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53、第五十三回

　　第五十三回

　　话虽如此，想尽快下山，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乔温靖常在外奔波，晓得此时下山，若只是自己一人，乃是件寻常之事。然而蔺徽言不通武艺，又才病着，强行走雪后的山路，吃苦头不说，若因此受伤也是件普通至极的事。她沉吟片刻，道：“等两日再下山，也不迟。”
　　能多相处，蔺徽言是求之不得，自是欢喜应下。转念却也想明白了缘故，她嗫嚅道：“温靖，要你费心了。”
　　“无妨。”乔温靖不知说些什么，眼见她退烧后的面色苍白，而两人的干粮都所剩无几了，便说要出去寻些吃食。
　　自知帮不到什么，蔺徽言目送她离开了山洞，低了头细细打量着那颗玉吾石。虽只小小一颗，然融入铁水，自可保剑身韧而锋锐。待回到剑炉，还得费些时日炼化了玉吾石，这一炉铁水自是水到渠成。
　　此行能和乔温靖不期而遇，直到此刻蔺徽言才能冷静下来，想一想心中事。犹记是乔温靖抱着她取暖抵挡住能把人冻住的酷寒，交握住的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流，护着她没被冻死。若不是遇上乔温靖，蔺徽言自知遇到这等景况，怕自己就成了山中冻尸，能不被野兽尽数吃了，已算上苍庇佑。
　　她长长叹了，眼底又是缱倦又是苦恼。既盼着能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里多一点，又舍不得乔温靖陪着自己吃苦。
　　还是早些离开吧。
　　蔺徽言打起精神，哪怕回到了人烟之中，她不能再流露出丝毫的爱慕，只能以忘年交的身份待在乔温靖的身边。
　　胡思乱想了许久，听得一阵响动，是乔温靖回来了。她的肩头都是白雪，洞中生着火，自是化开来。
　　蔺徽言挣扎着要起身，乔温靖开口阻拦她：“躺着别乱动。”说话间她脱下外着的棉袍，手里却是在雪下找到的一些菌子。
　　书笈摆成了小桌，乔温靖难免又夸了一句，取了白雪化水烧着，道：“竟然还能找到这些，和你的猪油一起煮一锅汤，又鲜又滋补。”乔温靖撕好了菌子，只等着水开。
　　“你怎知和猪油一起的？”蔺徽言问了一句。
　　乔温靖道：“应是和鸡一起最好，只是没猎到野鸡，便拿些猪油应付了。”
　　话毕，两个人都沉默了。分明炖菌子是蔺徽言留给宋芙儿的那本小册子里写下的，斩了鲜鸡和鲜菌同熬煮，成是汤色金黄，鸡和菌子相得益彰，最是鲜美。若实在得不来鸡，有一块猪油也能激发菌子的鲜嫩来。
　　只是给宋芙儿的册子，为何完全不在意厨艺的乔温靖会晓得？
　　蔺徽言想问，又不敢问。乔温靖欲要解释，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将眼神留在锅上，找出雪花盐来。
　　“温靖……不能再放盐了……”眼瞅着放了两勺，乔温靖没有收手的意思，蔺徽言不得不出声阻拦。
　　“汤水不该多放点么？”乔温靖故作不知，问了一句。
　　蔺徽言见她收了盐罐子，才轻声道：“盐乃百味之首，可这鲜嫩菌子，是吃其鲜美，放多了便得发苦。”
　　乔温靖点了点头，又问：“那还要放别的么？”
　　“放几颗胡椒粒就行了。”蔺徽言答了，也只好盯着锅不做声。
　　乔温靖更是全靠好内功屏着呼吸，翻找出汤勺搅动着一锅汤水。
　　宋芙儿提过几次那册子，终究是被乔温靖要了去。她对厨房中是天生没甚兴趣，那一本却也看得精精有味。甚至宋芙儿问了几次，她才还了回去。
　　雍州多产鲜菌，蔺徽言当时刻意多写了一些，自是为了宋芙儿做的好了，能叫乔温靖一饱口福。如今这一桩用心，还在了自己的身上。
　　菌子汤总有熟的时候，乔温靖盛出一口先尝了尝，果然是鲜嫩异常。她这才开口招呼：“披着衣服过来，莫要着凉。”
　　“嗯。”蔺徽言依言坐起靠近，接过小碗，煮熟的菌子几乎堆满了，浓郁的香气，勾起人的食欲。
　　二人沉默着吃着这深山的馈赠，简陋的烹调，也极大满足了口腹之欲。蔺徽言琢磨了半晌，还是鼓足勇气道：“我记得……我还有些粉可以煮了。”
　　乔温靖便按着她的指引在书笈的箱笼里找，果然找到了一小把，用雪擦了擦，丢尽汤中。
　　“有这一锅汤，我明日定能好利索。”蔺徽言说来斩钉截铁，仿佛若还不好，便不罢休似的。
　　乔温靖被她的模样逗笑了，道：“明日你好了，雪也不下了，咱们后日就能下山离开。”
　　蔺徽言颔首，道：“温靖，时间足够，你要不要和我一同上山，去趟剑炉？我会提前写信告诉爹爹，不会叫不相干的人晓得你的身份。最多我的爷爷和爹娘见一见你，不会有旁的人来叨扰。”
　　她还在苦思冥想怎么劝服乔温靖跟她上剑炉，乔温靖道：“不必大费周章，我跟你去了，也该拜访蔺门主的。”然而话一出口，她已是隐隐后悔，直觉此行并不会顺畅。
　　蔺徽言却满眼喜极，道：“我下山便找经南楼的人送信回家，温靖你放心，我叫爹爹把我的院子早早拾掇出来，你一个人住着，不会有旁的人扰你清净的。”
　　“好，便全听六安的安排。”乔温靖便不忍反口，顺着蔺徽言的话说下去，待粉熟了，自为蔺徽言盛了多半，叮嘱她小心烫嘴。
　　蔺徽言还沉浸在能和乔温靖一同归家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她的眉宇间夹杂了不安。
　　等这顿饭吃完，乔温靖拿着厨具出去擦洗。她刻意走远了许多，一张脸终究冷淡下来，拧紧了眉，疲倦尽数涌上心头。
　　理智阻拦着乔温靖的行为，可有些不由她控制，总是先做了，才会后知后觉地后悔。她后悔轻易答应了，更后悔不该一念之差，来到沧州。
　　蔺徽言应该成为她无数好友中的一人，君子之交淡若水，或许经年一见，或许只是神往，而绝非如今的扯不清说不明。
　　在这世外野林里，乔温靖还能说服自己，这不过是蔺徽言孤身恐惧后的的依赖。一旦重回世间，她该怎么办？蔺徽言还年轻，和小满一般的年纪，便是将来有了知心人，也不该是自己这样的，足以做她母亲的人物。
　　何况二人同为女子，这会毁了蔺徽言。她是剑炉天纵奇才的少门主，即便不通武艺，将来在江湖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能因为“乔温靖”三个字而染了污点。
　　愁容几转，乔温靖收了乱思，拿定了主意，这一路无论如何，都得打消蔺徽言的情障。待送她回了剑炉，还是找个借口离开才是。将来季宸成婚，观礼一面之后，还是永世不见的好。
　　收拾完了厨具，乔温靖回到山洞，查看了蔺徽言的脉，颔首道：“不错，今夜且安心睡着。”
　　“怎么去了这么久？”饭后难免迷糊，蔺徽言半睁着眼，正打算与她说些话，乔温靖却出手迅捷，连点她几处穴道。
　　“睡吧。”乔温靖抬手盖在蔺徽言的眼眸上，温声道：“这般于你病体有益。”
　　掌心的睫羽颤了又颤，终是归于平静。蔺徽言的呼吸缓慢下来，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乔温靖收回手，凝心看了又看，才转身走出山洞。

　　翌日，蔺徽言果然痊愈，但乔温靖仍不准她离开山洞。她百无聊赖地站在洞外看山景，听着雪融化的声音，团了两个拳头大的雪球，揉搓到几近冰质，用小刀刻了起来。
　　乔温靖仍采了野菌子回来，也走运猎到了只晕头转向的狍子，已在别处宰杀干净，用麻绳捆住了四肢提了回来。
　　她远远就看到蔺徽言坐在洞外低头忙着什么，走近才看到，她是在雕雪。一只已经雕好了，是自己背着行囊的模样，神态活灵活现，五指好似真人。
　　“手可冻着了？”乔温靖只觉着喉中酸涩，勉力维持着。
　　蔺徽言只抬眼瞧了瞧她，仍专注于手下的雕刻。她轻声道：“不冷呢！”说话间，书笈的最后一刀刻好，她将自己的雪人放在了乔温靖的雪人身后，这才歪着头又道：“明日咱俩就走啦，便留着她俩，在这里多看几日景，温靖你说可好？”

作者有话说

　　改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