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春夏》一颗粒子

2、第二章

　　2012年，夏。

　　八月末已然是夏天的尾巴，迈入了初秋，可是小城里是没有秋季一说的。

　　天气依旧从中午时分开始炎热，闷热得要命，黏乎乎的空气仿佛要将人给凝固住，丝毫没有要降温的意思。

　　县医院职工家属楼，这里的房子有些年纪了，隔音效果不好，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已经习惯，午时听见各家在楼上喊孩子回家吃饭做作业的声音，吵闹却充满生活气息。

　　孟蓁家在最北边那栋，旁边有颗古老的大槐树，叶子郁郁葱葱，不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飒飒”的声音，却是整个小区最安静地方。

　　孟蓁将最后一圈头发扎好，满意的照了照镜子，趿拉着拖鞋跑到厨房，扒着门边道：“妈，今天我去舅舅家，不用做我的饭了。”

　　“你以为我想做你的饭。”陈怡把菜板上的番茄收了起来，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孟蓁，“大热天的还往你舅舅家那儿跑。”

　　孟蓁“嘿嘿”一笑，知道她妈这就是同意了，穿上鞋就往门口跑，还没忘说一声：“妈我走了！”

　　没等陈怡回应，她已经两三步踩楼梯下去了，前者在楼上喊着慢点，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刚踏出楼梯间，用力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迎面就是一股滚烫的热浪，但这丝毫不影响孟蓁雀跃的心情。

　　她从小就跟舅舅家的表姐陈秋雨关系最好，每年放假都少不了去对方家住几天。

　　以前舅舅家还在镇上老家，来来回回要很长时间，但是今年春天的时候，舅舅在小城南边新修的小区里买下了一套房，如此倒是更方便了孟蓁。

　　昨天孟蓁就约好了要过去玩，陈秋雨掐着点给她发来短信。

　　——圆宝说他想吃铁板鸭，来的时候顺便去趟周记买一只。

　　孟蓁看着短信，回想起那外酥里嫩的鸭肉，咂了咂嘴也有点馋了，于是半道拐了个弯儿，直奔小城最大的农贸市场。

　　也是多亏了她这次期末考试成绩不错，分到了文科重点A班，家里的大人给了些零花钱以示奖励，不然按照她以往的花钱速度，早就两袖空空了，哪还消费得起铁板鸭。

　　周记开了好多年，生意一向火爆，一般还没到中午就卖光了，本来来的路上还有些担心，但看到店铺还开着的时候，孟蓁心头一松，还没踏进店门就开始喊了。

　　“周老板，来一只铁板鸭，多给点辣椒！”

　　“要只铁板鸭，谢谢。”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孟蓁望着站在门边的男生，他身材颀长挺拔，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戴了个鸭舌帽，穿了件灰色的短袖，皮肤很白，高挺的鼻梁下唇形略薄，神情显得有些冷淡，清爽得犹如夏日里的薄荷冰。

　　孟蓁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顿时感觉人都凉快了不少。

　　桌台后面周老板笑呵呵道：“就最后一只了，你们谁要？”

　　闻言，男生明显皱了下眉。

　　两个人来的时间差不多，孟蓁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全要，正想说商量一人一半拼个单怎么样。

　　冷不丁就听见男生清冽的嗓音。

　　“打包，谢谢。”

　　孟蓁未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她心头一梗，瞬间也不想着拼单了，上前一步走到结账处。

　　“周老板，我先来的。”

　　周老板表情有些难办。

　　“这……”

　　面前两人也全不看对方，两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周老板，都是一副互不相让、绝不妥协的架势。

　　周老板迟疑几秒，还是接过了孟蓁手里的钱，对着男生抱歉的笑笑。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确实是她先来的，你等下回吧。”

　　男生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死心地望着后厨的方向。

　　“真的没有了吗？”

　　得到的只有周老板摇了摇头，男生浓长的眼睫垂了下来，投在脸上的阴影显得异常失落。

　　孟蓁已经装起找回的零钱，拎着香喷喷的最后一只铁板鸭，瞥了男生一眼，径直路过他身边。

　　在悠哉悠哉地踏出店门时，孟蓁突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

　　背着光的男生没再纠结铁板鸭的事，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附在耳边，压低声音似乎在和人打电话。

　　“妈，店里没有了，我去给你买其他的，你等我……”

　　无意探听别人打电话，孟蓁收回视线，顶着烈日快步朝舅舅家走去。

　　／

　　本来沿路走的好好的，倏地，孟蓁注意到了身后的细碎的脚步声，跟随着她拐过了每一个小巷，始终紧跟在后面。

　　孟蓁装作不经意放慢脚步，借着路边停放的摩托车后视镜望过去，看清人的瞬间不由得愣了愣。

　　——是刚才在店里和她争铁板鸭的男生。

　　恰巧男生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男生怔了一瞬，抿了下唇，压低了鸭舌帽，直接朝着孟蓁走了过来。

　　“能把你的铁板鸭卖给我吗？”

　　男生大概是不常恳求帮助，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铺垫，直白得可怕，只是表情看起来颇有些不自在，眼睛垂着始终都没看孟蓁。

　　后者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事，望着他的眼睛，同样无比直白的说了一声：“不可以。”

　　男生唇角瞬间抿成一条直线，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有些凶。

　　孟蓁也不怕他，说罢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安静了片刻，没一会儿脚步声又跟了上来，她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挺执着，也没再理会。

　　孟蓁舅舅家搬来的这个小区才修好，绿化都没完工，很多人都没有搬进来，所以入住率不高，楼栋之间隔得又远，舅舅家恰好是整个小区最后的一栋，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衬得身后的脚步声更大。

　　冷不丁的，孟蓁就回想前几天在家陪她妈看过的社会法治新闻——“花季少女回家路上被人抢劫，对方失手杀人”。

　　这么想着，孟蓁后背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身后跟的这个人高马大的，也不像脾气好的，万一意图不轨，她喊破嗓子可能都没人答应。

　　孟蓁越走越慢，猛地深吸一口气，凶巴巴地转过身。

　　“跟着我干嘛？”

　　她直直挺起腰板，试图让自己在男生充满压迫感的身高面前显得不那么弱鸡，气势上赢过对方。

　　总不会真是想半途强抢铁板鸭吧。

　　闻言，男生眼眸微眯着，摸了摸帽沿，靠近她往前走了两步，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阴影几乎将她整个笼罩住。

　　孟蓁心头一跳，神色警惕地看着他。

　　背着光，少年清俊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非常的真诚，好看得晃眼，随后孟蓁就看见他薄唇微动，轻轻吐出两个字。

　　“无聊。”

　　说完就径直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孟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时气结，也不知道骂什么好，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慢慢悠悠地走进最里面的那栋楼，摸出钥匙打开了101房门。

　　“……”

　　刚刚还以为别人跟踪自己的孟蓁脸腾地一下红了。

　　男生好死不死回了头，指指大开的房门，又转向指了指自己，他眉梢一扬，就像是说——

　　这是我家。

　　这表情落在孟蓁眼里就是无声的挑衅，她捂住发烫的半边脸，小小嘀咕了一声“幼稚”。

　　虽然知道不礼貌，但是忍不住。

　　这时，对面的门突然打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扎着丸子头的清秀少女探出个头，看着互相对峙的两人，愣了几秒。

　　陈秋雨先是对着男生笑了笑，看后者客气的点头回应，继而冲着孟蓁道：“到了也不知道敲门，我还以为你在路上走丢了呢，快进来了。”

　　这一声仿佛救命及时雨。

　　“来了！”

　　孟蓁快步小跑过去，在陈秋雨等她进来的时候，对面的门已经关上了。

　　孟蓁回头望了一眼。

　　对面棕色的防盗门连保护的油纸都没撕，落了些灰尘，望着冷清寥落，和舅舅家有着专属门牌和摆放着新鲜的绿植的门口，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