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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capture 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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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祺也没想到黄琴兴会这样,一连几天待在房间,不吃不喝,又不说话,人也似乎变呆了。
顾井仪走后大概没有放弃援救她,不知道。家里前前后后来过好几趟人,要带颂祺走,但每议定一次,下次再来,黄琴兴又加价到更离谱的程度,他撇着身子,右腿架在左腿上,抖烟灰一面满不在乎地说:“她妈死了,她爸背债跑了,家里二老半死不活,就我这一个监护人。你们管得着吗?你们顾家再有名望有地位,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拉屎放屁?管东管西?还管得着我料理自己的外甥女?”
如此折腾几次,顾爷爷认定黄家的人卑鄙下流,洗手不管了,只管敷衍顾井仪。
顾爸爸也已经赶了回来,一家人商议过后,把顾井仪关进了一所军事化学校,手机一并没收。
这下顾井仪彻底和颂祺断了联系,他知道爷爷不是真心帮他,真心想帮,困难再多总有办法的。
但是冷静下来几天,他很快找到了机会,趁同学离校看病,设法托这人带了一部手机回来。联系到在珞城的阿飞,应该已经出看守所了吧?
电话里,阿飞一听顾井仪的声音就笑了:“你顾井仪还会有今天?”
顾井仪沙要阿飞无论如何把颂祺从舅舅家带出来。
阿飞问怎么谢我,顾井仪说:“你开个价。”
“一百万,不讲价。”
“我尽快凑够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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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只身前往黄琴兴家,黄琴兴见阿飞,除了诧异,还有三分不屑。
阿飞也不多话,踢开垃圾桶,兀自就在茶几对面坐了,两脚高高往茶几上那么一撂,问:“人,你放还是不放?”
黄琴兴冷哼:“不放。我眼下就指望她了,要么,我熬到她爸回来,拿钱赎人。要么你拿现钱出来,少一分都不行。”
阿飞往靠背上一倒,盯着黄琴兴,半晌笑了:“丑话说在前面,我不像顾家那么好脸面。我没爹没妈的,也没兄弟姐妹,咱就这烂命一条。今儿你把人交给我就算了,但凡说一个不字,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黄琴兴一听,脖子立刻短了半截,脸也紫涨了,说:“你少唬我,顾家有那闲钱打人命官司,就拿不出钱来打发我?你狗仗人势,一个子儿不掏就想把人带走,我好耐惊耐怕!”
阿飞也不跟他废话,只是拨了一个号码,摁了免提。
电话里,顾井仪只说了一句:“做好坐七年牢的准备,出来后,你后半辈子我管了。”
阿飞撂下电话,逮住黄琴兴,一顿就把他打了个稀烂。
几天后,黄琴兴咬牙挣挫着才下床,他又闯进门,摁住他的头又是一顿打,打得这黄琴兴杀猪般大喊杀人。
完了,阿飞就开始在家里摔东砸西,扬长而去,连门都不带关。
他是出了名的自暴自弃,他一来,惊得左邻右舍抱头鼠窜,钻在门后,支着耳朵大气不敢出。
后来更是过分,在路上看见黄琴兴,他在前,他在后,上来又是一顿打,他还说了,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如此几次,黄琴兴才终于吐了口。
阿飞专程去接的颂祺,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你想去哪儿?我送你。”阿飞问。
“学校。”
路上两人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到了学校门口,颂祺才说:“谢谢你。”
阿飞说:“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谢什么。”
说着看看手机,“还有半小时呢,先吃点东西?”
颂祺说:“你吃吧。我不饿。”
阿飞没听见似的,自顾找了个馄饨摊,叫了两碗馄饨,红油油淋了两勺辣椒。
颂祺盯着碗发呆,被那碗馄饨收束起来,听见阿飞问:“那你以后住哪儿?”
“住学校吧。你呢?有什么打算?”
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吃那碗馄饨,“我能有什么打算,一天天瞎几把过。你还是打算上京都?”
脸上震了震,毛孔都发麻。她说对。
“你俩睡了?”
“什么?”
阿飞笑笑,没再问。
一碗馄饨吃完,付了账,阿飞送颂祺进的教室,临走丢下一句:“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
颂祺知道自己不会给阿飞打电话的。只是转身走进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门一开,所有人同时瞪大一双冷森森的白地砖一样的眼睛,朝着她看,非常有重量。
一眼望过去,找不到彭川,她总有办法在一片塑料草皮里不费什么力就找到一块真正的草皮。彭川看她就算不是善意,但也绝不是恶。
她知道那场游戏要开始了。从前发生在周清身上的事复又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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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自芳告诉颂祺,顾井仪才一走,韩燕燕就胡乱寻了个由头,扣了彭川十分,硬生生逼他退学了。校长跑都出来劝,说已经高三了,这时候赶学生走不合适,韩燕燕却执意不肯。
彭川走时再三嘱咐班里的同学,拍毕业照时务必给他一份。
颂祺想彭川之所以没告诉她,大概也是不想让何嘉知道。
几次模考下来,又循入了冬季,颂祺对生活已经全部丧失了实感。
韩燕燕从颂祺返校第一天就找她去办公室谈话,表示她有问题可以向她倾诉,但是她既不痛苦,又无快乐。只是一日懒似一日,好像之前关于京都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懒得梳头,懒得思考,懒得洗衣服,校服丢在洗衣盆里,洗衣粉遇水揉搓出的泡沫一天天垛在心里发酵,她的骨头里充满了泡沫。懒得在试卷上题下自己的名字。懒得接何嘉的电话。放弃还需要努力呢,现在她连放弃都懒得了。
到最后,成绩的滑铁卢在她也没有一点感觉了。她睁开眼睛,眼前黑压压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下一秒,宿舍灯亮了,几个舍友笑哄哄着走进来,那笑声像试卷空白答题栏下一道鲜红的叉。她一瞬不瞬盯着天花板上的白太阳似的灯,眼睛像白布匹上灼出的两个大洞。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瘦了。眼泪顺着脸颊一路往下流,凉的凉,烫的烫。
她爬下床,趿上拖鞋,没有告诉她们要去买药,知道说了她们也听不到。
她从小就讨厌医院里白床单上的药水味。那是她对于死亡的第一印象。现在她不可自拔地要化进那白床单里了。想起同学们见她就惊慌不已纷纷退避开,说她有精神病,吞吞的嘴像一个黑洞。黑洞就在她身体里。她快要被它吸干了。
她买了感冒药,买了酒。如果我死了,世上也只会少掉一个悲伤的人。大街上行人纷纷,这城市看起来多冷漠跟自私啊。然而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许多地方再也不敢踏上。想到书里那句:“就像记忆的胶卷被拉成危险的黄布条。”然而作者也自杀了。她想起脸脸的死。
在回学校的路上,她忽然兴起,走进街边的献血站,说不上什么理由。也许只是想看血液欢喜地充盈抽血管。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快乐了。
进去后护士一看就说不行,太瘦了。
不知道怎么回学校的,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再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几天后韩燕燕来医院探访她,说经人举证,学校已知道了她有抑郁症,怕出事,要求她退学。
医院联系上颂书诚,他终于回来了。父女俩觌面,却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到伍尔夫的双性共体理念,她隐约明白了爱的本质就是伤害。
一个春天到了。颂书诚不得不痊愈起来,他回来后,舅舅姥姥姥爷纷纷闹上门,无论如何钱得要回来。因此把颂书诚仅存着的一点积蓄掠走了。两家从此断了往来。
她在床上一趟就是几天,再下床,就不记得怎么走路了。
有天颂祺一掰指头,距离高考只剩两个月了。她枯着脖子,歪在墙上半晌,梦游一样扶床下地,跑去翻课本,一翻翻到顾井仪在她课本上画的小人,原本笑或哭的脸已经溶蚀了表情。
突然惊醒。
她才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