“本来就是给你拿的,结果耽误到现在快化了我才自己吃的。你等着,我现在再去给你拿。”说到“耽误”一词的时候他故意把视线瞥向信一。
王九的脚步声远去,客厅内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狄秋抚着自己脖子上的挂珠,身子前倾,若有所思地问向阿暮:“你故意把王九支走,是有什么要跟我们说?”
阿暮抿嘴一笑:“还是秋哥聪明。”等一下,这是在含沙射影吗?
阿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把他们在邮轮上的发现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个是我抄下来的传真号码,秋哥,需要你帮忙查一下。”
“别说什么帮忙,这本来也与我有关。”秋哥凝视了一会儿这串号码,十分郑重地收进了衣服里,“不过,阿暮,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这件事情完全可以让我慢慢派人去追查,你没有必要孤身犯险。”
狄秋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直把阿暮盯着往信一身边缩:“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明白吗?”
“对不起嘛秋哥,可我当时真的以为那是去南丫岛的客船……谁知道邮轮长这样啊。”阿暮委屈巴巴地解释。信一发现阿暮挺能甩锅的,这点倒是和狄秋有点像。
“是啊秋哥,阿暮认不出也正常,这事儿主要怪王九,他肯定是故意的。”信一搭上阿暮的肩以示安慰。话音刚落王九就窜了进来,看到信一的手几乎眼里要冒出火来。但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没有硬生生把信一拽起来,只是把冰淇淋放在阿暮手里,重新坐回了对面的位置。
“香草味和巧克力味我都挖了几勺,吃完不够我再去。”王九笑嘻嘻的,信一真想吐槽他是不是把这当家了,厨房怎么也想去就去。王九说完看向自己,声音一冷:“卷毛,你刚刚说什么事要怪我?”
“说你拐带阿暮的事情。”信一偏过脑袋,睨着眼对视过去。
“我带她去游轮度假而已,你们天天把人关在城寨,会闷的嘛。”王九死皮赖脸地一摊手,“你说是不是啊,秋哥。”
真是自来熟啊。
狄秋轻笑,声音不咸不淡:“出去玩不是不行,但也别太突然了,阿暮有家人会担心的。”要么说还是商人会说话呢,信一钦佩不已。
狄秋和阿暮都没太说话,只有王九和信一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峙着。后来阿暮终于忍不住要扎他两的哑穴,两人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安静地吃了顿晚饭各自休息去了。
晚上信一在船尾吹着海风,香港的秋叶沉闷干燥,海上凉爽的气息令信一有几分贪恋——如果自己不晕船就好了。正想着,见阿暮从船尾走过来,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王九。只是他没有跟随阿暮继续朝前走,只是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下了楼梯。
“烟。”阿暮走到信一身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信一把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都交给她,阿暮的眼神变得冷漠:“我就知道你没戒。”不是,在这钓鱼执法呢?
阿暮无视信一的抱怨,趴在栏杆上抽起一支烟,青烟很快被风吹散,月光下她的侧脸若明若暗。
“你跟王九到底什么情况?”信一也点燃一根,靠在了栏杆上,“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单纯好奇,你现在到底怎么想?”
“你还记得陈先生的那只断手吗?”阿暮始终看着海面,眸里泛着清辉,安静许久以后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信一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来陈先生是谁,那个马来西亚的商人,断手指的大概是王九当时丢在虎青面前用来示威的那只,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恐惧?恶心?慌张?”
“都不是。”阿暮声音像海水般冷澈,“是兴奋,我觉得他活该。”
信一侧头看向她:“这也正常,你不是说那个陈先生对你动手动脚吗?你当然会觉得他活该。”
“可他真的活该吗?他当我是陪酒小姐,所做的一切在当时都合情合理。他最多是好色,真的需要付出终身残疾的代价吗?”阿暮终于转过一半身子,跟信一面对面。
“他不只是个色鬼,做的也都是违法的生意,混这行的,本来就冒着巨大的风险。”信一不明白阿暮为什么要聊这个,占自己便宜的人被砍了手,大仇得报不该觉得开心么?
“你也是□□,你也做违法的生意。你的手也打过人杀过人,如果有一天你的手被敌人砍了,我也能安慰自己你是活该吗?”阿暮一句话把信一问得哑口无言,她看着有点茫然地信一,忽然笑了起来,“你看,人不能以自己做天平。”
“……这只是极个别的情况,会令你如此困扰吗?”信一自从生活在城寨,龙卷风把他保护得很好,他没有受过什么巨大的挫折。可他也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的黑暗与失序,所以他试着在漩涡里保护所有人,让每个人都走向自己既定的方向,而不用迷失。
“我打断一个家暴的丈夫的腿,需要保证他不能躺超过半年,否则田里的地无人耕种;想戳瞎一个坏坯子色老头的眼,也只能戳一只,否则他彻底瞎了就只能等死;穷凶极恶的人,我想把他们挫骨扬灰,可只放纵了那一次,整个村落的人视我为恶魔。”阿暮微仰起头看向月亮,笑着倾诉自己的过往,“师门也好,我自己的善良或是社会的道德都好,他们齐力约束着我,让我做一个光明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这世间。可是我到了你们这里才发现,原来受到了威胁就可以报复的,被伤害了是一定可以还手的,甚至大部分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后果。”
阿暮褐色的眸子有一汪幽泉,月亮映在里面,泉水一动都成了破碎的光影。
“你知道我本该有多喜欢这个腐朽的世界吗?以自己为中心,觉得谁有罪就可以大肆地报复,只要力量够强大,就什么都不用顾虑。血淋淋地,又痛又清醒。”不断倾诉着的阿暮神色越来越冷,可信一只觉得她可怜,明明说着最狂妄的话,声音却越来越悲凉。
“后来我发现,你们的秩序是一种叫江湖道义的东西,我不懂,我害怕自己失控。于是我开始学着接受新的关系、朋友、家人,我很开心能认识你们每一个人,我还是不懂什么算情义,但你们成功成了我的约束。不只是恨,爱也一样。”
她偏过头看向信一,嘴角轻扬:“我做不了光明的人,又没办法做地狱的鬼,你们□□好复杂啊,对我来说在这里生活真的好难。”
信一听着阿暮说话,她虽然就在身边,可好像要飘向很远,他的声音不免染上了几分焦急:“香港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活着,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可以,为什么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可是香港不会永远是这样的。”阿暮垂下眼,伸手为信一整理起被风吹乱的衣领,她的烟已经燃烧到手指间,可她没有吃痛松手:“等秩序建立起来的那一天,等混沌重归于虚无,这样活着的人都会那样死去。”
她把烟丢在地上踩灭,风吹过,烟头滚落到大海。
“还是阳光下适合我,虽然没有极致的快乐,但也不用付出不可偿还的代价。”阿暮笑了笑,说自己要去休息了,转身留下信一一个人在原地。她的背影明明那么真实,可是信一觉得这之间的距离却无法追赶,并非他一个人不够努力。
三天的回程时间过去得很快,王九难得的没有惹事,也没有过分粘着阿暮。船上有放映机还有不少外国影片,白天几个人挤在客厅里看电影,傍晚的时候用工具捞捞鱼,有一天晚上狄秋还亲手蒸了条石斑,阿暮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每次鱼捞上来以后阿暮都会蹲在边上,双手合十并嘴里念念有词。狄秋第一次见的时候把王九拉到一边俏咪咪地打探,谁知王九也是一头雾水,最后两个人只好来找信一。信一当时对王九各种冷嘲热讽,要不是狄秋从中阻止,两个人估计又能打上一架。当得知阿暮是在念往生咒以后,那两人的表情别提有多好笑了。
只是这些娱乐设施在来的时候狄秋完全没有拿出来,甚至提都没提过,信一觉得不免有点过于偏心了,回去必须跟龙哥告状。
靠岸的那天狄秋派车把王九送回果栏,两人离别的时候信一已经做好了被恶心到的打算,谁知两人甚至连拥抱也没有,只是相视而笑,就此告别。
信一觉得更恶心了。
回到城寨里,阿暮先是去了趟柒记跟阿柒道了个平安,又去找了趟燕芬,然后又去跟四仔道了半天歉,最后才来的理发店。
信一在理发店等了半天了,知道阿暮是怕龙哥责怪,故意拖延时间。但他知道她不得不来,毕竟——信一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报的龙卷风,又看了眼他面前桌子上的信封——这次的辛苦费还没到手呢。
阿暮悄悄地出现在门外,给信一使了个颜色。信一坐在理发椅上,无奈地笑笑:“快进来吧,已经帮你跟老大解释过了,知道你是不小心上船的,还查到了重要线索。”
“信哥就是靠谱!改天请你吃鱼蛋!”阿暮听完忙不迭地走了进来,讨好地笑着跟龙卷风问好。
信一摇了摇头,心想什么她请客呀,明明都是四仔的账。然后站到了阿暮身边,也跟着讨好地看向自家老大。
其实信一知道龙哥是有一点不高兴的,之前阿暮虽然惹事,但基本都是自己犯险,跟不想活了似的,每一次倒也都能立刻有一个结果。可这一次却是无端端失踪,所有人提心吊胆了好几天,龙哥嘴上不说,心里是一直担心着的。除了要安抚大老板,还得哄着阿柒继续营业,不要借着心情不好就克扣所有人的叉烧。
龙哥放下报纸,刚准备点上一支烟,想了想阿暮这些日子追着自己戒烟的事,还是改成了拿过一杯茶。一边喝一边抬眼看阿暮的神情,阿暮笑得脸都要僵硬了,见龙哥始终不开口,又悄悄推了一下信一。
信一腹诽道你跟着王九出去惹事,回来又要我给你兜底?自己怎么那么不讨好呢。可虽如此,还是看着老大开了口:“老大,上次阿暮陪秋哥出席活动的酬劳,你不是在这放了几天了吗?现在人来了,给人家吧。”
“酬劳?”龙哥慢悠悠放下茶杯,拿起厚度适中的信封,不动声色地看向阿暮,“这点就够了?额外出了半个月的差,不用我给你补点辛苦费?”
阿暮脸上讪讪,硬着头皮接过信封:“龙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师父想罚我的时候啊。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见龙卷风表情依然深沉,阿暮长叹一口气:“明白,我特别懂这个时候该干什么。”
阿暮侧过身问向信一:“城寨里有什么寺庙宗祠之类的吗?”
信一不明所以:“天后庙咯。”
“明白,我去跪一个小时。”说罢转身就走,信一甚至没来得及拦住。
“别看着我,我从来没说要罚她。”龙卷风对上信一复杂的眼神,自己也觉十分无奈,还是掏出烟抽了起来。
“说起来,她那么拼命,也有不少原因是为了还你的钱。”信一叉着腰,裤链随着身子轻微地起伏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半截领带,小声说道:“大哥,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龙卷风的眸子在青色的烟雾下显得讳莫如深,他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思虑的痕迹:“暂时不要,有个目标也是好的,虽然是暂时。”
信一叹了口气,他明白龙哥说得很对,在阿暮想明白自己要往哪走之前,至少得给她一个台阶留在城寨里,给她一个理由去安心栖息。
信一转过身准备帮忙收拾店里,却听龙卷风仍坐在原处叫了自己一声,声音沉稳有力:“待在这里干什么,去天后庙拦着阿暮罚跪啊。你是不是想下个月城寨租金都上涨?”
信一怔愣片刻,笑着应下。
那天给大老板的利是封里只有两百块而已,看起来厚厚的,不过是一叠限量版漫画书。信一一直没有说,龙哥也默契地沉默着。
那时候阿暮心如死灰,可那是夏天的事了。信一看着她从麻木到会哭会笑,整个人变得灵动又鲜活。也许到了春天,她就能绽放得无比绚烂。她逆着光,磕磕绊绊地行了千里,应该轰轰烈烈,应该所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