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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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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翠萍去邮局把一千五百钱寄给父亲。下午军训操练完之后,顶着满头大汗在公用电话亭再给妹妹打电话。发廊里人声嘈杂,居然放着和Q市大街上一模一样的“心太软”,话筒几经周转终于到了妹妹手里,她不耐烦地问“你哪个?”
“我姐啊,妈怎么样?”她焦急地问。
“哦,姐啊,妈没怎么样啊,一早就搬砖去了。”
“啊?”翠萍大吃一惊,“她不是生病了吗?”
“生啥病啊,妈好着呢。”
“爸不是给我打电报说妈病了要一千五百块钱吗?”
话筒那头沉默片刻,随后妹妹尖细的笑声传来,“姐,我明白了,他八成又欠钱了,爸的话你也信啊?你上当啦!跟你说,妈好好的,压根没病,放心吧,你没给他寄钱吧,有一千五还不如给我呢……对了,过年回来别忘了给我买牛仔裤啊!”
翠萍手里的话筒木木地落到机座上,两行泪水从她眼中悄然滑落。
父亲就是这个德性,小时候连她和弟妹的储蓄罐都要砸了去买酒的王八蛋,她才离家几天怎么就-----忘了呢?
那个周末,时翠萍一个人在台灯下填助学金申请表,她心里有种凄苦的感觉。
当她感觉到洋洋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已经晚了,眼尖的洋洋早已看见了她桌上那张表格。
“助学金啊,”洋洋淡淡地说,“一年有多少?”
“两千。”翠萍小声回答。
“不错嘛,”洋洋说,“你们家很穷?”
翠萍点点头。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方越洋,”她抬起头,“我想求你帮个忙。”
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只有郭进一个人知道,连大军她都还没说。她本来不想跟宿舍里同学说的,但是积压在心里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想找个出口,而洋洋看似清高冷淡,却给她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说。”洋洋淡淡地说。
她断断续续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洋洋,“以后我得去英语教育了,不过,我想继续自学经贸专业的课,争取以后转回来,可以…借你的笔记吗?”
洋洋好一会没说话,白皙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笑,“系里可真会柿子捡软的捏啊。”
“这事我恐怕帮不了忙,因为我上课基本不做笔记。不过你可以去问梁晓曦,她应该是学习认真的那一类。反正一年级大都是基础课,你应该不会错过很多。”洋洋已经顾自开始收拾床铺,不再理会翠萍,翠萍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真是人心淡漠。
军训终于熬到最后一周,在柳教官的提点下,五号楼218 宿舍开始“互相协调”地整理内务,为免入年度“三差”不懈努力。具体说,就是每天早上,翠萍负责叫洋洋起床,晓曦负责叫容儿起床,然后翠萍把自己的被子叠好后帮容儿叠被子,晓曦把自己的被子叠好后帮洋洋一起叠被子。洋洋性格刚硬,在生活上却有令人诧异的赖皮,然而洋洋再赖皮,也赶不上容儿的十分之一-----翠萍替她叠被子时,她会抱着毯子歪七竖八地趴在桌上接着睡,直到晓曦气急败坏揪着她的耳朵嚷嚷“醒醒啦”,才揉揉眼睛,无可奈何伸个懒腰“睡得好累啊。”
然而命中有时终须有,是谁的就是谁的。她们请柳教官吃饭的事情败露了,系领导的结论是“超过了教官和同学之间正常交往的尺度”,念她们“年少无知,下不为例。”柳教官却倒霉得多,据说部队里要专门讨论处罚,搞不好得记过。
柳教官颇为达观,“还能咋地,大不了回炊事班陪俺妹子去。”倒是一群草台班子兵们哭丧着脸。柳教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兵,他的长期目标是成为参谋长,说起“参谋长”三个字两眼发亮不亚于小白领谈到“总裁”那般兴奋,这一下,弄不好从前那些人和猪都白白背了。
另一个直接后果是,柳教官自己都搭进去了,自然不可能再徇私,于是,在军训结束的评选中,五号楼218宿舍赫然跃居“三差”榜首,击败两个男生宿舍,成为差中之最差。
“我提醒过你,这么做不太合适。”郭进对容儿说。
“我怎么知道呀,”容儿很沮丧,“这次又是谁打的小报告?”她恨得牙格格作响。
“我们应该反思自己的行为,而不是一心想着谁打小报告,”郭进到底还是告诉了她,“是其他连队的教官向部队领导反映的。”
这下容儿真的跳起来了,“他奶奶的,说到头是在嫉妒呀,自己没吃到,肚子里冒酸水,打人家小报告,唉,不是说谁是最可爱的人吗,这些人,怎么…怎么…怎么就这么不可爱呢!?”
军训结束的庆功会在阶梯教室举行,庆功会上将揭晓“三优”和“三差”。
“今年,我们别出心裁,不但将为‘三优’宿舍颁发锦旗,‘三差’宿舍也会各得到一面锦旗,都很可爱的,上面没有字,都是卡通图案,”徐伟老师意气风发,他坐在主席台上,一手举着一面小旗,“大家来看,这个是‘三优’,上面画着四只小兔子,这个呢,是‘三差’,上面画着四只小猪。是不是很可爱啊?哈哈哈---这样,我们的‘三优’宿舍把锦旗挂在宿舍门上,作为一种表彰,而‘三差’宿舍呢,同样把锦旗挂在宿舍门上,作为一种激励。”
容儿递过来一张字条,“真想把他阉了!”
晓曦回一张字条,“烤了吃吧。”
然后,系主任孙教授做了一番讲话,主题是军训和师道尊严,叠好被子和远大前程的密切联系,一屋不扫如何扫天下云云。最后,他说,“对同学,我向来一视同仁,而且,在我眼里,小兔子和小猪一样可爱。这次的‘三优’和‘三差’锦旗,是一种带着幽默感的激励,希望大家能正确看待,同样用带着幽默感的心态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晓曦心想,“说得轻巧。”
孙教授讲完了,徐老师乐呵呵地抢过麦克风,“好,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本年度‘三优’宿舍代表上台领锦旗!热烈欢迎我们的系主任,孙闻天教授为他们颁发锦旗!”啪啪啪,他带头鼓掌。
容儿写,“红烧田鸡。”
晓曦写,“油煎。”
“爆炒。”
“砂锅。”
“希望我们的‘三优’宿舍同学们再接再厉,以身作则!好,现在,我们用同样热烈的掌声有请本年度‘三差’宿舍的代表上台领锦旗!”又是掌声雷动,学生们翘首以待。两个男生低着头偻着背灰头土脸向主席台走去。
晓曦和容儿四目相对,同时飞快地下笔。
“你去。” 晓曦写。
“你去。”容儿写。
“你是副班长!”晓曦写。
“我马上任命你当宿舍长!”容儿写。
“你们这两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窝囊废。”一张纸条飘过来。不得不承认,洋洋除了起床的时候不太爽快,其它时间是个牛人,顷刻间能把“窝囊废”的“囊”字写得一笔不差。
“五号楼218宿舍,黄容,时翠萍,梁晓曦,方越洋。”徐老师字正腔圆地念。
洋洋昂首挺胸地走上主席台,仿佛她去领的不是‘三差’,而是什么大奖。
孙教授微笑地看着她。
洋洋从孙教授手里接过那面画着四只小猪的锦旗,气定神闲地微探过身,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距离中低声而快速地说,“听您这样的人谈师道尊严,真是玷污了那四个字。”说完,她立刻转过头,把锦旗高高举起,巡视全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了。沉静一会儿,从后往前,爆发出一阵掌声,后排的男生甚至有叫“好”的,台上另两个拿着锦旗的男生被洋洋感叹,也一改垂头丧气的模样,三人连成一排高举锦旗,台下掌声雷动,气场竟然远远超过“三优”。
主席台上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徐伟老师脸上还带着笑,厚厚眼镜片后面透出两道尴尬而严厉的目光,这显然不是他喜闻乐见的。孙教授是第一个跟着鼓掌的,自始至终,他的脸上带着那种淡定而祥和的微笑。看见孙教授鼓掌,其他人脸色顿时和缓,乐呵呵地跟着鼓掌。
晓曦第一次发现,洋洋笑起来很漂亮。可惜洋洋平时不爱笑。
“女侠,我很佩服你!”回到宿舍,容儿对洋洋说,“我这辈子活到现在,除了我爸,还没佩服过谁呢。我发现,关键时刻,你还是有点骨头的。”
“你还是接着佩服你爸吧,我不想同他竞争,”洋洋头也不抬,继续背着她那本字典上的词条,“人身上一共二百零六块骨头,你自己不长骨头,不等于别人没有。”
但容儿属死缠烂打星座,“女侠,你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就到我爸公司去吧!”
“去干嘛?”
“我爸要开发海外市场,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你爸开发海外市场,就是-----把那些粗制滥造的地摊货卖到国外去丢人现眼?浪费自然资源。”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容儿被她呛得气鼓鼓的。
“你怎么说话的?你怎么知道我毕业后就找不到工作?”洋洋不紧不慢地回答。
“三差门”就算这么过去了,“请教官吃饭门”也不了了之。容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立刻开始筹划给校领导上书陈情改善伙食事宜,目标是“让同学们多吃点肉”。
没几天,她已经和96届所有的新生班级班长做了几轮讨论,结果却没有她想的那么顺遂。日语班的瘦猴班长“喜之郎”是个实诚人,一听“多吃点肉”立刻“吆兮”,不料俄语班的胖猪班长“托尔斯泰”却几次三番不肯明确表态;这厮掌管最为地广人稀的俄语班,气势却不小,导致两个英教班的班长也态度骑墙起来。
“我以前的中学食堂包给校长的表弟,我们学校要也这样,这不是捅马蜂窝吗?”托尔斯泰说,“我们要考虑得周全一点。”
“老托不就仗着自己胖饿不死吗?”容儿很气愤,“就是校长自己开的食堂,提点要求怎么啦!”
老托的真实目的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图穷匕见。大文豪身材占地,出手却颇为矫健。国庆节之后的那个周五,容儿收到他的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电影票,是周日晚上的,题目是“情书”。老托附条子一张,邀请容儿去看电影,并“看完电影后,我们可以就你关于改善伙食提案的具体细节好好交流一下。”
晓曦把条子整整看了三遍,才明白过来,老托这是想搞潜规则呢。
容儿的态度可以用悲愤来形容。外语系有个闻名遐迩的圆周率,是徐伟老师发明的。他声称,曾经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调查跟踪随访得出结论,大学四年,外语系的每位女生平均受到3.14159位男生的追求,其中,外系男生占2.16872位,本系男生占0.97287位。
这也就是说,容儿的本系份额已经莫名其妙交给了老托那个胖猪。她能不悲愤吗?
整整一天,容儿都沉浸在被胖猪意图潜规则的深深悲愤中。
“他怎么就…怎么能…就凭他…梁晓曦,你说说看,凭老托那头猪,他怎么能…怎么就…”她用手比划着,“他前后到…这儿,左右到…这儿,起码一百八十斤吧,他怎么…你觉得我看上去像头猪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怎么就认为我和他有一点点,一点点,般配的可能性呢?”
“我像头猪吗?”她气势汹汹地质问。
“不像,”晓曦同情地回答,“你要是像头猪,柳教官那么爱猪,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决不会那么整你。”
“别提柳教官哦,一提我更来气。”
“消消气,”晓曦觉得好笑,好意提醒她,“不过谈恋爱好像就是这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我爸说当初他追我妈,半个厂的人都笑他,结果还不是被他追到了。这是我爸这辈子干过最勇敢的事,也是唯一一件勇敢的事。我看过他们的结婚照,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能说情人眼里出潘安。”
“你长得像你爸多还是像你妈多?”
“像我妈多。”
“谢天谢地。”容儿说。
“我也这么觉得。”晓曦叹口气。
“这件事你要好好处理,我爸说他当年一个小小的采购员所以能追到我妈,主要是因为他脸皮特别厚,死缠烂打,弄得大家心里都认定他和我妈在恋爱,舆论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条件比他好的技术员都只好避嫌,前车之鉴啊,假如你和老托拉拉扯扯,过不了多久,全系都会认为你和他在恋爱,那时候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晓曦真诚地告诫容儿,“这就好比,你在一个茅坑上只要蹲的时间够长,即使你只是上了个一号,或者甚至什么都没干,别人也会认为你上了个二号。”
“太恶心了!”容儿皱起眉头。
“这是真理啊,”晓曦理直气壮,“真理往往是恶心的。”
“你就是用这种恶心的真理去怂恿你那个幼儿园相好去向人表白的吗?”
“他叫乔哲伟,”晓曦声明,“没错,不过说得比较委婉而美好。”
“服了你了。”
“怎么办呢?”容儿开始冥思苦想。
冥思苦想半天的结果是,“问题解决了。我把老托的电影票给郭进了!”
“啊?”
“我骗他说,郭进同学,我本来买了票想看电影,后来又临时决定回家,这电影票眼看要浪费了,不如,你去看吧。”
“然后呢?”
“然后郭进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还说谢谢。多好啊,我既讨厌郭进,又讨厌老托,他们两个正好凑一起。”
“这好吗?”晓曦疑惑地问。
“他们不是一个宿舍的好兄弟吗?一起看看电影又怎么样?他不是特别善于做思想工作吗?他不是我们班长吗?这种破事,本来就该他去解决的。”容儿得意地说。
军训一个月间,训练得累得动不了的夜晚,晓曦喜欢趴在阳台上,闭着眼睛,让晚风悠悠地抚过面颊,满天星斗,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
而往往就是这个时候,带点桂花香的风里会夹着一阵口琴声,吹着卡伦卡朋特的“昔日重来”,透着怀旧的感伤。
有几次她想看看那是谁,却总也看不清。后来她放弃了,她想,如果是一个像老托那样的胖子,岂不是所有的美好感觉都完蛋了。
容儿警告晓曦,鼓励人去表白是件很危险的事,你那个幼儿园的相好万一表白失败,一定会来找你麻烦。成功了没人会谢你,失败了你难逃责任,现在早没有十八只蹄膀的美事了。
晓曦自信地说,“乔哲伟长得比老托帅多了,再说,他和他的表白对象是互相有感觉的。”
不幸的是,容儿说对了。
那个星期日的傍晚,晓曦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食堂的长凳上,一边对着搪瓷碗里号称蒜苗炒肉丝的东东搜寻肉丝的芳踪,一边想着容儿的“吃肉运动”多么靠谱多么得人心多么奉天承运老托居然想借机占便宜这种卑劣行为是多么人人见而诛之让郭进陪他去看电影实在便宜了他简直应该直接把条子给系主任废了丫的九品芝麻官,乔哲伟一脸憔悴地出现在她面前。
“一块儿吃饭吧。”他闷声闷气地回答,把自己的两个饭盆推到两人中间,那个架势让远远走来的洋洋和翠萍迟疑着临时掉头,换了一张桌子。
乔哲伟的晚饭让晓曦眼睛一亮,他买了至少四碟小炒,浓油赤酱的排骨和虾仁炒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所谓的“吃饭”是真正的吃饭,一个劲埋头扒饭,仿佛饿了一天一夜。
事实是,他真的饿了一天一夜。
结论是,乔哲伟的初恋,三年的七上八下,三年的情意绵绵,三年的眉来眼去,泡汤了。
然而,让晓曦惊讶的是,是他挑破的那层窗户纸,也是他拒绝了对方。
“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失恋伤了他的心,却激励了他的胃,他一反平时的风度,恶狠狠大啃一口排骨,豪爽地抹抹嘴上的油,“她说,我的心意,她其实早就明白,其实一直等着我开口,但是-----”
他又去啃排骨。
“但是什么?” 晓曦催他。
“但是,她说,”他伤心地看着她,“我们现在离这么远,可以试着交往一下,但双方都不能束缚对方,一旦有更合适的,就要给对方自由。”
“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的眼睛里泛起一点水光,“束缚,”乔哲伟的脸上表情很复杂,“她怎么能说‘束缚’呢?我,我真的想不到,才几个月,她就变了,对我说话的口气也完全变了……”
“然后呢?”
“然后她要我考虑一下。我考虑了几天,给她打电话去,说我们还是立刻给对方自由吧。”
“为什么?”晓曦很惊讶,“至少是个机会啊!”
乔哲伟抬起头,看看晓曦,伤感地摇摇头,“你知道,要做好手工,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一种感觉,”他说,“一气呵成的感觉。没有那种感觉了,不如放手。”
晓曦明白了,在这个死缠烂打大行其道誓把茅坑坐穿的时代,乔哲伟比她想像的要浪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简直小有情圣的气质。
“你…节哀顺变吧。”她半天才喃喃地说出一句触霉头的安慰话。
“走走吧。”吃完饭,他说。
“好。” 晓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个小时后,她发现,答应他去“走走”是个万分失策的决定。失恋赋予那些倒霉蛋们强盗一样的气势和土匪一样的无赖,让他们情商尽失,变得愚蠢而霸道,对别人的时间毫无概念,以为给人吃了几块红烧排骨就能心安理得地让人陪走路。
他们绕着篮球场走了三圈,乔哲伟说,“再走走吧。”
然后他们绕着操场走了三圈,乔哲伟说,“再走走吧。”
然后他们绕着为民湖走了三圈,乔哲伟说,“再走走吧。”
“她为什么那样呢,为什么那样呢,为什么那样呢……”他没完没了。
当他们终于绕到大礼堂门口,门口粉红的大电影牌子提醒了晓曦,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让她的双腿休息一下而又能让身边这个伤心的倒霉蛋暂时闭上嘴的方法。
“肉包子,我们去看电影吧,”她做出欢乐的样子,“‘情书’,很好看的。我去买票!”
电影已经快开场了,她挤在一群男生中买到最后的两张票,对着乔哲伟挥挥手里的票,乔哲伟歪靠在柱子上,无情打采地对她笑笑。
这就是梁晓曦在Q大看的第一场电影,传说外语系女生看电影从来不必自己买票,晓曦破了这个例,非但破例,而且倒贴。
礼堂倒是颇有情调,买两张票还送一包香喷喷的爆米花。
梁晓曦在一片“这妹纸真不容易”的目光中手持爆米花,女汉子地带着乔哲伟走进礼堂里的电影院。
楼下早已满座,他们的位子在二楼,那里倒是颇为空荡,两人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把脚高高跷在前排的椅背上,一人一把地拿爆米花吃。
晓曦眼尖地在楼下看见了老托和郭进。提前三天买票,老托居然还能把票给买在一楼后边最靠边的偏僻位子,晓曦在心里又一次咒骂那王八蛋居心叵测幸亏容儿机灵才没落入他的魔爪。
第一次看“情书”的时候,梁晓曦和乔哲伟都不知道岩井俊二这部电影多么牛叉多么好评如潮,但觉它巨沉闷。
这巨沉闷的节奏正合乔哲伟的胃口,他接着在晓曦旁边絮絮叨叨,“我真觉得奇怪,三年的时间,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她,可是为什么分开短短几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恨得晓曦直想抓一大包爆米花塞住他的嘴,随之又意识到那包爆米花要吃一个多小时才忍住冲动。
当时晓曦真心懊悔请乔哲伟去看这个电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忍受他唠叨的听众而已。早知道找间空教室就足够了。
然而后来,她又多次无比怀念这个夜晚,和他肩并肩地坐在影院里,两人把脚高高跷在前排座位,大口地吃着爆米花,银幕上演着藤井树们的初恋,他的心上有另一个人,而她的心上没有任何人,没有负担没有忐忑,不必在对方面前摆任何姿态,即便不小心放了个响屁也不会生出自我了断的念头。
奥斯卡王尔德说过,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其实,真正的友谊是有的,只不过,男女之间的友谊或许是世间最不稳定的物质,稍纵即逝,极其容易变质,仿佛一锅熬到恰到好处的粥,久一些,不是渐渐冷去便会有一方向把它朝“饭”的方向发展,即便他日真做出一锅香喷喷的米饭,当初那种温润无比浓稠完美的感觉便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