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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吹风吗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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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犹清踩着鹅卵石小路推门进客厅,扔了书包扶着门口的柜子换鞋,只听要刺破耳膜般猖狂而又目中无人的笑声传来,不用猜,除他妹外没人能发出这种几乎超出人类音频范围的声音……
小祖宗穿着校服正歪倒在沙发上,一条腿伸到茶几上晃悠,一手捧着手机傻乐,嘴里叼着樱桃,两手敲字飞起。
夏犹清觉得自己犯贱,怎么就这么爱招惹夏引凉,一套连招下来已经被夏引凉从客厅揍到厨房了。
夏引凉今天确实心情不错,到厨房就收了手,照以往的脾气,追他三条街都是轻的。
在厨房忙碌的周茵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她带着围裙挥舞着锅铲噼里啪啦,油烟机嗡嗡响着,爆炒过的辣椒散出的香气飘满整个厨房,浓郁的味道闻进去就是一种味蕾的享受。
他在门口探头,轻声喊了声老妈,而周茵充耳不闻,锅铲摇的更加起劲儿,一股子怒气,好像颠的不是勺,是夏犹清他自己……
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夏犹清还是决定站出来帮忙打下手,他装乖叫得可甜了,拿腔作调:“妈妈——妈妈——我来帮你。”
没想到左脚刚进厨房,就被老爸跟赶鸭子似的拎出来,婉言拒绝:“如果今晚还想让大家吃上饭,你就收了自己的善心吧。”
夏犹清思量一番觉得不无道理,摸摸了鼻子讪讪地点头,无视掉又抱着手机傻乐的夏引凉,他自顾上了楼。
暑假补习的效果没有很明显,抓了进度没有挖深度,在数学这门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过杨彦说的挺有道理,一套卷子80%都是基础题,靠不断重复刷题找对思路提高正确率就能轻松拿下,至于剩下的嘛,也不是能立竿见影的,还是缺时间啊。
他现在只觉得左支右绌,手忙脚乱,夏犹清指节轻叩额头,心想还是逼得不够紧。
没过几分钟,夏引凉就来敲门喊人下楼去吃饭。
餐桌不大,刚好四个位置,夏犹清帮着端饭传碗,还不忘顺了根糖醋小排偷吃,被周茵女士瞟见给了一脚。
他爸爸大学毕业后在家里帮衬下开始做些生意,一路打拼,有了自己的公司事业和固定合作伙伴,妈妈是师大的老师,家境殷实,书香门第,两人相亲后都很满意,成了家,有了两个小孩。
这样的家庭对孩子的教养上极为看重,尤其他的父母都是比较传统严肃的老古板,那套管教孩子的理论头头是道,什么慈母多败儿,什么惯子如杀子,刚怀上夏犹清的时候,两人对于孩子的培养方针一拍即合。
然而夏犹清却是条条家规也没束缚住的熊孩子,不止一次怒骂这是独裁,简直是对人格的泯灭,他要反!除去个人主观看法,也有两人在教育上吹毛求疵的影响。
小时候跟爷爷住这儿,野得不行,拿根白菜穿根绳跑到茅坑里钓猪,老母猪脚刚踩进来,他就拽住绳子另一头拴紧,猪惊了四处乱撞,力气大得差点给他掉进去。冬天过年的时候买了甩炮跟仙女散花似的到处扔,塞墙缝里,荒井里,噼里啪啦好不热闹,直到扔到他爷爷脚边把老头吓了一大跳。之后就是爷爷打,爷爷打完爸妈打,那档子混小子模样儿夫妻俩越看越气,接到城里不准往这儿跑了,各种兴趣班补习班势要砸出个人样儿,过盈则亏,物极必反,结果就是这孩子叛逆期不仅来得早,时间还长,他砸了存钱罐拿了几个钢镚居然自己跑了回来,吓得他爸妈又抽了一顿。他爷爷也心疼啊,苦口婆心劝小两口儿,让人下次打的时候避开点儿头,要不然说傻呢。
到了第二个孩子,两人就不敢抓这么紧了,生怕小姑娘跟夏犹清一个性子,好在夏引凉省心,夏犹清对此颇为不满,他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夏引凉还不感谢你哥菩萨心肠!
一顿饭的功夫,夏引凉叽叽喳喳讲了好多开学第一天的趣事,饭反倒没吃几口,两兄妹形成鲜明对比,夏犹清端着碗就着排骨鸡块儿下了两碗米饭,犹如蝗虫过境……
夏犹清饱餐餍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绞尽脑汁在想一个切入点同周茵沟通沟通,毕竟这母子之间都冷战十来天了——说冷战不合适,该说是他热脸贴冷屁股。
“明早我们就回市区了,你自己待在这儿用不用找个阿姨照顾。”夏旭升蓦然开口。
他爸可不会细腻到考虑到他的生存问题,哪怕日后沦落到在这里搞“荒野求生”,他爸估计还得找补一句男儿当自强,夏犹清心里门儿清,甜甜地朝周茵笑:“不用不用,又不是小孩儿。”
他如释重负,心想过了半个多月了,周茵就算再气也不能真要和他断绝关系吧,只要一个台阶。
只要一个……
台阶……
“我有话要说,夏犹清你先听着……”周茵率先戳破这层岌岌可危的纸,她面色如故,但语气郑重其事。
夏旭升闻言不动声色地示意夏引凉安静下来,小姑娘咽了口唾沫,放缓扒饭的速度,竭力不让餐具发出碰撞的声音,原本还算热闹的餐桌骤然静滞,仿佛任何其他的声响都会打破这种苦心维持的虚假的宁静,谁也不知道哪句话会成为争吵的导火索,进而彻底爆发。
夏犹清嘴角微微抽动几下,发自内心地维持不住了,原本示好的笑容随着嘴角弧度的变化带上了自嘲般的意味。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容拒绝的语气,为什么他都示好这么多次了,妈妈还让他难看,为什么临行前明明想关心他却还要说一些扫兴的话,为什么现在的情况下还他妈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彼时也是这样的餐桌上,一家人闲聊问起小夏犹清,你未来想学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对那时的小夏同学来说,这太遥远了,他说他还没想好,不过他很喜欢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之类的——这是他新听来的词,具体是干什么的?可能是在养老院为老头儿老太太们表演才艺哄他们开心吧,他很擅长。
父母脸色几遍,但依旧耐心地同他介绍这个专业,并委婉表示,社工还是很重视实务能力和实践体验的,不过当前的政策导向、经济形势下,整个大环境下就业形势炎凉。
夏犹清听不懂,但他理解了,爸爸妈妈不喜欢,那他就不要了,可随着时间成长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意志、理念、思考、想法这种抽象而笼统的东西,再照本宣科就不合适了。
“我知道你现在还在叛逆期,我越强逼着你,你越想反着来,但是关乎你未来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不要情绪化。”那股气还是积郁心头,难以消下,他们因为择校的问题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周茵心思太细了,她难道看不出她的儿子已经开始厌倦自己的掌控?看不出把自己“流放”到岳中是出于泄愤的心理?难不成还想着去念文科?到底是涉事未深的孩子,自以为凭一腔热血能追求到什么梦想,殊不知成年人的追求就是钱这样所谓的“低级趣味”,她不同夏犹清说尽,毕竟是孩子,彻底摧毁他的乌托邦太过残忍,但这不意味着夏犹清走错路时她应该视若无睹。
“妈,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啊。”被周茵说了这一通,他苦笑道,“岳中也很不错啊,跟师大附中齐头并进的高中啊,并不输华洲的,而且去年状元就是岳中出的,万一三年后就是我呢,您一个教授可别搞崇洋媚外那套。”
周茵终于抬头看他了,反问到:“只是去读国际学校又不是让你去念美高,现在不仅是升学压力大,就业压力更大,留学就是为你将来工作铺路的,退一步讲,不想出国的话你依旧可以申请港澳的大学,实在是想高考的话也可以双轨学习,是妈妈说的不清楚吗。”
如此周到的考量,夏犹清却严重怀疑这是事后找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我双轨制学习不如杀了我。”他苦口婆心,“小周老师啊你可不能因为我爸赶上了咱们加入WTO的好时候趁着东风赚了大钱就让我也去当国际夏,我真就想老老实实上个学然后去高考,你别不信,就算在岳中压力是大了点,但我照样能脱颖而出。”
周茵不肯退让:“好,你当时没申请华洲,所以我找了关系送你去师大附中跟提升课,就是为了你能适应附中的环境,你为什么偷改志愿到岳中,难不成还是你爷爷托梦让你回来常看他?”
“我靠您真是聪颖绝伦,这还真是。”夏犹清成心气她,“再说我也没偷偷啊,提前说了多少天呢,你压根没理我啊。”夏犹清直视她的眼睛,他觉得心里那股劲儿又要上来了,洪水猛兽般要将他吞没,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好像被夺舍一样,疾言厉色,咄咄逼人,而到了深夜又开始自省,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变成易怒刻薄的人。
“那是没理你吗,我那是不想跟你发火!”周茵怒声道。
“行行行,我都过来了还有必要吵吗。那半年我忙着上学补课都没回来过,市区那边儿早待腻了。”
周茵嘴角吐出一声冷笑,像是被这句话逗乐了,讲出的话还是不饶人:“好!是市区待腻了还是和我待腻了!”
两人从正常交谈再到爆发争吵近乎一瞬,夏旭升和夏引凉在这样的高强度紧绷神经下也没来得及反应,更找不到机会叫停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但在这句话之后,整座老宅霎时归于宁静。
夏犹清仿佛要不认识周茵了,他觉得莫名委屈,更莫名愤怒:“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也没跟你俩打个商量,总归也商量不出个结果,但我没后悔!这架总归要吵咱们就一次吵尽兴,您还有什么怨气都撒我身上吧。”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周茵的双眼,周茵无言无语,叹了口气起身去了院子,夏旭升紧跟着陪同离开。
四个位置空了两个,没了一家人挤在一起的闷热感,但却生出一种空落落的失落感,他突然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一双小手不重不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腕,许是见他哥面色烦躁,也许是兄妹血脉里的羁绊,夏引凉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她很大方地宽慰到:“别难受。”
夏犹清下意识反驳:“我没难受!”
“都被骂成狗了。”
“……”
不会安慰的话其实不需要装作什么善解人意的好妹妹的。
夏引凉摇了摇头,仿佛在她面前的是什么绝世大笨蛋一样,一个小孩子偏要故作老成:“你和老妈骨子里真的很像,其实听不进去对方的话的不只是老妈。”
夏犹清觉得疑惑,原来他也是在下意识驳斥周茵吗,不可能,这一点也不像他,不说他是什么虚怀若谷的君子,但扪心自问,他向来不介意接受意见和建议。
夏引凉继续道:“但我觉得你更厉害点,属于是进阶版,因为你能克制住愤怒,不会让恶言恶语趁机跑出来,所以你也会更可怜,因为你会把这些趁乱跑出来的话当真。哎呀呀,不知道多少个深夜要故意拿出来自虐一番呢。”夏引凉最后一句话一副欠打的模样,见夏犹清真在的思考,她笑笑继续到,“但在我看来,哥哥和妈妈都是傻子!大傻子!只有时间才会让你们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夏犹清突然觉得想笑,对啊,都是傻子,还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那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总不会因为时间斩断对彼此的爱,他敲了敲夏引凉的脑袋,然后站起来收拾了餐桌去厨房刷碗。
一顿饭吃到最后匆匆收尾,夏犹清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上楼了。
他的房间紧挨楼梯口,靠着卧室门的一侧横摆了张大床。对面,风从半开的窗户透进来吹起书桌上一本笔记的几页,透过它可以看到半明半暗的天色,书桌连着右边的柜子,几个小方格放着地球仪、放大镜、乐高、闲书什么的杂物。左侧那面和夏引凉房间共用的墙旁置了张衣柜——老式的,十几年的旧物了。
二楼在窗户那侧的外面留了个连通的不封窗大阳台,三月天最适合在这儿逗猫晒太阳,夏犹清推开阳台门把藤椅上胡乱扔的书收拾进屋子,扶着栏杆闲想。
傻猫已经玩累了,在秋千上乖巧地趴着吹晚风。
或许是有些心烦意乱,他无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又转而开始诘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力排众议留下老旧的木柜,泛黄的新华字典,甚至过时的海报贴纸……
或许有些恋旧,也有点想老头儿……
这里有他最不想丢的回忆,和最不想丢的自己。
夏引凉的话萦绕在心头,仔细想想,周茵让他去读国际高中,出国留学,他拒绝了,后来周茵让他去附中,他还是不愿意,他给出的理由是:周茵绝不会放弃让他申请留学,这颗定时炸弹一定会在关键的时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逃到岳中一劳永逸,如此充满bug的蹩脚借口,怎么就真成了支持他的理由了呢,还真没说错——骨子里一样的,一样犟才对吧。
吹得清醒了些,天色也完全沉下来,能看见远处交错的人家的灯火,像一个个老式小格子电视机。
他回到书桌前戴上耳机,就着凉爽温和的晚风吹来的甜腻篱笆花香味刷题。夏犹清专注力和行动力都是极强的,只有高效率完成任务,才能腾出来时间睡觉,哪怕在暑假自学和补课的时候,他的日均专注时长也能达到12h+,这还是在保证睡眠的前提下。等终于把试卷收尾工作做好,有意思的题和思路整理完,抬头看了眼闹钟,已经十点半了,楼下没了声响,长灯街完全沉寂下来,除了狗吠声。
得有快三个小时没抬过头,夏犹清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又把书包整理好,顺手将新领的校服扔在床尾,百无聊赖。
睡不着……
估摸了一下,这个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于是乎,本着我睡不着你得唱摇篮曲哄我睡的谁都别想好过态度,夏犹清打开微信逐个骚扰,秦昂首当其冲。
秦昂淡淡地读完这条讯息,夏同学由静谧夜景凉爽晚风展开,洋洋洒洒,情感真挚,言辞恳切地邀请秦昂去巷子里吹风。
秦昂:?
秦昂:原来你妈真把你赶出家门了啊!
夏犹清心中大骂,决定不理人了。
远在街头的秦昂此刻正在王者峡谷畅游,见此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经历三连败和泉水被虐杀的愤怒都一扫而过。
秦昂:兄弟!你要是闲得无聊就来一起开黑,四缺一。”
夏犹清不爱打游戏,之前也有心血来潮陪过秦昂,最终结果是,两人友谊的小船经历了洪水猛兽般的暴风骤雨,一泻千里,倾覆不测,命悬一线。
夏犹清缓缓吸了一口气,敲下:算了吧,我好久没玩了,会坑你的。
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如果你再邀请我一遍我就来。
他这样想。
秦昂:放心兄弟,你菜绝不是因为好久没玩。
秦昂:给你报个班都练不出个样儿,但是我们不介意。
夏犹清:……
他聊不下去了,退出二百五的聊天界面,跟逛街似的把常用的APP点开,短信屯的126条消息都点没了,划拉了半天也没意思。
太安静了,只有风吹树叶的瑟瑟声响穿过窗户掠过耳朵。他鬼使神差地问秦昂要了陆和尘的微信号,二百五那边可能战况激烈,随手甩给他以后就没了下文。
他的微信页面也像本人一样沉默寡言,唯一的色彩就是那张头像——一朵蓝色的气球花。
鲜艳得同他本人格格不入。
几乎在夏犹清发送好友申请的同时,陆和尘就通过了,但是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大问题:说些什么呢?
夏犹清思忖着,手指无意识地把脑子里闪过的话打下来,又觉得不妥再删掉,循环往复后,他发送了一条讯息。
夏犹清:兄弟!出来吹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