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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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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从包里拿出几沓厚厚的纸钱,半蹲下来,拢着火点燃。
一边点火,一边被风吹散的灰烬呛得咳嗽。
裴轻双手撑着坐在后面那个墓碑上,观察前面那个人。
背脊单薄,墓地的植被显示已经深秋,裴轻感受不到梦里的温度,但他知道肯定不算暖和。
那人穿着灰色的薄外套,盖上兜帽,整张脸藏在口罩和帽子底下。
烧纸钱时半蹲的动作令他的脊背骨头格外明显,薄薄的外套清晰勾勒出脊骨走势。
太瘦了,风都能吹的倒。
裴轻在脑海里回忆自己看过的那个故事里,还有谁与炮灰男配有过交际。
但这是徒劳的,炮灰男配都是被一笔带过的背景情节,更何况路人甲乙丙丁。
“小畜生……”
这几个字从那人的口中一出,裴轻瞬间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娜塔莎怎么可能在他的梦里?!
裴轻震惊片刻,很快明白过来。
这是他的梦,梦是没有逻辑的,出现谁也不奇怪。
好吧,原来自己潜意识里会认为死了以后,唯一会来给自己烧纸钱的是那家伙。
倒是恨出感情来了,裴轻自嘲。
他跳下石碑,慢悠悠走过去,低头看半蹲着给他烧纸钱的人。
“上次见面本来要给你说的,没来得及,现在好了,你终于能安安静静待在面前听我说话了。”
娜塔莎垂着眼,声音平平淡淡。
“不过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
“忘记买水果那些了,这里离市区太远,打车都要三百块,周围除了卖花圈的什么都没有,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你带东西。”
“你喜欢什么来着……火锅?这个好像弄不过来。苹果?好像是,便宜又好吃,下次给你买……酒倒是算了,你不太喜欢……”
那人望着碑上的人像,唠家常一样说了几句。
梦里的娜塔莎和现实的娜塔莎比起来,平和了许多,那些粗鄙的词语不再时常挂在嘴上,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少。
裴轻说不上来,感觉陌生的很。
“哦想起来了,我兜里还有颗水果糖。”
他摸摸索索翻出一颗包装皮皱巴巴的葡萄味水果糖,放在碑台。
“走了。”
说完,他双手插兜,低着头,步子极快的从墓地离开,路过守墓人时肩膀微微收缩,含胸夹背,似乎生怕被人注意。
裴轻捏起那颗水果糖,三两下撕开包装纸丢入口中。
奇怪,他居然也能摸起娜塔莎给他的这颗糖。
糖是甜的,裹着口腔满是葡萄味。
裴轻喉结微动,咽下第一口口水时,终于发现娜塔莎有什么不对了——
娜塔莎穿着打扮是最普通不过的男装!
连胸前也变回平坦,全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女性的气息。
裴轻苦思冥想,难不成他对娜塔莎变回男人有什么执念,每次做梦都梦到他这样打扮。
“看来是被他荼毒惯了,画的妆那么丑,即使做梦也是要被吓醒的程度。”
裴轻自言自语。
娜塔莎还是素着脸正常些,看起来像个人。
……
第二次见面没隔多久,这一次娜塔莎又变了个样。
脸颊苍白,白的像死人,走两步咳一声。
“诺,答应给你的。”
他放下装满水果食物的绿色塑料袋子,仍然像上次一样蹲下来挡着风点燃纸钱。
手背上的青筋明显,要死不活嵌在皮肤底下。
裤腿也细细的,小腿像病鹤一样蜷着,蹲下来时全身都在抖。
“你他妈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裴轻嘲讽道。
梦里的娜塔莎自然是听不到的,他点完纸钱后,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仰着脸,看石碑上那小小的人像。
裴轻干脆跳上自己的碑,坐在碑上端详这人的脸。
不得不说,正常打扮的娜塔莎顺眼多了,想来应该是吃了药的缘故,即使年纪上去,脸也是干净秀气的。
下巴光洁,没有任何胡茬,睫毛浓密,安安静静垂着。
这人不说话最好。
裴轻心想,结果这次果真遂了他的意,娜塔莎自来时说了一句话再也没有开口。
风一吹就咳嗽两声,脸上笼着一层病气,裴轻都觉得这人要死在碑前了。
“真会找地方,死在这省事不少,当场拉去埋了。”
他随手拨了拨那绿色塑料袋,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被风刮出了响声。
但是娜塔莎的视线还是移了过来。
裴轻拨弄袋子的手顿了顿,他总感觉这人看到了他。
娜塔莎没有出声。
片刻后,他缓缓站起来,双手插兜,慢吞吞转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戴口罩和帽子,路过一两个来扫墓的人,下意识侧了侧身,低着头走开。
之后,娜塔莎再也没有来这个墓地。
裴轻隐隐有一个猜想——
……
“呲————”
极大的噪声出现,铁轨与硬物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
裴轻唰一下睁开眼,手和腿都抽搐了一下,魂还在梦里,脑子没回过神来。
“这是到哪了?”
他茫然询问,窗外是仍然一片漆黑的颜色。
这节火车上唯二的另一个人没有回答他,盖着帽子,睡得死沉。
裴轻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站起来,走到列车过道上。
车厢上挂着的时钟跳出下午两点的数字,这样算来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但是裴轻觉得那个梦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车窗玻璃映出他的样子,头发微乱,胸口起伏略明显。
他静立许久,直到彻底平复后,才慢慢坐回去,尽量不打扰对面人的补觉。
裴轻睁着眼睛不敢再睡,他有点怕自己又被困在梦里。
干脆打开那张脱色的旅游宣传单,一个一个辨认斑驳的字体打发时间。
又过去了很久,天还是黑的,裴轻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他对漫长旅程的不耐已经压过了对远方的期盼。
裴轻又走回过道,想要去找列车员要个表看看正常时间。
车厢上的时钟不知道是哪个时区的,不知道准不准。
但是他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别说列车员,连一个乘客也没看到。
他只好走回原车厢,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座的老人手腕上戴着一块表。
老人是从巴瑙尔上车的,肯定调的是巴瑙尔时间。
裴轻不想打扰,于是撑着头尽量去望表盘上的时针。
“七点?上午七点还是下午七点?”他在心底想。
这个时间怎么算也算不对,裴轻不由得再靠近,检查是否是自己看错了。
探身的风把对方盖在脸上的帽子吹落,裴轻顿了顿。
抱歉的话刚要从喉咙冒出来,下一刻,眼前的画面令他瞳孔骤缩。
“先生……”
“先生,您……”
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裴轻怔怔看着那五官模糊的面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哦,到站了吗?”
老人悠悠转醒,捡起地上的帽子,再抬头,脸已经恢复了原样。
他对着裴轻笑笑,“谢谢提醒。”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白光从车窗闪进来,紧接着是列车播音员的播报,提醒乘客注意手提行李和准备下站。
“注意!列车即将停靠,本站是耶卡普琳区巴瑙尔站!”
裴轻猛的站起来,“这列火车不是才从巴瑙尔站出发的吗?!”
之前消失的列车员走过来,和老人一样用诧异的目光注视他。
“先生请坐下,即将停靠入站会有颠簸──”
裴轻打断他的话,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这趟车是开往彼得堡的方向,是吧!”
列车员看到裴轻泛起红血丝的眼睛,咽了下口水,“先生,您是不是上错车了,可以把票根拿出来,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对,对!有票根证明!
裴轻连忙去包里翻找票根。
“上午六点始发,G114号火车,出……出发站……杉克夫火车站……”列车员在那道目光下颤着嘴唇念道,“目的地:巴瑙尔火车站,核查无误。”
“见鬼,我根本没去过什么杉克夫火车站!”裴轻紧紧抓着头发,低头自言自语,“明明是从巴瑙尔上的站,坐一天一夜……然后转三号列车……再转几次,马上,马上我就能到彼得堡了——”
他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老人,“您不也是从巴瑙尔上的站吗!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老人皱着眉头,和列车员对视一眼,摇摇头。
坐车这么久,遇上几个神经质乘客也是正常的事。
“先生,不如到站重新买票吧,您估计是记错了,巴瑙尔没有直达彼得堡的票,你可以去人工窗口咨询具体的联程车票……”
列车员还在说着话,裴轻已经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盯着火车重新驶回那个站点。
巴瑙尔的天空还是漆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