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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十三章 疏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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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数年。
夜,掌灯十分。
“绛河!”母仪天下的女人一贯威严的容色,从来只在那清瘦娇儿面前会转变成如此慈和婉商的模样,眼神柔软地如冬雪初融,几乎化作一江的春水。“今日身子可好?可有丝毫不适?”
万和六年冬出生的小女孩转眼已是二八年华,生得精致可人无比,可不知为何却很有些先天不足的孱弱。肤色是略显病态的苍白,一双眼却是黑得彻底,直如滚在了水银中的两颗墨玉,望去令人心折,顿生怜意万千。
“母后。”浓密的刘海下,绛河的眼底是无法描摹的空灵与寂寥。“绛河一切安好,请母后勿须担忧。”
皇后在鎏金嵌玉的榻上坐了下来,伸手握住绛河的手。“母后已择人觅得神医,近日便会入宫。绛河,神医此次定然能解了你这顽疾,教你从此自在舒心。”
“谢母后关心。”绛河却似对这消息不甚在意,她只是安静地蜷在榻上,幽幽望着榻侧那扇玉雕金丝楠木屏风,其上一对鸾鸟盘旋,瞧去甚是喜庆吉祥。
话虽这般说,然而皇后心底仍是不甚确定的。这个女儿她视若珍宝,不仅因为她是她唯一的骨血,更因她甫一出生便沾染的怪病——天气和暖还好,旦到了严寒的冬季,绛河便会时常昏睡数日不醒,汤药无济,且身体一年孱过一年。到得今年,她更是连床榻也下不得了。念及此皇后便觉心痛不已,枉她身为一国国母,却连自己亲女的病痛都无法根除,情何以堪。
“娘娘。”一道女声蓦地传来,“国师求见。”
“让他进来。”皇后拂袖站起,绕出屏风行到外间大厅。
随着珠帘打起,珍珠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一个瞧去约摸四十来岁的男子颔首走了进来。“娘娘,神医已至宫内,可是现下便为公主医治?”
皇后登时面色一喜,“速请神医!”
珠帘打起,又再落下,眨眼间一道醉人的馨香便盈了皇后满怀。她错愕地望着那随后进来的紫衣男子,不由微微蹙眉。这便是国师口中万众挑一的神医?瞧去至多二十左右的年纪,容貌倒是清俊得紧……这般年轻,能有多大造诣?
“小民奉旨,为公主解忧。”那年轻男子向皇后微微颔首,抬起头的瞬间,一双灿目望入皇后眼底,竟是让她心神一乱。只觉那眼神似喜似悲,似怒似怨,仿佛藏隐了诸多不可告世的秘密一般令人心麻,可再凝神望去,那眼神却又平静无波,止水般教人瞧着无趣起来。她不由微怔,难道是她瞧花眼了?
“你……果真有法子救治本宫的爱女?”皇后作着无谓的确认,实在是积累了失望太多,深恐这瞧着甚是年轻的所谓神医亦不过是徒有虚名。
紫衣男子微微一笑。“小民施术时不宜有他人在场,恐伤及公主。请皇后与国师暂避片刻。”
“这怎么可以!”皇后本能地拒绝,然而眼神对上那男子的瞬间,却心头一动,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一般,竟直觉难以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了。
“好……就依你。”眼神对峙片刻后,皇后作出了妥协。“倘若治好公主,本宫即日奏明圣上,赏你万户之侯。然,若公主有任何闪失……仔细你的脑袋!”
屏退了屋内众人,那紫衣男子这才缓缓走进了内室,绕过那扇硕大的屏风,榻上那病弱女子便渐渐落入他眼底。乌发,白肤,眉似新月,眼若点漆。他微微眯眼,抬起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描摹,蓦地定格,正是绛河额心的位置。
一抹清晰的天火刻印,若隐若现。虽是病中之人,然而那皇胄所独有的高贵与沉静却未减分毫,恍惚间,竟仿佛仍是从前覆手为云翻手为雨的扶桑山九凤皇子,凤池吟。
“殿下。”紫衣男子幽幽上前,手指攀扶在屏风之上,眸光渐深,幽紫异色一点点盈上了眼瞳。有清脆的环佩琮琮之声仿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眨眼间他指端已多出一朵幽紫色的镜水莲,馨香绕指,莹然生光。
他侧首,轻轻闻一闻莲花的清香,蓦地生笑。“多日未见,我……好生挂念呢。”
而与此同时,遥远的天台山,女娲圣地。
雾霭,山岚。
冷月,静雪。
冰肌玉骨,秀颀的身形在冷月清光的映照下,凝成那般出尘的清绝与寂寥,遗世而独立。一道素白仿佛揉进了那无尽的皎洁中,若不是雪地上留下了那一只只纤细柔和的足印,葬月几乎要以为这苍茫月色下,只是自己在喁喁独行。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喜欢。就算身体离得酹月那样得近,她依然能感受到那女人身上透出的淡淡的距离与冷漠。不甘心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用力握紧,瞪着她略带茫然的温和眼神,她咬牙道:“为何你从来不肯主动牵我的手?”
酹月有些赧然地缩手,却在下一刻便被葬月握得更紧。“我……不太习惯。”她吞吐着说出自己的感受。这么多久以来自己一直独来独往,委实不太习惯突然与别人如此亲近。望着面前眉目含愠的女子,她的妖气隐隐灼伤了她,可她却不忍、也不愿推拒她的靠近。一时恍惚,她想起年幼时的葬月,病弱,清灵,却出奇地懂事与安静。比起现下,真是天壤之别。
“你必须习惯。”葬月的怒气对上面前那清雅无双的微笑便如熊熊燃烧的火焰遇上涓涓清流,瞬间便被扑灭。她无奈地抓着酹月的手,带领她与她并肩行在了一处。“我要与你并肩行走,姐姐,我讨厌只是看到你的背影!”
“好。”葬月总是有着一些怪脾气,她无法理解,却也愿意顺从。
十指相扣、掌心相对是个很微妙的动作,明明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在这冷寒的夜晚却也能够令她渐渐感到温暖起来。抬手推开门扉的同时她察觉到葬月的止步,侧身向她,却见她正怔怔回望,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竟让她心头蓦地一暖。她顺着她的眸光也望向了身后,一望无垠的皑皑雪地中,两道纤细的足印自远处绵延而至。那些沉默的小小的雪窝,便连大小与方向也是出奇地一致。
酹月有些怔忡,隐隐知道葬月在欢喜什么,却不能同时理清自己心中的柔软与欢悦,是为了哪般。
推开门扉的瞬间,原本积压在藤架上的积雪哗啦啦落下不少,葬月眼明手快地挥袖,但见青影顿闪,酹月垂眸望去,身上便连一丝雪沫也不曾沾染分毫。
“谢谢你,葬月。”她温婉微笑,却更快对上葬月仓促失神的眼眸,水一般清朗又雾一般迷蒙,矛盾而又共存,如她本身。
葬月眉心一蹙,瞬即又舒展开来。不否认也不应承,她的手握着她的手,藏在袖中只微微一紧,酹月手心的温暖便无可避免地透过那一层薄薄的肌肤传渡到她的体内。她有些莫名地躁然,却因着这外人再无法企及的亲密与靠近,一颗心又渐渐欢喜起来。她是她的,没有错,她只能是她的。除了她,任何想要沾染她的人,都得死。她一点也不为心怀这恶念而汗颜,她是妖蛇葬月,即便为了她收敛了杀气与妖心,可她依然是她,身藏剧毒瘴气,心中无佛无神,会让憎恶之人翻手死覆手生不如死的妖蛇。
葬月。
酹月自然不知葬月此刻的心思,注意只为极夜深处一抹鹅黄明色吸引了过去。但见半空中一道鹅黄疾划而过,而葬月耳贝微动,已然听到那仙家女子所特有的环佩琮琮,惹人心烦。
凤池吟的小跟班吗?她微微凝目,心底一紧。哼,还真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