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104、91.撤离终究用下策

　　“咣——咣——咣——咣——咣——咣——咣——”晚上七点的钟声敲响。
　　守在光华门的将士们终于收到了来自司令部的命令，是李江乘坐的坦克回来了，然而坦克里除了李江以外，还有教导总队的队长桂永清。岳翔没见过桂永清，但是看到谢承瑞对桂永清敬了一个军礼，喊道“总队长好”，也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来到桂永清面前，问道：“总队长，您是不是要我们继续在光华门守下去？”
　　桂永清摇了摇头，“奉司令部命令，命令你部向挹江门撤退。”
　　岳翔听到这个命令，顿时懵了，谢承瑞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岳翔道：“怎么会是这样呢？”随即又问桂永清道：“总队长，唐生智不会是用小部渡江、大部突围的方法撤退吧？”
　　桂永清看了岳翔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难道萧山令没有提反对意见，没有说出撤退之法吗？”岳翔道。
　　桂永清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萧山令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现在没时间跟您解释，请您告诉我，唐生智为什么拒绝萧山令的意见？”这也是岳翔想不通的事情，自己明明把最好的意见告诉了唐生智，唐生智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桂永清看了一眼岳翔，并没有生气，他的心里也憋着一股对唐生智的怨气，“唐生智说，这个撤退计划是一个没上过军校的人想出来的，撤退关系到我军的存亡，怎么能采用一个没上过军校的人的建议呢？”桂永清一边说一边看着岳翔，发现岳翔越听越生气，最后双拳紧握，他立时明白过来，“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没上过军校的人。”
　　岳翔没有回答桂永清的问题，而是一拳砸在城墙上，骂道：“王八蛋，这个该死的唐生智就是会门缝里看人！他把我的心血、南京保卫战中将士们的心血、萧山令的心血全毁了！全毁了！”
　　桂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黄埔军校一期、德国步兵专门学校的高材生也知道岳翔的建议是正确的，他心道：“谁叫你没上过军校呢？你若是上过军校，说不定唐生智就会听你的了。”口上却说道：“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撤退吧，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传达军令。”说完便离开了。
　　“我不撤！我要在这里继续打击日寇！今天我把命交在这光华门了！”谢承瑞道。
　　“不行！在我们这教导总队中,谁都可以不撤，就你必须撤，你必须活着离开南京！”桂永清大喊道：“孔佑泰！”
　　“到！”孔佑泰走了出来！
　　“我把你们团长交给你了，他要是没有活着走出南京，我拿你是问！”桂永清离开了光华门。
　　桂永清刚走，谢承瑞就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谢大哥！”岳翔来到谢承瑞身边，扶着谢承瑞，此时他才有机会摸谢承瑞的额头，他发现谢承瑞的额头真是滚烫如火。岳翔此时才明白，谢承瑞是一直在硬挺着，桂永清来传达的命令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孔佑泰看着岳翔。
　　岳翔道：“孔营长，你按照命令，将谢大哥送往挹江门，从那里撤退。”
　　“是。”孔佑泰叫上两个人，用担架将谢承瑞抬往挹江门。
　　“上级都已经下令撤退了，我们是不是也撤退了？”李江问道。
　　岳翔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强留下来也没用。他道：“撤吧！该撤的都撤吧！”
　　“那你呢？你怎么办？”陈颐鼎从岳翔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给我一千人，我留下来抵挡日军，掩护你们撤退……”岳翔看了看沈雅云，想把沈雅云托付给陈颐鼎。
　　可是话还没说出，就听从易安华旅来的营长道：“不行，你不能留下来！我们中国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如此了解日寇的人，你必须活着，留着有用之身，走出南京，招兵买马，替我们继续打击日寇。”
　　岳翔笑了笑，“如果没人留下来掩护，日寇尾随我们杀到，我们谁都逃不了。”
　　那营长了然地点了点头，“给我1000人，我留下来阻击日寇，你们快撤离吧！”
　　岳翔看着那营长，张开了口，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们旅长说了，你是中国对付日寇的宝贝，我们拼尽全力也要保全你！”那营长继续道：“唯一遗憾的是，不能跟着你打鬼子了！”
　　岳翔看着面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营长，说不话来。他想留在南京吗？想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南京吗？当然不想，还没让日寇见识他的厉害，还没为中国打出一片光明的未来，他怎么能死在南京。可是他又怎能做出让别人掩护自己的事？如果他真的让这营长带人留下来掩护自己，那他就是不义。
　　那营长握着岳翔的手，“你是谢团长这个军事奇才教出来的人，是谢团长精心培养用来对付日本鬼子的人，是我们旅长看重的人，你的身上背负着谢团长和易旅长的期望，你一定要走出南京，不辜负他们……还有我们！”
　　岳翔看着面前的营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到了自己的责任，想到了沈雅云的安危，最终决定不留下来。他对着那营长敬了一个军礼，“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那营长给岳翔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地报出了自己的部队番号与名字：“87师259旅518团2营少校营长熊必先。”
　　“我会记住你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岳翔道。
　　熊必先点了点头，对李江和陈颐鼎道：“如果你们都撤走了，我们撑不了多久，到时你们也会被日军追上，所以请二位从部队里挑一些人，与我组成掩护部队。”
　　李江和陈颐鼎不说话。
　　“我们留下！”谢承瑞手下的教导总队的人站了出来，“这么多人乌泱泱地跑去挹江门，挹江门的船只已经被唐生智毁了，去了也逃不了，还不如留下来和日本人拼命。”
　　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教导总队的人，而李江和陈颐鼎则带着他们的人往挹江门撤退。
　　只有这么点人，不可能再用“请君入瓮”的打法了，熊必先将所有部队集中至光华门城楼，要与日军在光华门城楼决战。
　　待到所有士兵上了城楼，熊必先对岳翔道：“你们也快向后撤退吧！”
　　岳翔点了点头，带着沈雅云正要撤退，这时，外面响起了激战。不一会儿，只见呼啦啦的一群人冲着站在光华门外的日军发动了突击。
　　“这是个好机会！”岳翔对熊必先道：“大家冲出去，与外面的中国军队配合打击日军。在走之前，我们再打击一下日寇。”
　　熊必先点了点头，于是光华门内的中国军队和城外的中国军队前后夹击，才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聚集在光华门外的日寇赶跑了。
　　光华门外的中国军人走进来了，岳翔看着他们，足有8000人，这些人一进来就往挹江门撤退。岳翔抓住一个士兵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66军与83军的。”那士兵道。
　　“你们军长呢？我要见你们军长！”岳翔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66军的军长叶肇和83军的军长邓龙光经过，两位军长停下来，异口同声地道：“我就是军长！”
　　“长官好！”岳翔敬了一个军礼，就直入主题地道：“我觉得你们不宜从挹江门撤，挹江门已经挤满了要撤走的部队，你们再去只是添堵而已，根本撤不了。兴许这些士兵都会滞留在南京，最终成为日军的俘虏。你们从广东出来，是来抗日救国的，是来和日寇血战到底的，应该不是来给日军送俘虏的吧？”
　　两位军长觉得岳翔说得有道理，就问：“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撤退？”
　　岳翔道：“你们往城外一路猛打猛冲，以最快的速度突破日军的包围圈，虽然可能伤亡巨大，但能保存部分兵力。”
　　两位军长相互看了看，就纷纷下令：“前队改后队，后队改前队，随我冲出去！”于是66军和83军又转身从光华门冲了出来，冲向日军的包围圈。一切正如岳翔所料那般，日军没想到进去的66军和83军会冲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这场突围战中，66军和83军付出巨大的代价。第66军159师代师长罗策群、477旅副旅长黄纪福，160师少将参谋长司徒非、上校参谋处长蔡如柏，第83军第156师少将参谋长姚中英等将士皆力战殉国。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一条生路，至少有3000名将士得以突出重围，加入到后来的抗日战争之中。
　　岳翔等人走在去挹江门的路上，南京城内的百姓听说军队在挹江门撤退，纷纷打开门随着军队一同前往挹江门。
　　于是前往挹江门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几万人，这几万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走在最前面的岳翔向后望了望，根本看不到尾。
　　岳翔也不阻止，牵着沈雅云的手不由得握紧。他的心有些乱，也许只有握着沈雅云的手才能让他镇静下来。
　　沈雅云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疼痛，抬眼看了看岳翔，在岳翔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岳翔连忙放松了力道，对沈雅云道：“对不起！”
　　沈雅云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看向远方。
　　岳翔盯着沈雅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她心里藏着事，便道：“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留下来。”
　　沈雅云笑了笑，没有接话，依然是那个神情。
　　岳翔知道沈雅云心里藏的不是这事，立时转换话题道：“你是不是想再去和伯父伯母道别。”
　　沈雅云看了一眼岳翔，眼中露出期望，不过她也知道上次道别已是最后的道别，不能再回去了，于是摇了摇头，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也不是这事，这傻丫头心里藏的到底是啥事啊？”岳翔把沈雅云拉到一边，对军民道：“你们继续朝着挹江门前进，不必等我！”
　　士兵们点了点头，纷纷走过岳翔，前往挹江门。但还是有四人来到了岳翔的身边，他们是吴毅、方天麒、陈勇和曹洪辉。
　　岳翔道：“你们也去挹江门吧！我和云儿有些私事要去处理，等处理完了就去挹江门找你们。”
　　“需要我们留下来帮你吗？”吴毅问。
　　岳翔摇了摇头，“你们去挹江门后，能渡江就渡江，不必等我们了。”
　　“我们一定等你！”吴毅等人说完就进入士兵之中，往挹江门走去。
　　岳翔看着士兵们离开了，将沈雅云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眼睛盯着沈雅云，抬起沈雅云的下颔，使其与自己对视，“说，你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沈雅云看着岳翔，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回学校……”
　　岳翔听到这话，有些吃惊。沈雅云见岳翔神情不对，立即改口道：“如果不行就算了，我们走吧！”说罢主动牵起岳翔的手就要离开。
　　岳翔却没走，而是一下将沈雅云拉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道：“好，我们就去学校。”
　　沈雅云知道这是岳翔在迁就自己，连忙说：“如果不能去就不去了，你不必迁就我的。”
　　岳翔笑了笑，吻上了她的嘴，吻了一会儿，才松开沈雅云,“放心吧，这夜还长着呢，我们还有时间。不过我们要换身衣服去学校。”
　　沈雅云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家去吧？那里肯定有我们的衣服。”
　　“太远了！”岳翔摇了摇头，拒绝了沈雅云的提议。他四处巡视，发现四周的房门都上了锁，只有一家没有上锁。他笑了笑，牵着沈雅云的手来到了那间平房前，脱下外套，单手拿着放到背后。沈雅云看到了，也学岳翔脱下外套，单手拿着放到背后。岳翔看着沈雅云笑了笑，然后敲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岳翔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没有动静，岳翔贴着门听了听，也没听到动静。
　　沈雅云道：“他们会不会去逃难了？”
　　岳翔看了看沈雅云，又推了推门，没有推开，感觉到门从里面栓住了。岳翔道：“不对，如果是去逃难，门不会是拴着的。”说罢岳翔又敲门，“我知道里面有人，快起来开门，我有关乎你们生死的事要跟你们讲。”
　　这下，门里面终于有了声音，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看着岳翔，道：“你要说什么？”
　　“我们是守卫光华门的战士，我们要奉命撤退了。如果我们撤退，日军就会从光华门进入南京。日军进来了，就会迫害你们。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家人受日军的迫害，就立刻带上他们去广州路找拉贝。”岳翔道。
　　那中年妇女不屑地笑了笑，“你和那个潘正宇……”
　　“你不信可点蜡烛来看，我们身上就穿着国民党军队的服装。”岳翔打断那中年妇女，他确实没时间在此耽搁。
　　那中年妇女真的拿了一根燃着的蜡烛来看，看到岳翔和沈雅云身上的军装，已有几分相信了。
　　岳翔挑明道：“我知道你还有几分怀疑，不过你可以出来看一下，你的邻居们已经都走了。”
　　那中年妇女出来看了一眼，看到情况正如岳翔所说，便完全相信了，“好，我现在就带着家人往拉贝家转移。”说罢，那中年妇女走进了房间，叫起了两个小孩，一个高高瘦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矮矮胖胖，七八岁的样子。还拿着一个包裹来到了岳翔和沈雅云面前。
　　岳翔道：“如果有粮食、衣物、被子的话可以全部都带去，其他的身外之物就不必带了。”
　　那中年妇女放下手中的包，“大宝，你去把家里的米都带来。”
　　那高高瘦瘦的小孩走进了家，从家里背出了半袋米。
　　中年妇女把包裹交给岳翔和沈雅云，“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是要衣服是吗？拿去吧，这是我和我男人结婚时穿的衣服。”
　　岳翔一愣，刚想着如何开口借衣服，没想到这中年妇女竟然主动把衣服借给自己，当即接过，很有礼貌地道：“谢谢！”
　　“我们走了！”中年妇女对着两小孩道。
　　“大姐，请等一等！”岳翔叫住中年妇女一行人，然后对她道：“您到拉贝家以后，麻烦您找到潘正宇，让他去挹江门。”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带着两小孩往拉贝家走去。
　　岳翔和沈雅云则进入中年妇女的家中换衣服，岳翔穿的是一件黑色的中山装，有些厚，穿在身上不冷，但是岳翔手上依然拿着从日军尸体上夺来的那件大衣；沈雅云穿的则是一件红的印着花的衣服，还能看到衣服里的白毛，看来这对夫妻恰好是在寒冷的冬季成亲。沈雅云穿上这衣服后感觉很热，就穿不上日军的外套了，便把外套扔了。岳翔穿上中山装显得精神了，沈雅云穿上那衣服活像一朵盛开的娇艳的红色玫瑰，整个人可爱极了，看得岳翔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我也觉得这件衣服不好看，你在这等着，我去换过一件衣服。”沈雅云说着就要进卧室去找衣服。
　　岳翔连忙抓住沈雅云的手，“我们没时间了，为了去学校，你就先忍一忍吧！”
　　沈雅云只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二人走出房屋，锁上门，往国立中央大学来了。岳翔出来之时还不忘看看表，时间正好是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