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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capture 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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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嘉参加集训后,电话里也还是一团喜气,说新学校如何,同学如何,心情环境又如何。
颂祺一听好羡慕,也正是何嘉的安稳,警惕她正处于一种危机之中:顾奶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颂书诚一张张收起流理台上黄琴梦的照片,葳蕤了五官的脸像一首悼词,然而她知道再过不久他又会一张张摆回去。连一丝的尘埃不沾有。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电话那样多,颂书诚从来不接,颂祺半夜被电话铃声惊醒,赤着脚去接电话,来电人竟是舅舅,盛怒着问黄琴梦到底去哪里了,颂书诚为什么不接电话,什么他们合谋骗了他。脏话像漱口水一样含混在嘴里,只是听不清首尾。
有天颂祺竟撞破颂书诚在喝酒,他落魄的样子,他过去从不喝酒。
她问:“她是不是也拉你做投资了?”
他默坐在那,头仿佛更低了。
“天啊,你还被她伤得不够?”
“她说做生意遇到些困难。”
“什么时候的事?”
“不记得了。”
“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不上她的?”
“有两个月了吧。”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
忍住没有说出口。他简直出于一种自杀的心情。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他在黄琴梦身上失败太多次,正如她之于忧郁症。
窗外又下起雨了。没完没了。
电话也没完没了。
姥姥姥爷也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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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奶奶的病不容再拖,回京后顾爷爷终于坐卧不住,京都那边入学手续都办好了,顾井仪只是一味延宕,也没人可以商量。
颂祺又住院了。
顾井仪带两块蛋糕来看颂祺,整个人被装在宽大的病号袍里,白的仿佛没有记忆。可是眼神触及到他,连声音里都是感情:“来啦。”
躲雨一样溜进他怀里。
她身上气味真好闻,不沾一点病气。
顾井仪开口了:“颂祺。”
“嗯?”
“跟我去京都好不好?”
“好啊。”
“我是说现在。”
“啊?”“这不能够吧。”
他笑了,但是声音呈现一种老态,“为什么不能够?”
“我怎么跟我爸讲?他已经够烦了。再说,你家里那边——”
两人就都不说话了。
半晌,他沙声说:“那我们私奔好了。”
她笑着打他。他也笑了。
然后顾井仪说:“这样,我们都回去跟家里商量,我回趟京都,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跟叔叔说,等我回来。”
颂祺说好。
她不知道那时黄琴梦是如何告知颂书诚离婚的,只是不安这种背叛带来的负罪感。
她站在颂书诚跟前,他既看着她又不朝她看,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会觉得她利用了他吗?她很害怕。觉得自己又做同黄琴梦一样的事。再说,顾家那样的家庭,不是说不好,只是他们的世界同她的世界相差太远,那也许一切只会变得更糟。
澎澎翻覆一整夜,恍惚中她同顾井仪去了京都,一个由他构筑的土地、大海、光体,奶与蜜的国度;他就是一切,是神。她快乐到极点,笑出声,那笑声在一片暗暗的黑里幽幽的如同鬼火,她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原来是梦。
她翻了个身。耳朵忽然一耸。
有什么窣窣的,在动,又仿佛是笑。
真的是笑。
颂祺睁开眼睛,来不及适应黑暗,一只手已经牢牢钳住她的脖子。
难道是颂书诚?就因为她要走?
她和那影子纠缠在一起,一下撞向床头,一下又倒向衣柜。
男人的手不应当这么瘦。
颂祺死命拮抗,听闻对方的喘息,瞳孔震了震,即刻被那黑影掀翻在地。
她不停踢蹬双腿,钳在她的脖子上的手的力道越来越大,这就是至死的感觉,她渴望的死亡的感觉,她忽然觉得有一股气流像海啸一样要从胸口往外迸,想要活下去,这感觉太浓烈了。
她咬紧牙,梗着脖子,眼睛从黑夜的黑褪变为盲人的黑。
她终于发出声音来了,微弱的,咿呀的,略带哭音质地的颤音:“妈……”
黑暗中,黄琴梦怔了一怔。在这奇异的黑暗里,她与她产生了一种心灵上的默契,起先她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唤她。新生婴儿剥吐的第一个元音。
她是在唤她吗?也许唤起的是她心中仅存着的一点母性。手掌隐约记起她初生时留在她手中时软香的触感。那一刹她大概是爱着她的吧?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她蓬着头,呆滞的眼里蠢动着一点光,她第一次喊她妈妈。那时她决计一定要她出人头地,衔接回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人生。她爱她,她恨她,读什么文学?她会像她在同一个地方那样夭折。那个男生也会像阿潮像阿盛一样折断她的人生。
她要她回去,如果她死了,那么悲剧就不会再发生。
她不能再任人耻笑。再也不能。
颂祺发不出声音了,脑子里嗡嗡的,也感受不到窒息。似乎心里的窒息更强烈。
她滚开手,偏了偏头,这一次,就不再挣扎了。
她知道的,她没有死。她艰难喘息的样子就像一头牲口。多失败!究竟她怎么生下她的?又为什么要生下她?其实悲剧已经造成,重要的是这一象征不再延续,其实读不读文学从不从商又有什么关系?
不,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如果她死了,她的基因将不复存在,她的爱恨、血液、意志、痛苦、磨难、抗争、欲望、甚至胜利将不复存在,这意味她将彻底失败,也将从世上彻底消失。
她洒开手,大笑出声,一路出门去了。江美茹打败不了她了。颂书诚,她的弟弟,她的娘家人,他们都打败不了她了。单是颂祺活着,熬也要熬死他们。
黄琴梦走后许久,颂祺才狼狈从地上爬起来。
颂书诚奔进房间,听闻黄琴梦回来,一径追着去了。那是颂祺最后一次见黄琴梦,她从很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
颂祺没有再跟颂书诚提去京都的事,因为根本见不到他人。还是从警察那里听说,那个叫阿盛的携了黄琴梦的钱跑了,颂书诚又目睹她自杀,他说要找到那个叫阿盛的人。
颂祺觉得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电话都没有一个。
可是没过两天,姥姥姥爷又寻上了门,一路啼鸣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出黄琴梦这样的畜牲,拆得儿媳妇跑了,大宝二宝天天哭着喊着要妈妈,他们更是连棺材本也赔进去了。呼张唤李,惹得一大帮邻居驻足围观,又是撒泼又是打滚,把家里翻得满坑满谷,几乎不曾寻死。
颂祺只是冷眼旁观,也并没有眼泪,坐在一边由他们掀腾。
眼前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新鲜了。
黄琴梦再也控制不了她了。她死了。她终于死了,可罪的还是她。
舅舅不肯罢手,黄琴梦死了,那就该颂书诚偿还,理由是他参与了黄琴梦的阴谋,连离婚都算计在内,种种种种。
跑了又怎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因此不由分说扣住了颂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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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井仪回京后几天,就和颂祺失联了,和爷爷协议失败,老爷子铁了心,非召他回京不可,什么路数都用尽了,简直搞不清是不是装病。照顾爷爷几天,又去医院陪护奶奶,伸着筷子怎么也夹不住饭盒里的一块糯米排骨,顾井仪看到奶奶的白发簌簌的,马上做出用不好筷子的样子,笑说:“咦?油放太多了。”想奶奶要强了一辈子,在疾病前无力得近于滑稽。
旋即想也许颂祺还在住院,医院不让拿手机。可是颂书诚也联系不到。
顾奶奶出院后搬进顾家的房子,顾爸爸在国外还有事情要料理,因此顾妈妈先赶了回来。
顾井仪同顾妈妈讲要回珞城读书,顾妈妈一听就说不行。
顾井仪说不会跟颂祺分开,顾妈妈和软了语气,说:“那干脆你和颂祺一起来京都好了,只是不知道她家里会不会同意。”
顾井仪执意回珞城,顾妈妈开车,老爷子怕孙子一去不复返,叫了几个人执意跟来了。回来还是联系不上颂祺,去医院也没人,一路寻到家,打听颂书诚走了,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爷爷还在碎碎念,肯定是为了躲债,一家子搬空了。顾家绝不能沾染这样的人家,一来穷凶极恶,将来势必给他们讹上;二来,惹得起她也惹不起她家里那干人,一人得道,全家都要升天。
顾井仪烦得要命,“爷爷,你能不能别说了?先找到人行吗?”
爷爷骂他糊涂,谈恋爱花钱什么都无所谓,自己挖坑自己跳,将来总有后悔的一天!
顾井仪一口剪断他的话:“如果奶奶跟我一起来,她一定会让我带颂祺走。”
爷爷干瞪着他,不说话了。
顾妈妈适时站出来,说:“你嚷什么?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谁教的?”不住使眼色。
顾井仪掉头就走,寻了几圈也没找到颂祺。楼上那老奶奶更是一问三不知。
顾妈妈问顾井仪:“是不是真的搬走了?”
“不可能,她搬走怎么可能不告诉我?她说过会等我回来。”
“那,再找找?”
顾井仪没好气走到那老太太跟前,问:“您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一会儿警察过来问的时候,您还会这样讲?”
这老太太吓得直摇手,推说不知道,三脚两步就往楼上钻。
顾井仪几步追上她,顾妈妈拦住了,只得放开那老太太,黑着脸往别处去了。
顾爷爷悬吊的心才放下,他又回来了,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锤子,就要破门而入。响动惊动了左右邻居,才有人吐口说颂祺被送到舅舅家了。
顾井仪直寻上门,大喊颂祺的名字,颂祺在房间里发呆,听闻顾井仪的声音,像从海底透过蟠虬的海草伸手捕捉一球光,一跃涌出水面——真的是他!
她跌出房间,他也正看到她。
舅舅已经先一步寻了出来,见这阵仗,脸刷得铁了,问:“你们是谁?跑我家里做什么?”
顾妈妈正要说,顾井仪已经开口:“我们来接颂祺。”
黄琴兴睁着眼问:“黄琴梦跟你们什么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她妈把我的钱拐跑了,不扣着她,我上哪里去找颂书诚去?不是你谁啊?相好的?老相好的还是小相好的?哟,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当妈的养小白脸,当女儿的也还吃这碗饭,一样的赔钱货!”
顾井仪一听,一拳打在他脸上,打得这黄琴兴鲫鱼般乱跳,嘴里哇哇怪叫,什么黄琴梦找野男人来家里闹,现在又跑来一个,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儿和妈妈一样是个破鞋……
顾井仪摁着他的头打成一气,顾妈妈吓得脸色煞白,忙喊车上那几个人,半晌功夫才把这两人拉开。
黄琴兴喊的嗓子都破了,更是说什么都不放颂祺走,还一口咬定顾井仪勾引了自己的外甥女,要告他诱|奸。
顾妈妈兜耳彻腮脸涨得通红,骂:“你说什么屁话!”
“我说的屁话是,你儿子诱|奸了我外甥女!要带她走是吗?拿二百万出来啊!”
顾妈妈纵然有涵养,也没办法理论下去了。
顾爷爷早已经气得眉毛胡子浑身乱颤,当即要那几个人横拖竖拽,生生把顾井仪给扛了回去。
顾井仪眼睁睁见黄琴兴把颂祺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