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迷宫》敘事詩事敘

11、主题曲

　　12点45，姜陟慢悠悠地走进了演播大厅。他意外发现自己来得还算是早的一批，此时大厅内到达的练习生大多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早早做好了面对镜头的准备。像他这样抓了两把头发素面朝天的少之又少，对于深谙化妆之道的练习生而言，这个时间完全可以来一个伪素颜妆容。

　　只可惜他既没有什么化妆的本领，也没有那份争取镜头的心。

　　“姜陟？来这！”

　　一声清朗的招呼声拦下了想要绕过摄像机的姜陟，他只得往声音来处点了下头，往人群处走去。

　　声音源自B班的队伍，段渺穿着专属B班的橙色T恤向他挥手的模样像极了初舞台时的祝煜秋。还不待他走近，他就已经迫不及待走上前来，“煜秋真是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为什么不来管管他呢？姜陟想起祝煜秋凌晨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叹气。社牛又能唠，一个人和两个不认识的人能从名字聊到小时候日记写了啥，以至于姜陟现在都没记住另外两个舍友的名字，只知道一个在小学迟到时翻墙摔折了手，一个在老师家访的时候不小心给人倒了淘米水。

　　“是挺麻烦。”看着段渺歉意的面容闪过一丝逃过一劫般的喜悦，姜陟愈发想给凌晨回消息的自己一巴掌。

　　彼此寒暄几句后，周围聚集的练习生也越来越多，更多像他一样素颜的练习生出现。祝煜秋冲进大厅时连衣领口都歪在肩上，甚至都来不及回应段渺的招呼，只能看见一团粉色直冲A班队伍。

　　相比起他的慌乱，解池归就显得淡定很多。除了胸口微微的起伏和稍有一两缕飞起的发丝，眼神镇定得颇像一个经常踩点的惯犯。他一路走还不忘用笑容回应几位向他打招呼的人，顺便时不时踮起脚往前面的队伍看去。

　　终于走到了B班队伍附近，姜陟的目光牢牢锁在了解池归身上，含着一点饶有趣味神色看着他在人群中搜寻着。他忽地捕捉到了这一抹含笑的夜色，眸子唰得亮起，脚步加快，站到A 班的队伍末尾，和他主动向他招了招手。

　　他姿势不变，只是向他眨了下眼，一丝柔和的笑容如涟漪般慢慢漾开。

　　林艺彬准时在一点出现在了舞台上，笑得和初舞台宣布爬山时如出一辙，几乎所有人都有种不妙的感觉。

　　“接下来，我们来宣布主题曲。”他一手举起展示着还未亮起的大屏幕，一边还嫌大家不够紧张，“期不期待？”

　　底下的练习生当即哀嚎起来：

　　“啊——快点放吧！”
　　“求求不要太难了拜托……”

　　一阵活泼的鼓点和圆号的甜美音色传出，林艺彬穿着简单的身影在屏幕上舞动起来。虽然选秀节目的主题曲少不了“梦想”“努力”“未来”等主题，但与往常不同，这首歌的编曲部分全部用了管弦乐，柔美的小提琴搭配上轻亮的小号，具有典雅感的同时也不失青春活力。在他身前左侧C班的计泉频频随着节拍点头，眼里满是掩藏不住的欣赏之色。直到一曲终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词写的什么玩意，暴殄天物啊！”

　　姜陟难得附和他人的意见，在心中给歌词打上一个“土”的标签。

　　当然更多人的注意力还是在舞蹈和曲调上：
　　“好难的舞蹈！我还是在C班继续混吧……”
　　“调这么高？！”

　　连A班的大多数也面露难色，即使是像夏熙与这样的出道多年的前辈也死死拧起了眉毛……

　　不对。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归于平静的大屏幕，眼瞳如漩涡中心的黝黑中翻涌着一股不似为难的神色，更为沉重并且更加……

　　愤怒？

　　他被自己主动探究别人情绪这一从未有的行为惊得一怔。当他正想再看一眼求证自己的猜测时，却看见解池归率先往前一步，贴近的身形挡住了夏熙与的面容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又慢慢分开。

　　夏熙与那一瞬如快要爆发的火山般的神色就像姜陟的一个错觉，他微微偏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分心。

　　台上的林艺彬继续抛下一个重磅消息，“这次，你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也就是48小时来练习这首歌，在两天后的现在进行重新评级，而F班的各位呢——”他收起了一些笑容，“不会有上台录制的机会哦！”

　　空气顿时凝滞了起来，焦虑，紧张，绝望，期待……各种情绪把整个大厅搅成一锅粥。在宣布休息10分钟发歌词后，伴随着低评级练习生的哀嚎，高评级练习生的扒舞，姜陟依旧是铁打不动的微笑，甚至还有闲心问工作人员要了一瓶水。

　　“也麻烦给我两瓶，谢谢！”

　　姜陟挑眉往一旁看去，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顿时垮了一些，一手一瓶水和他干瞪眼。

　　还是姜陟先打破沉默道：“你要喝两瓶？”

　　更尴尬了。

　　解池归忍住自己想要叹息的冲动，恢复了正常的声线，“给熙与哥带的。”被人第三视角直面自己的营业状态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相机位置，握着水瓶的手松开了些，“主题曲感觉如何？”

　　“歌词太土。”他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解池归深以为然点点头，“舞蹈有点难。和《秋束》比动作没那么碎，但是大框架舞蹈跳好看还是有难度的。”

　　言外之意就是他教的那些偷懒小技巧还是可以继续用，只是效果不会像《秋束》那样好。

　　“谢谢。”姜陟看着解池归这副想说又不好意思直言的样子忍俊不禁。望着他走开的背影，直到他把水递给夏熙与时才收起笑容。

　　10分钟的休息时间眨眼便溜走，姜陟接过歌词，忍不住再次怀疑起作词人有没有念完九年制义务教育。

　　“好的，接下来我一句你们一句，把整首歌顺一遍。”林艺彬清清嗓子，毫不费力地开口成调。

　　在这种宝宝式一句句带练下，每个人都对这首歌有了更加深刻的印象，但无一例外的是，大家都对歌词产生了复杂的情绪。

　　就像硬要用不新鲜的食材做饭，即便是像林艺彬这样的“大厨”也无法将这道菜制成米其林水准，更不要提底下这参差的水准。

　　另一位声乐老师当堂抽点了A班的一位练习生。他对这位高个子练习生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他是一位舞蹈实力极强的“哑巴”，导师抽点他也大概率是为一些节目效果。

　　果不其然，在他演唱完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每一个音都在调上，但中文的发音却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的古怪。
　　“汤赡竹，我希望你可以再好好练练中文发音，不要因为唱歌拖了你的后腿掉下评级。”

　　虽然有所耳闻，但是亲眼看到拿“成长型”剧本虐粉的场面还是不一样的感受。无论如何选秀都是一档综艺节目，有看点永远比有实力来的重要。姜陟推测下一位就会挑一个人气不低唱得也不赖的形成对比，譬如同处于A班的祝煜秋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下一位谁呢……”

　　没想到竟是林艺彬接下下一棒亲自点人。

　　高人气导师的镜头必定不会剪，于是很多渴望镜头的选手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林艺彬的眼睛掠过一片高举的手，准确地在手臂的缝隙中与姜陟对视。

　　姜陟感到一阵恶寒。

　　“B班的姜陟，请你来试试看吧！”

　　顿时，98双眼睛加上台上的两双都望向了他。他身姿依旧挺拔，没有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

　　林艺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来试试副歌这两句。”

　　姜陟忍着没让自己的面色变黑，维持着伪装的温良笑容点了下头，直接放下印着《心之远航》歌词的纸。

　　“青春要奔跑
　　跟着心走，不怕失败，hey！
　　梦想要闪亮
　　勇敢出发，未来可期，hey！”

　　不得不说唱歌真的很讲究天分，姜陟醇厚的嗓音愣是把这两句土气的歌词唱出了吟诵的悠扬感。自带混响的清唱如同自然的回响，独特的咬字与无可挑剔的音准都令练习生为之惊艳，紧接而来的是一种望尘莫及的绝望感。

　　“很厉害，你已经把握住了独属于自己的唱歌风格了。”林艺彬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给蔓延的绝望再填一桶油，眼中更是迸发出了火星，“请继续加油！我很看好你！”

　　这要怎么练？！

　　更何况他是在B班，舞蹈也不算很拖后腿，真的没有公司把他挖去？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姜陟的余光往A班处瞥了一眼，留意到了一双高举的手。像迎着风浪而生的树，解池归第一个送上了最热烈的掌声。

　　在那瞬间，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厉害啊！”站在一旁的段渺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百双或钦佩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睛里，他却只能注意到解池归那双明丽的眸子。一双弯月倒映水中，溢出的光亮散发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勾人。唇边洋溢着的笑容像柳絮般柔软地绕上来，一阵春风拂过耳畔，带着丝丝甜意：

　　“看吧，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姜陟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抓住解池归问问他是不是在为他而笑，是不是为他的歌声而动容。这些念头像是久旱逢甘霖后疯长的枝丫，它们以一种寸步不让的姿态，隐隐有着填满这片空洞的趋势。

　　“看啥呢，盯我们这那么久？”祝煜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A班蹿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张望，此时却只有一位女选管的身影，“春天到了？”

　　姜陟没有搭话，慢慢收回贪得无厌的目光，没头没尾地想到这样一句话：

　　春天是雨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