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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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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这注定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最适合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吃着饺子聊着天儿。付远从有记忆开始的二十多年,确实都是这么过的。
他是一名工程师,和科室同事徐浩挑大梁负责的项目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问题。
整个项目组家在本地的,一起奋战到今晚才堪堪把问题解决。他作为项目副设总,自然也留下了。
这会儿同事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付远想着回去也是一个人,索性就在办公室待着了。
他扔下鼠标,捏了捏有些泛酸的手指,扭了扭发僵的脖子,抬头看了眼办公室前面的挂钟,八点多不到九点,时间正好。
他拿起手机从工位上站起来,踱步到窗户前,拨通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等待接通的铃声,一声又一声,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外面天都已经黑透了,他看着窗户斜对面的居民楼,那是一栋低矮的老小区。
付远平时上班从那里经过,就诧异到小区里人太少了,看着冷冷清清的。
但这些并不妨碍它今晚灯火通明,付远仿佛能从那一片或白或黄的灯光里想象到窗户里面是怎样热闹的场面
打眼一看,就连那小区楼下平常死气沉沉的路灯,此刻都因为它那昏暗的灯光而显得温暖柔和了起来。
电话在快要挂断时接通了,没等付远开口,对面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喂,阿远,刚手机在充电呢,你都不知道,云女士都念叨你一天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会儿正在边儿上吃饭呢,快,跟她说两句。”周天自顾自地在电话那头说着话。
“是小远不?电话给我,我来说。”还没等付远开口,云虹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虹姨,是我。”付远眉目舒展地笑着,乖巧地回复了句。
“哎哟,妈,您可别念叨他啊,估计还在加班呢。”周天嘴里被排骨塞得满满的,也不忘记在旁边替付远说两句好话。
周天知道付远因为项目的事正焦头烂额呢,也知道云虹感情丰富。
这么久不见付远,云虹心里挂念得很,就指着过年能见一面,现在见不着肯定得唠叨付远两句。
“哎,我知道。喂,小远啊,你说你这孩子,这大过年咋不回家呢。”听着这话,周天在旁边翻了个白眼,“阿远啊,我替你拦了啊,可我拦不住啊”。
“孩子加班到这时候,也挺累的,你就别说他了”,周向松在旁边搭腔附和道。
付远一听周向松也说话了,赶紧笑着说道,“虹姨,周叔,我这边项目出了点问题,实在是走不开,等年后项目进度稳定下来,时间宽松了,我一定回家看您和叔。”
听到这话,云虹既欣慰又怕他折腾,连忙说道,“快别折腾了,你们这么忙,我和你叔也马上退休了。到时候年后到西安看看你和小天,也省的你们来回跑了。正好我们也没去过那边,就当去旅游了”。
“好,那等你们来了,我和周天好好带你俩在这边逛逛,也不急着回去,在这边多呆一阵子,我想吃虹姨您做的饭了”。付远也不推辞,兴冲冲地应着。
他笑起来眉毛旁边会有个小小的窝,小时候还老被云虹调侃酒窝长在了眼睛上面,说这以后小姑娘多看一眼,都得醉心了。
提到吃饭,云虹话题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柔软起来,“行行,想吃啥都给你做。你今晚咋吃饭啊,可别随便糊弄,虽然自己一个人,那也是过节呢”。
“放心吧,虹姨,公司这边定了年夜饭套餐,我刚刚已经过去吃过了。鸡鸭鱼肉都有,就是厨子手艺有限,没虹姨您做的好吃”,付远知道云虹担心他吃不好饭,也就笑哄道。
果不其然,云虹一听这话,就笑盈盈地说,“你这孩子,就知道哄我开心。哎,你说你和小天俩人,在家吵吵闹闹打来打去,我嫌吵得慌,这一段时间不回来,我又怪想的。”
他们家三位男士都知道云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总是煽情地很突然。
付远平时都能把周娟哄地乐呵呵的,唯独在煽情时他总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电话这边支支吾吾半天,“虹姨,我也想您和叔“,说完之后还像是在掩饰什么一样,咳嗽了几下。
最后,还是周天过来救场,问云虹漏勺在哪里放。
付远顺势给云虹和周向松两位长辈拜了年,才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付远和周天俩人是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都是一所学校读书,跟亲兄弟相比,他俩多了朋友之间无话不谈的亲密,跟朋友相比,他俩又多了兄弟之间剪不断的联系。
可以说,周天是哥哥,也是死党。
至于周向松和云虹,虽然付远嘴上叫着周叔和云姨,其实在心里早就把他俩当作父母看待了。
付远关于父母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相较于周向松和云虹,他父母好像就只存在于卧室箱子的相册里。
他偶尔会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数是父母出差回来,去周天家里接他的画面。
在记忆里,妈妈总是会带很多玩具过来,让他和周天一起玩儿。两家人一起吃完饭,带着他回自己家。
等后来他慢慢长大了,云虹也会看着他情绪,时不时跟他讲些父母的事情。
他也从那些信息里拼凑出了一对父母的形象。
他父母是做地质勘测工作的,要经常去外地出差,一走就是好多天。
他妈妈和云虹是好闺蜜,周天和他年龄差不多大,每次他父母俩人都要出差的时候,就会把付远放在云虹家里。
在付远有限的记忆里,童年就是周天家里的样子。
听云虹说,他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小孩子理解不了生离死别。
他以为父母是和以前一样出去一段时间就回来了,直到他感觉父母离开的时间比之前要久。
小付远坐不住了,急切地跑去云虹面前,忐忑不安地问,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云虹一下子眼睛就红了,两只胳膊颤抖着搂住付远小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付远似乎就明白了,爸爸妈妈可能不会回来了,这之后他好像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直到现在。
付远想完这些,扭头看着办公室里亮着的显示屏,深吸一口气吐出来。
他坐回椅子上打开播放器,搜索着春晚的实时直播,边吃零食边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突然响起的铃声,在晚上显得突兀又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付远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他拿过手机,关掉了那个“给他送新年祝福”的闹钟。
付远眯着眼,紧了紧身上披的衣服,坐着醒了会儿盹儿,卡点时间给对方发了短信。
-学长,新年快乐。
发完后,他打开“相亲相爱一家人”,在群里给家里每人都发了个大红包。
做完这些,他不紧不慢地打开备忘录,将提前搜集好的新年祝福,一一复制粘贴发给朋友、领导、同事。
他这一番操作可谓行云流水,如有神助。
他有条不紊地回复着,算着时间觉得大家都互相祝福完后,在项目群里发了个红包,感谢大家这一年的配合。
正蓄势待发准备抢时,手机上方弹出了[新年快乐,付远] 的短信提示。
付远呆呆地摩擦着手指,直愣愣地盯着这条短信,从弹出来到消失。
直到看到手机显示“手速太慢,红包已派送完毕”的画面,才回过神儿来。
-操,一群夜猫子,都还没睡呢。
付远笑骂着在群里发了句。
随后他就退出群界面,也没管其他人都回复了什么。
他切换到短信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条短信,像这条短信有什么不对一样。
要说这短信不对,那也不是。
短信那头的人,他确实认识差不多十年了,看这回复的语气,是他学长——柴承宇没错。但不对也不对在这,这是对方几年来第一次回复他的祝福短信。
自从柴承宇出国读博后,他俩就没再见过面。
刚开始俩人还偶尔会用微信聊几句,一般都是付远在说,问柴承宇在那边生活怎么样,吃的习惯吗,住的离学校远吗,老师上课厉害吗?
每次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柴承宇都会回复,但都客气又疏离。
后来付远后知后觉像是明白了,说得少了,慢慢也就断了联系。
只不过,付远前几年突然抽风一样,卡着点儿给这个手机号一个不落的发节日祝福,变态到连植树节都不放过。
可想而知都没收到回复,他一度以为这个手机号已经被弃用了,这才导致他这会儿像个蜡像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
一开始的怔愣过去后,他马上无措了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工位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局促地像是回短信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似的。
他拿起手机,思来想去,删删减减,还是只编辑了一句,[学长过年回国了吗?],规矩不出错。
在要发出去的时候,瞥了眼时间,凌晨一点,犹豫过后还是退了出去,关上手机。
他放松地靠着椅背,一双长腿支在地上,控制着椅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转的时间太久,还是心情太飞扬,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地傻笑着。
付远自认为性格坦率不扭捏,唯独在这个人身上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快八年。
付远看着窗户外面时不时出现在天上的烟花,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鞭炮声,笑着站起来拿起挂在门口的衣服,边走边穿,一步步走进了黑夜里。
就像漫天烟花是为他燃放的一样,就像收到短信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