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天》溟夕魑语

37、黑暗·光明

　　她双手裹着纱布，面色苍白，眼神空洞，车窗外的风景很美丽，却不能分散哪怕一丝丝的注意力，只能强忍着想要揭开手上纱布的冲动，她还想要洗手，洗掉手上不存在的血污。
　　从早上到太阳落山，她几乎把所有新研发的产品都制作了一遍，曾经的毒枭也是个天才，忍不住连连称赞，之前从边境过来的货他早有耳闻，那个时候就想会一会这个传说中可以点石成金的技术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心里的算盘又开始响动，站在一边记着每一步骤的操作和各种试剂的用量，到很晚才把人放回去，要不是碍着儿子的面子，他都想直接关在工厂，用管理电信诈骗人员的那套手段来压榨这个宝贝，让她产生更大的价值。
　　人，在他眼里都是待宰的羔羊。

　　离开了实验室，焦躁立刻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一发不可收拾，她揭开纱布拼了命的搓洗手掌，幼嫩的结痂脱落掌心血红一片，她念着：“血，全是血……”然后更加疯狂的去清洗，洁白的陶瓷水池里，红色越来越深……
　　午夜，月亮在一片云中穿梭，投下忽明忽暗的光，一双眼睛睁开，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猛地坐起来，守在床边的人也立刻醒来，她看向旁边的人，伸手抓住他的双臂，声音略微喑哑：“那天,是谁开的枪？”恒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继续追问，语气很急切：“是谁?你告诉我！”
　　胳膊上的手指紧紧收缩，他明白问的是什么，握着她的手臂“不是你啊！”
　　不，他一定是在诓骗自己，一定是，就是她自己！他们活生生杀死了她，她又杀掉了他们，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恶魔！双手的纱布比昨天更厚，她又开始对着掌心自言自语，“血，都是血！”接着两只手疯狂的去撕扯洁白的纱布，仿佛想要连同手上的皮肤一起撕掉。
　　恒霄单膝跪在床边，双手把她向上拎，她不得已跪坐起来，头脸被一双大手牢牢捧住动弹不得，头顶传来命令的语气：“你看着我！”
　　包着纱布的双手疯狂的推搡着，眼泪在脸上肆意，对面的人好像一堵墙，固若金汤，她想永远闭着眼睛，永远的陷进黑暗里，这样，就不用见任何一个人了，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恶魔……
　　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她，每一次发病折磨的都是身边的人，他在静静的等待着，良久她终于睁开双眼，泪水一遍遍冲刷着视线，最后变得清晰无比，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眸低垂着，满是轻柔，他松开双手，轻轻把她圈进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锁骨，露出微红的眼睛，一滴泪滑落。

　　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一个阴雨连绵的上午，女佣把她喊起来，头重脚轻的走到镜子前坐下，银梳轻轻划过头皮，灵巧的双手在乌黑浓密的发间穿梭，片刻一个简单的盘发就编好了，插上金簪，苍白的面色添上了几分华贵。
　　二楼茶室，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早已恭候多时，陪同前来的中国女翻译介绍道：”这位是香港路透心理的医生，John。”
　　诊断过程是简单问答，并不需要填写厚厚的问卷，但是那些语言反复在心间萦绕，让人感顿觉头晕目眩，清醒过来后，她忽然用流利的英文反问：“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对面人一双碧蓝的眼睛，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可能是异族效应的原因，她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接着她站起来大声质问对面的医生，“贩毒制毒是不是在害人？！你告诉我！”
　　旁边的翻译眼睛转了转，脸色很明显阴沉了一下。
　　回房间关上门，从柜子最底下找出那本陈旧的日记，泛黄的纸张哗哗的翻着，尘封的记忆展现在眼前，上边清晰的记录了自己被教唆逃票，偷东西，花□□……
　　那个浑身脏兮兮，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姑娘，站在超市门口，周围人纷纷投来或是可怜或是鄙夷的目光，谩骂声嗤笑声环绕着她，面对这熟悉的场面，她已经麻木了……
　　浑身皮肤发痒，她随便抓挠几下胳膊，皮肤上立刻出现一道道红印，然后忽然一阵莫名的恶心，心跳加快，呼吸变得急促，她深吸了几口气，腹肌剧烈收缩，压力让胃内容物混着胃酸从口腔里排出去，她在地上爬着，还没到卫生间又是一阵呕吐，到最后胃空了，胆汁也尽数吐干净，仰面躺在地板上，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感受着喉咙传来一阵阵的灼痛……
　　万籁俱寂，从书桌里拿出那本落满灰尘的日记，上面字迹工工整整好像打印的一样，台灯照在一页空白上，良久的沉默。

　　陈旧的街道林立着各式霓虹灯牌，建筑紧密相连一座挨着一座，双层居多，车子停在一个巷子口，她站在楼梯边回过头，看着车子开走，背包满满的装了两捆美钞，这是出门前恒霄塞给她的，刚才交代要办点事，让她在这里等。
　　斑驳的铁架楼梯通向二楼，戴了白色手套的手去推开门。
　　房间不是很宽敞，一张暗红色实木老板桌贴着窗边，对面是玻璃茶几和一张黑沙发，伴着缭绕的烟雾，屋子里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她，陈辰忍住眼睛酸胀看向屋子正中，老板桌边坐着的是林老板，在他的示意下，迈开腿走到对面的沙发边。
　　她一身洁白的衣裙，低头看看黑色皮质的沙发，上面似乎布满沉积的油渍，边角有破损的痕迹，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对面的人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老生常谈的威逼利诱，那些话一直在耳边盘旋，回荡在屋子里……不由得感到一阵厌烦，大脑自动屏蔽了那些声音，
　　这里是一家夜场KTV的办公室，隔壁传来糜烂的音乐声，那些眩晕的灯光似乎也穿过墙壁，照在人的头顶，让人感到灼热不安。
　　柬埔寨的娱乐场所，黄赌毒横行，只要随便进入一家，服务生会自动端上毒品，这是默认的一个消费环节，莅临此地的各国游客，回去了也要联系这边继续供给‘口粮’，于是大把的钞票落入这些合法商人的口袋。
　　日暮沉沉，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玻璃上的雨珠纷纷滑落，遍布水痕，映出屋内的情景，马路对面的灯光亮起，
　　她抬起头打断林老板的话，“我只喜欢研究产品，您说得那些生意我不感兴趣。”那目光冰冷的好像一件闪着寒光的冷兵器。
　　对面久经沙场的商人愣神片刻，忽然喜笑颜开，这不就是一把趁手的利器吗？他满意极了，看来国外请来的心理专家并不靠谱，是个骗钱的冒牌货，那个中国翻译乱说话，也要略施惩戒。

　　再次推开门外边的世界变得黑漆漆的，乌黑的瞳仁紧锁着面前的空气，这边是背离街道的巷子，手机电筒的一速光瞬间被黑暗吞没，她摸索着锈迹斑斑的栏杆，每一步都迈的小心翼翼，越往下越黑，走到一半时她试着喊了声恒霄，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只能继续往下走，终于快到地面了，四周更是漆黑，鞋底轻踏着台阶，心跳越来越快，还有几步就可以落地了，但是前面地上一滩不明液体，让她驻足不前，她又喊了声恒霄，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害怕黑暗中会突然有个不知名的东西扑过来，浓郁的漆黑散不去，清风拂过发丝，她蹲在楼梯上抱着胳膊不敢动。
　　楼梯背面，一个指甲大小的光亮若隐若现，袅袅青烟上升，黑暗中，几根修长的手指垂下，红色火星划过空气，落到地上被踩灭，熟悉的脚步声落入耳膜，黑暗里走出来那个熟悉的身影，身高腿长肩膀很宽，微弱的光线映刻出他的下颌线，她起身对着楼梯下站着的恒霄问道：“地上那是什么？”
　　恒霄抬起头，帽檐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刚下过雨了啊，是雨水。”
　　说完他一只脚踩进那个水坑，另一条腿迈上台阶，伸出双手把她从楼梯上拎下来，
　　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让心瞬间安定下来，她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敢动，手被牵进一只温暖的大手里，身体不由自主的跟着前边的人迈步。
　　黑暗的巷子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往光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