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南疆(十八) ...
-
楚景年抽抽鼻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江昀寒走过来说:“梁朝防御图,此图由南朝人绘制,绘制之详细乃是工部都未必做得到的,几经周折才被焦毅拿到,就是春兰删文的故事,只不过流传出来的故事里抹去了那张图,并且将一应罪责推倒楚家身上罢了。”
沈时和忽闪着眼睛慢吞吞地在二人中间坐下来,气鼓鼓。
“就是说你们两个合力演了一出戏呗?瞒着所有人?”
“这种事情,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做的这般逼真?”
“那是自然,祝杭意几乎日日都在他身边,且当时他身边好几个人都是祝杭意安排的,必须要真。”
“这祝杭意是什么人啊?”
江昀寒看向楚景年,楚景年叹息道:“梁朝人,他的父亲曾是我父亲身边的副将,战死了,后来佟荣之来传圣旨,说亡者不必回还,父亲就说那既然亡者不必回还,生者自当守陵,于是楚家军便驻扎在了此处,原本也不剩几人,加之姑母离世,父亲也没了回去的念头。”
“后来得知姑母生下了你,但宫中并没有消息传出来,父亲心生疑惑,遣人回京探查,在京城找到了你还带回了年少的祝杭意。佟荣之回京之后为了掩盖其假传圣旨一事,便谎称楚家军先是抗旨不尊,而后南朝千数兵来犯时楚家军全军覆没,由此,楚家军算是彻彻底底没在此处了。”
“佟荣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柱国大将军衔,也为了他的宏图霸业。”
“那为何楚家不上书陛下驳斥他呢?”
“因为皇帝陛下曾赐楚家军为忠勇,世人心中楚家军亦是英雄,而一旦上书驳斥,以楚家军当时的实力,怕是走不回帝都就被佟府的兵给杀了,此处也挺好,有的士兵将尚在帝都的家人接来,有的家人可以在帝都靠抚恤金度日,时间一长,大家都默认了楚家军已不复存在,只有南疆这片土地上还有人知道这所剩无几的楚家军,帝都,太远了,即便皇帝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只会觉得我们留在这里南疆更安罢了。”
楚景年忽然低沉下来,沈时和意识到这些本是楚景年的痛处,不该问的。
其实沈时和并没有恼怒江昀寒不将这一切告诉她,她知道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知道了万一出了差错那将坏了整盘棋,她不知道,却帮他们做了些事,这反倒让她很高兴。
气氛不太好,沈时和想挑个别的话题,谁知脱口而出:“舅舅喝的药是怎么回事?”问完不只是她,另外两位也愣了愣。
“啊?啊,这个……那个……姓楚的?”
楚景年忙解释道:“姓江的和我说了,你们猜的都不错,你手里的药方确确实实是药方,但在其中加一种花它就是毒药,为了做样子就要先坐实我这不孝之名,其他的药不敢用,大夫都能查出来,单这一张药方用对了那就是大补,且不易察觉。”
“什么花?”
“梨花。”
“梨花?”
楚景年继续解释说:“这张药方是姑母的师父赠予姑母的,可夺命亦可救命,其中这梨花便是整张药方的关键所在,知道的人不多。”
“既然知道的人不多,当初钟山之上这毒又是怎么来的?”
“那件事我听说了,胡夕儿我不认得,可我爹说这位夕主儿曾与姑母交好,想必是姑母告知她的,那这毒是她或是她身边的人,都未可知。”
贺州楚府,不论是谁提起来都要竖竖大拇指,不只是为了当初征战的赫赫威名,更是因其在贺州隐姓埋名这些年做了不少实事,可南疆是是非之地,与南朝不过隔江而已,近两年梁朝与南朝贸易来往并不是完全隔断的,致使南朝暗探不断潜入梁朝,贺州便成了最先腐烂的一块地。
祝杭意的消失让楚景年和江昀寒不得已提早收局,也不得不另外寻找破局之法,而关键在于朝中那个人到底是谁。
沈时和情况不太好,大夫也查不出来是个缘故,但近来她总是无缘无故晕倒,晕倒之后梦里总是重复来时路。
那天之后的第四天,她和往常一样伺候楚大将军的时候得到一身盔甲,楚怀瑾说那是她母亲的甲衣。
楚怀瑾说:“穿上它,会护你周全。”
此时沈时和已经不为她是否长得像她母亲而在意太多了,或许是每次晕倒耳边都有佛语环绕,也或许她在梦里见过太多次观音庙,她开始回想上一世,回想刚重新活过来的那段日子,可不知怎么了,有些记忆总是无法连起来,就像中间缺了些什么一样。
有一个可能是,她的记忆在一点点丢失。
江昀寒和楚景年每日进进出出,都用不到她,兵变造反什么的也都没有了动静,她每日与周苒在楚府逛来逛去,连陌柯休养好之后也鲜少与她们在一处,天天跟着江昀寒进进出出,致使无聊的很,直到这日江楚二人带回来一位客人——左修南。
左修南带来朝中的消息,说是找到了配合祝杭意的那个人,是孙家的儿子。
这个消息对沈时和来说是难以置信的,她无论如何想不通,但她知道左修南来南疆必不是为了接他们回家,果不其然,南朝大军压境,左修南领兵出征,南朝没了楚景年的配合,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的,十多年过去,各自休养生息,都有了一战的能力。
“南朝领兵之人正是商君赫。”
“嘡啷”一声,众人扭头,只见周苒蹲在地上慌慌忙忙地捡拾着碎瓷片,而后感觉到众人的目光,缓缓抬头,吞吐出话来:“我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害怕,抱歉。”
关于周苒和商君赫在帝都京城发生的事情沈时和从未问过,周苒不说,她便不想触及那段往事,她总觉得那并不愉悦,甚至还有些让人害怕。
“时和,两军对阵你会到阵前去吗?”周苒问她。
沈时和低头查看药炉,说:“两军对阵我去做什么?怎么了?”
周苒摇摇头没说话。
不多会儿周苒又跑来问:“时和,你说若是抓到俘虏,会当即杀掉吗?”
沈时和想了想说:“应当不会,至时两国会进行谈判。”
“哦~”
沈时和知道周苒有事瞒她,周苒第三次跑来时沈时和终究没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周苒支支吾吾的,才说:“时和,你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沈时和又后悔问出来了。
恨一个人什么感觉?沈时和也想知道,她应该有许多要恨的人,从皇宫里数起,可她似乎又谁也恨不起来,她能恨谁呢?
这些时间她愈发看得开也想得开,她不去想前世发生了什么,也不去想前世的江昀寒到底是不是骗了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快要把一切都遗忘了。
周苒见沈时和不说话,就说:“我没什么事,只是觉得商君赫有些可惜而已。”
南朝大军压境,梁朝迎战那日沈时和不出意外又晕倒了,这次直到两国停战她也没有醒来。
皇帝李简其人似乎是真的令人看不透,李行义那时候他能不动声色的掌握全盘,佟荣之看似权倾天下不会轻易倒台,也总是难有冒尖的机会。就在梁国交战第一日李简还下旨封四皇子李行昇为太子,此一举几乎是彻底将佟荣之隐隐起起的野心浇灭了。
没有人知道李简下了多大一盘棋,这盘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知道的只是左修南左大人要班师回朝,同行的还有许久不见的文王。
和沈时和的逃逸不一样,江昀寒当初是被李简派出去,他有光明正大回来的机会,沈时和却没有。
沈时和在做什么?在梦里。
这是梦魇,醒不来的那种。
在梦里她身上穿着楚瑾瑶的甲衣,随楚景年站在城墙上远眺江面,楚景年说:“这大江之上漂着的可都是大梁王朝的兵将,他们也有家想回,有人在盼,如果是因为做了楚家的兵才如此,那我可以楚家战旗为祭,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楚家军,但楚家军又做错了什么呢?”
楚景年说:“这是楚家军战旗,披上它,你就不能哭。”
楚景年说:“回去吧……和儿……”
然后她看到了江昀寒,那是女儿节,沈时和入庙进香,烟雨朦胧一袭青衫撞入她眼中,眼眶浸湿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钟山的桃花四月才开,现在是三月。”
“那又如何?总归是闲着无事,来走一趟又掉不了你几斤肉。”
……
沈时和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身边像是飘过了一阵风、一阵雾、一团烟。
第二日庙祝便找上门来问她是否偷了雨中一朵莲。
“莲?我并未至后院。”沈时和说。
庙祝却道:“姑娘,您的鞋上有后院的青荇。”
沈时和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没有,不是我偷的。”她情急之下扯了庙祝的袖子,陡然一转,了尘出现在她面前。
了尘依旧是那副样子,沈时和见他就如同见了主心骨,慌忙跑过去:“了尘,我未偷莲花,你相信我。”
了尘低眸看着她,慈悲且冷漠,他问:“施主探得真相了吗?”
“真相?什么真相?”
“南朝来犯的真相。”
“何意?”
“当年有一江姓施主,以五十年寿数为祭,在菩萨面前许下誓言,换一沈姓施主与一江姓施主周全,时沈江二位施主已魂归西天,五十寿数实在不足未祭,菩萨与他说可以天下大和来换一人,江施主的五十寿数换了另一位江施主,以天下大和换了沈施主,如今沈施主魂归故里,可是周全了?”
沈时和懵懵懂懂,四周大雾蒙了整座林子,她口唇发白,齿尖苦涩:“也就是说,我能重活一世是因为江昀识?”
“不全是,他本是个良善之人,时世如此,他也无奈。前世种种定数已现,如今到了还愿的时候了。”
“为何是我?不是还有江昀寒吗?”
“他心中有太多牵挂,自小以嫡子身份养在别苑却毫无怨怼,与大哥亲慕,与身边人和善,却唯有一点,他对心上人算不得坦诚,加之江施主的五十寿数换不得一人重活,只能换回些许记忆。施主便不同,你本是大富大贵的云端之人,乱了命数跌落云端,在身边人教导之下不生怨恨不生妒念,一片赤诚,以天下大和来换,只能是你。”
“那……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去?”
“还愿之后便可回去。”
“还愿……真相吗?南朝之祸是由……不对,不是祝杭意,也不是顾子安,都不该是,南朝之祸……”
“呵~”沈时和愁眉不展的时候了尘忽然笑了,“姑娘,是君心~”
了尘的身影慢慢远去,他的声音由一道变为两道三道……数以万计的声音环在沈时和四周:“姑娘,是君心……是君心……回去吧……回去吧……”
沈时和有些燥乱,她环视四周,四周除了绿树什么都没有。忽然观音庙金光大作,庙前坟冢“轰”的一声四分五裂,化为平地,有人拍她肩膀,她猛然回头,面前是一个穿着露褐色褶裙的女人,她端庄优雅,眉目含笑。
“和儿,回去吧。”
沈时和不由得喃喃道:“母亲~”
“母亲!”
沈时和醒来时天光乍亮,江宁正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见她醒来惊吓之余慌慌张张又极是欢喜地叫江昀寒去了。
“母亲~了尘~”
“菩萨庙还有庙祝?”
“这江水之下葬着楚家军的遗骸……”
“我重活了?”
菩萨庙灯火如昼,却空无一人,菩萨庙从来都没有庙祝。
江识的泪和着雨滴滴落在她脸上——母亲,这是你所期盼的时和岁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