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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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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重明听下人说苏梓心醒了,领着丫鬟婆子便前来探望,屋内还残留着丝丝血的甜腥味,令人不适。穿过门帘帷帐,所有的一切便一览无余。
“娘。”苏梓心听见声响抬眼便看见赵重明几人的身影,挣扎着就要起身见礼。
“别动!无需多礼。。”赵重明急忙快步上前按下她的身子,随后道“你刚生产,身子虚弱,好生将养着便是,切勿着了风寒。”
听着她关心的话语,苏梓心更是酸楚。她的眼角还晕染着少许的绯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娘!儿媳不孝。”苏梓心自责道。
赵重明又何尝不心痛惋惜,然而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人活着便也罢了,强求不得。
“好孩子,人没事就好。”赵重明温柔的说道。她怜惜的轻轻拍打着苏梓心的手背,轻柔的传递着难以抗拒的力量,渐渐的将人安抚下来。对于这个儿媳妇,她是心疼的。江南的女子生得本就柔弱,看起来娇娇小小的,说话也是素来轻声细语,似乎一点声响就能叫她们惶恐不安,就好比那温室里精心养育的娇花一半无法经受风吹雨打,却偏偏入了将门,偏偏要遭遇这一切。如今,风雨来了,来得又急又猛。赵重明感叹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梓心逐渐安定下来,这才能够仔细打量起这个素来稳重祥和的婆母。她素来就是这样,全家从老到少都能得到她的荫蔽和照拂。岁月在她的脸上也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即便身份再怎么尊贵,肉身在岁月里浸染留下的痕迹往往大同小异,唯有灵魂越发地彰显出它自身的魅力。
她脸上的细纹似乎又增多了些,苏梓心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细细打量她了,而今更能体会到苍老的痕迹,是一直就这样吗?苏梓心从未如此留心过,也无从比较,不过,赵重明身上流淌着的宁静祥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此令人心安。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从这位长辈身上获得过如此稳定安宁的力量,令她感到如此的庆幸和欣慰。
苏梓心感慨着,视线又蔓延到赵重明的头顶。夹杂着些许白发的头顶头发依旧茂密,尚有光泽,看起来还算健康。接着向下,突然闯入一抹白,是一朵不太起眼的白色的绢布花,俏生生的扎根在茂密的丛林之中,一动不动。一种无法控制的的慌乱兀地自她的身体里升腾而起愈演愈烈。她不由自主的去触碰那朵白色的小花,试探道:“娘,府里出了什么事?”
赵重明在她的手触碰到发髻的时候便变了脸色,没成想换了身衣服却还是在发饰上露了破绽。赵重明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起来不能再承受打击了。
“怎么了?是不是夫君他,”苏梓心惊恐的追问道。
赵重明很想欺骗她告诉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的夫君还很安康,她很想让她安心。她张了张嘴,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也很痛苦!面具下残破的内心早就拼凑不出一个笑脸了,连装模作样这般平淡的技巧今日宛若天边的浮云不知漂流到了何处。她只能垂下眼眸不再去看那双柔嫩鲜活的眼睛,那里倒映出的是沧桑与死寂。
静默的氛围常常不在热闹的环境下出现,它总是不敢巧,时常令人不安、彷徨而引出一个常常令人不太满意的结果。
“娘,夫君他出什么事了,您说啊!”苏梓心追问道。
“少夫人,老将军和少将军,殉国了!”赵重明身边伺候的老婆子看不下去了,一个着急,就将一切都抖露了出来。这句话很短,只一个结果,却已然足够了。
苏梓心惊闻噩耗,双眼骤然一鼓睁得老大,口中呕出一口鲜血后便没了声息,身下溢出汩汩鲜血浸润了身下的被褥,黑得浓而深。一切发生的太快竟连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给人留下。
赵重明再也撑不住的晕了过去,庄子上再次乱做一团。李千金皱着眉头为其施针急救后,嘱咐奴仆们好生照顾便要回宫复命了。他一个大夫管不了太多,也不敢多说什么。
来时是骑着马的,回去时原本该乘马车的。却因为脑中纷繁的思绪搅得他不得安宁,便放弃了马车,骑马回去。
马儿晃悠悠的踏着青泥闲庭信步,不知世间的愁苦纷杂。郊外暮春的颜色早已经是漫天遍野的模样,空气中仿佛也充满了绿色的生机,沁人心脾,叫人神清气爽、头脑清明。
有东风拂过,吹皱青色的麦浪,远远的向着天际荡去。空旷的田野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若有似无的婴孩的啼哭声,好似来自天际神秘遥远的呼唤,将他牵引。
李千金仔细辨认着声音的来源,小心的靠近,是那个被他诊断为死亡的孩子!李千金惊诧的抱起那个只裹着薄布包的孩子,孩子的脸上被冻得发白有些青色,却是比他刚出生时更有活力。他连忙脱下衣袍将孩子紧紧的裹住,竟也萌生出对于生命的神奇的惊诧。
这个孩子应该是活不下来的,从他为苏梓心诊脉的时候便发现她中了毒。这个毒是奔着胎儿来的,所以在这个孩子出生后他才会如此沮丧轻率的断定了他的死亡。这个孩子是带着死亡来到这个世上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回旋的生机!这便是上天的仁慈吗?李千金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这个孩子活下来。
只是即便他有能力救治,这个孩子又该如何出现在人前呢。苏梓心身上的毒来得莫名奇妙,将军府不是一般的勋贵世家,又有长公主在,竟还能被人下毒。而且,这个毒也非同一般,寻常的大夫根本察觉不出来,这是秘药。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手段,又非要毒害一个胎儿?李千金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机灵,背后冒出涔涔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李千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缰绳忧心忡忡,最后还是找了一户农户将孩子临时寄养在那里,随后回了城在牙行买了一对看起来颇为老实的夫妇,让他们出城将这个孩子带了回来,对外则说是他们俩的孩子,而后回了李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孩子身上带着胎毒,还需要他细细调理,不能安置在离他太远的地方,只能除此下策了。他为这个孩子取名李环。
李家是清净之家,仆人也不过寥寥数人,突然带回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说是多余也能安排出些活计,算不得突兀,管家安排好他们后就恢复了平复。也就夜间李千金的儿子李芪多了问了两句,当然也被胡乱搪塞了过去,自此李环就在李家住了下来。
...
将军府的噩耗接连不断,纵使是铁打的人也蒙上了霜影,赵重明一夜之间白发丛生,疲态纵横。‘死期将至’这是所有见过她的人共同的心声。蔺家,曾经的高傲□□、雄姿勃勃的将军府,如今竟然只有一个残废当家。破败,从来不是表面的门庭开始的。
蔺家父子的丧事办得尊贵宏大,漫天的白纸飞舞在帝都的天空之中,洋洋洒洒,四处飘落,唱和的礼官在前面引路,身后是望不见尽头的王公贵族和百姓的队伍。
蔺怀孝在最前头,还是坐着那个经年不变的轮椅,面无表情的托举着排位。明明是最前面的,却只有小孩的高度,明明正值盛年,却无法成为家族的依靠。或许,也称不上家族了,下一代所剩的牵挂也只有蔺如鸾一个了,赵重明也即将逝去,偌大的将军府宛若一座空坟令人绝望。蔺怀孝坐在轮椅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残破的余生,胸腔中萦绕的叹息声如何也抒发不出来。
青石板上,轮椅走过的轱辘轱辘的声音并不响亮,在行进的队伍中更是似乎能够淹没于尘埃之中,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其中的差别,除了蔺怀孝,他听得见其中的讥讽与嘲弄。他愤慨着想要反抗,然而他却有着难以承担却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他厌恶自己无法改变的残疾,厌恶那些来自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沉默无声的眼光,却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葬礼从来都是布满哀伤的。奇怪的却是走在前头的蔺家人和官僚们沉默无声,反倒是远远坠在后头的百姓放肆的痛哭流涕,哀恸不能自己,更有甚者倒伏在亲人的肩上、怀里肆意的倾诉宣泄自己的情感,好像死去的是他们的至亲好友一般。这些感情或许也是真挚的,或许是流俗的,但有一样却是明显的,那就是情感转移,情绪通过别人的身体得到了释放,也可以得到宽慰。
队伍渐渐地出了城,远离了人类的文明而重新回归到了自然的怀抱,也许这就是生命尽头的归宿。
春天的风是暖的,却并不总是温柔的。它也是呼呼的吹着,有着遒劲的力道,吹乱了满头的碎发,胡乱啪嗒在脸上眼睛上,叫人烦躁。有时也会在大地上遇到什么窍穴,便会生发出各种或是宏伟或是尖锐的哼鸣。哪有什么和顺的东风,只是借着阳光的温暖,可以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放纵罢了。
日头逐渐转向了西方,云层渐渐透出一点点不是白色的或橘或红的颜色,照在规整宽阔的墓碑之上。尘沙飞扬之后被埋进了地底,夯实之后便成了土堆,在砌上砖块之后便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看起来还算有形象的坟墓。高空出,白色的帆垂下几缕丝带,随风而舞,像是在歌唱,又像是死去的灵魂进行着最后一场表演。就这样,一个人在这世上最后残留的痕迹以这样的形式暂时留了下来。
余晖,将影子拉长了,比人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