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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钟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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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家主出发时,太阳还未升起,可等他们到了这大殿里等待自己的孩子归来时,日已落,月已升。
“陛下,这钟是不是该敲了?”内侍突然问了一句。而他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大殿里转个回音,让每位家主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家主都看向了天子。
周天子却悠悠道:“这钟是今日的阵来敲的,不是孤想敲便敲。怎么?众爱卿有何疑虑。”
“微臣斗胆问,这阵中可有物食?可有榻卧?”问话的是一位年迈的家主。
这家主老来得子,虽然在这阵中的侯生是庶出,却依旧受他疼爱。
可以想见,若非当初天子威压,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这王宫中来。
事实上,他这次来就是接自己的儿子回家。
他家宅丰厚虽不比其余二十位家主,但在世上比之于一般人却也很不错。
何况他本也无意让自己的儿子去争做什么武侯。
他只求自己唯一的儿子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守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封地上度日便好。
周天子看着老者道:“卫伯,这是武侯大会不是什么相亲大会。当然若这帮小子愿意,天为被地为床,渴饮朝露也未为不可。”
卫伯拱了手:“陛下,吾儿愚钝,难当公主武侯,不如便放吾儿回卫地罢。”
“哎,卫伯,你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什么叫放?何况——就如赵侯所言,这是你儿子卫临自己的选择,即使你身为父亲,也难以干预啊。这十几岁的少年,要的便是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你这样强行让他出阵,不是伤他的心么?”
“陛下!”卫伯长呼,难为他一把年纪还有这样的气息。
周天子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来人,卫公年事已高,禁不住夜寒,送他去偏殿休息罢。”
这一段插曲让原本就心有不满的几位家主,更是颇有微词。
于是之后周天子还“请”了几位家主去偏殿休息。
如此几轮之后,整个大殿中只剩下了公主文姜、太子周平、赵侯赵凯、孙侯孙宁、李家家主李顶、吴家家主吴言、秦家家主秦武、韩家家主韩图、许家家主许费、蒋家家主蒋伦、陈家家主陈文、以及古罗帝国来的使臣。
周天子似乎也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剩下的几位爱卿都是孤喜欢的。你们能这样等,说明你们的儿子在阵中的表现也不差。”周天子说到这,又看了一眼赵凯:“赵侯你的是女儿。虎父无犬女。”
周天子说着也不等赵凯回应,兀自又将话头转到了古罗帝国使臣那里:“使臣看着也不甚着急的样子,不知道可否需要孤派人将贵国的王子带回啊?说到底这份苦,小王子也无有必要去吃。”
古罗帝国使臣却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慌不忙地道:“入乡随俗,小王子既然已入阵中,便没有走捷径的道理。贵国的二十位侯生什么时候出来,小王子便什么时候出来。”
周天子摇了摇头:“使臣啊,虽说贵国的事,孤不该怎样论说,只是毕竟身上都是流着相同血液的,如何能这样苛待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使臣非但没怒,眼角却似乎因为想到了某些事情,而没有藏住笑意。
赵凯注意到了使臣反常的变化,心中的不安终于愈来愈深。
突然一个想法从他的脑海中冒出:今日他还能再见到自己的女儿么?
随着这个想法,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文姜。
这个看似弱不禁风、温顺和从的公主,究竟能不能携助她的女儿?
或者更应该这样问:她的女儿为她卖命究竟值不值得?
周天子似乎因为没从使臣得到想要的反馈而觉得没甚意思,于是又将话头递到了孙侯孙宁那里。
“孙爱卿,孤方才听那些人问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孙爱卿似乎一点也没有他们的担心?果然是对自己的嫡子很自信么?”
孙宁这个时候并没有谦虚,他吹起胡须,神色自傲:“那孩子,还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周天子挑了眉,哦了一声,似乎觉得饶有趣味的样子:“孤也拭目以待,孙仁那孩子的表现呢。”说着又顿了顿看向了文姜:“文姜,你呢?”
文姜抬头,眼角带笑:“父王,女儿自然也是。”
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刻,突然一阵沉重的钟声从远方传来,传入大殿中。
众人神情一凛。
然而这钟声只响了一声,便沉寂下去。
以至于让众人觉得刚刚的钟声只是他们的错觉。
周天子却遥看着虚空,眯了眼。
*
那钟声确实是从阵中传来的。
但别说是那帮在大殿中的家主们觉得恍惚,就连已经在阵中的赵边也觉得恍惚。
原本就在她陷入长久地绝望之时,她的耳边终于出现了呼吸声之外的别的声音,不是钟声,而是一阵缓慢地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赵边遥遥地看见了从圆台下方逐渐出现的身影。
那身影比赵边要狼狈得多。
衣衫破烂,长发披散,浑身污渍,脸上满是脏污还混着血迹。
若不是赵边仔细看,以及那人出挑的身高,她简直要认不出对方来。
“孙仁……”赵边不自觉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那人抬了头似乎愣在原地,但事实上,却是在注视着赵边。
良久,赵边听见一声闷闷的笑。而后便是一句沙哑的话:“我就知道一定能看见你。”
赵边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如何,但她听到这句话后,却莫名喉间一哽。
孙仁也转了头打量了四周,说出了赵边没敢说出,但却死死压在心里的话:“那些家伙,都没能到这罢……”
赵边没能接住这句话。她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是突然她的脚下啪嗒啪嗒地落下了几滴泪,洇湿了地面。
“所以,接下来……又是我们的对决么?”孙仁手中握着长剑,随着话音在地上抵了一下,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身体似的,看着很是摇摇欲坠:“华朝旗帜便在阵中,你看见了罢……”
赵边抬起头,抬手擦了眼角:“这次你先出招。”
孙仁笑了笑,声音有些哑:“那细剑你还带着啊……凭着你的那把细剑,赵边,或许今日你能报仇了。”
“什么仇?”
“一臂……”孙仁话没说完,便顿住了。因为他听见了一阵嘈杂急切地脚步声。
赵边也听见了。
他们一起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很快视线里便冲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的狼狈程度不下赵边和孙仁两人。
但他的动作却很迅速。
是卫临。
他没有像赵边那样犹豫,更没有像孙仁在看到赵边之后就停了下来。
他慌乱地爬过台阶,便冲向了圆台中央。
而自他的脚步踏上圆台,整个阵中便猛然响起了钟声。
而伴随着钟声,一支极为迅猛地带着火的箭矢正中卫临眉心。
死里逃生的卫临好不容易站到了光明之地,可又被这飞来之箭,带进了深渊。
他从高台上如落叶般坠落了。
不知坠落了多久,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
应是卫临落了地。
*
卫伯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还没等他分清梦境和现实,便听到了这突然响起的钟声。
他回过神来,赶紧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果然是老了,他在这偏殿,没等到儿子出来,本没有心思去休息。
但不知何时,他竟然睡进了梦里。
不过好在,这只是个梦。
他脑海中响起天子的话,钟声响起,一切都会结束了。
或许是因为急切地盼望着儿子的归来,因而他忽略了当初宣布规则时内侍说的是“最后一下的钟声响起。”
不过这些细微末节于他而言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听到了钟声。
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快要回来了。
他匆匆地出了偏殿,来到了大殿之中。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极为震惊,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甚至暗暗伸手掐了自己的手臂。
疼。
显然,这不是在梦里。
可……眼前的场景,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可能出现。
*
一切发生得太快,赵边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原本陷入在圆台里只露出边角的黑色旗帜,在钟声响起后一段时间,才悠悠地升起。
华朝黑旗绕在木杆顶端,稳稳插在土台上,被一种奇怪的装置缓缓送出。
而后消失了许久的钟声,重又开始。
一下又一下,撞击在赵边和孙仁的心上。
前有卫临的惨状,他们两人虽然听见钟声,虽然也都知道规则,却仍旧没有贸贸然地踏上这个圆台。
而建阵之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此刻的犹疑。
原本看似兼顾的叫下台阶,此刻却摇晃起来。
很显然,是在逼着他们做决定。
赵边知道,此刻摇晃的台阶,就如在水池那降下的石门一样在提醒她向前,提醒她踏上身前的圆台。
晃动越加剧烈,赵边左手举起了盾牌,护住自己的脸,右手则握了细剑。而后跳上了圆台。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在她脚下的台阶整个向下坍塌下去。
地底不断传来碎石土砸在地上的声音。
原本围绕在圆台四周的台阶此刻纷纷坍塌消失。
赵边一看,孙仁也已经到达了圆台。
她的目光很快到了圆台中央的黑旗上。赵边突然想,也许这个应该在最后时刻被挥舞起来的黑旗,是这阵中唯一的生机。
她的念头一出,脚步便也跟着动了起来。
孙仁似乎也有了她的想法,因为他的方向也逐渐像黑旗靠拢。
但他们两人都没有用跑的方式去接近。
这个阵危机四伏,满含恶意。
一切激进地行为,可能都会受到这个阵的攻击。
他们不敢赌,因为赌输了,下场便是卫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