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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五十章 于我归处(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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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来说,羲家的药谷不是在晋州府,而是在晋州与宁州交界的应州厅。去应州,从海州往晋州走更近、更方便。
应州以夕瑶山为界,东临晋州,为川州县,西靠宁州,为兴州县,因宁州边防白虎军驻兵所设在兴州,故归属宁州府管辖。
兴州为高原,山势险峻,地形复杂,矿物丰富,易守难攻。川州多丘陵,冬暖夏热,四季分明,风景秀美,宜居宜游。
夕瑶山有九州最美的晚霞,每当黄昏降临,在红霞的映衬下,顶峰矗立的九层八面琉璃宝塔,五彩斑斓,连绵的山脉身披金色霞光,绚烂夺目。
羲家本是前朝夕瑶公主的后裔,夕瑶公主的生母出身中药世家,药谷又恰巧在川州夕瑶山南脉,遂得名“夕瑶药谷”。
夕瑶,羲瑶,倒像是命中注定一般的相遇。
留在川州经营药谷的人,都是当年夕瑶公主家臣的后代,他们祖祖辈辈心怀赤诚,尽忠职守,替羲家、替夕瑶公主守护药谷。
羲瑶看了三天的账本,便知道药谷的经营一应稳妥,她不过是替羲家例行公事罢了。
羲家人每三年按期来药谷查一次账,每年定时送些年货福利,也算是慰问药农们,不能让任劳任怨的他们寒心。
越奚是个痴迷医术,爱钻研制药的主,他就算再穷困潦倒,也绝对舍不出药材换钱养活自己。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入夕瑶药谷,年轻游历时,来过川州几次,药谷的人不信他认识羲家人,每次都将他拒之门外,最惨的一次,被山匪半路抢劫,最后还是被兴州驻兵所的阮家军解救的。
听说羲瑶要替她爹来药谷,二话不说,关了医馆,打包行李,卷好铺盖,冲去羲家,蹲守在羲瑶院里,生怕羲瑶不信守承诺,丢下他自己跑了。
眼下,自打来了这药谷,越奚就一头扎进山里,说是定要遍尝谷中百草,编出一本夕瑶药谷的草木集来。
川州风光秀丽,气候宜人,左右寻不着越奚的人影,羲瑶也不急于返程,难得离家,她打算遍走各处赏景,打发时间。
应州是宁州的西南关隘,兴州之南就是彧兹,与西北无归城一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应州之内,川州富庶,想要争夺川州,必须要先打下兴州,若是两地失守,便像撕开一道口子,可直捣晋、宁两州州府。
但相比处于平原的无归城,兴州更容易防守,所以大靖与彧兹的大部分战役,都是集中在无归城一带。
去年彧兹攻占十五城,宁州白虎军主帅在兴州守卫战中殉国,白虎军颢天、朱天两部死伤惨重。为了联合收复十五城,白虎军整体划归玄武军管理,暂由阮戎歆统辖指战。
收复一战之后,战局形势不明,朝中也未派将官接管白虎军,颢天、朱天两部依旧在玄武军麾下,目前兵力集中在兴州,由阮戎歆指派景昶统领。
本来景昶的驻防期是上半年,按计划景晟会与他换防,驻守下半年,但因景晟临时接到烨帝密旨,火速回京,阮戎歆便令前锋营的覃旭前去换防。
可是川州山匪频现,应州厅多次上报宁州州府,但州府的半数钧天部军被调往无归城,州府不敢擅动剩余钧天部军去应州。
川州县县令不得已向兴州边防军求援,景昶屡屡上书兵部,请求调白虎军剿匪,但太微宫内皆以瑞宪长公主府一案为先,迟迟不给回应。
没有军令,景昶不能私自调大批白虎军离开兴州境内,只能以巡防为由,私下带百余人跟山匪打游击,却不想这一打,就是半年。
虽然景昶已经摸透了山匪情况,找到了山匪的老巢所在,但一直因为没有足够的兵力,又顾及当地百姓、过往游人,不敢和山匪正面对抗。
景昶考虑到自己熟悉地形,如果兵部给他回复,准许他调白虎军剿匪,他可以一击而中。
而覃旭除了不熟悉地形之外,作为前锋营的骨干,一旦无归城开战,他定然要承担重要任务。
因此,景昶修书阮戎歆,陈明利害,自己愿意等景晟回来之后再与他换防,以免因小失大。
阮戎歆一直欣赏景昶心细如发,坚韧刻苦,守文持正,顾全大局,见他来信,条理清晰,趋利避害,更加放心让他管理白虎军,便准他继续留守兴州。
夕瑶药谷在九州闻名,盘踞在川州一带的山匪自然也了解夕瑶药谷的情况。
都知道羲家每年定期都会给药谷送东西,特别是每三年羲家会有管事的人来送大批量的生活物资,偶尔截获一车,便足够他们一年的用度。
不过也不是每年都能得手,羲家和药谷的人早有防备,基本上都会雇佣镖行随行保护。
只是今年不同往年,让山匪意外的是,羲家管事的人不仅没有出现,除了镖局的人来送货之外,川州还多了不少正统官兵。
和药谷周围的百姓攀谈打探,山匪得知,羲家今年来的是位大小姐。
又蹲点观察了数日,他们发现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带着一丫鬟出门,只有一个马夫驾车出行。
尾随此女子几日,确认她就是羲家来的那位大小姐,而且在川州到处游玩。
川州多自然风光,古刹依山而建,瀑布山中林立,与海州一马平川的豪迈不同,更多了幽静,清欢。
山匪眼中的天仙正是羲瑶,转而忘记图利,对她垂涎不已。可羲瑶却浑然不知自己身处险境,一心沉醉流连于山景之中。
景昶自从来到宁州带兵,一直忙于战事,好不容易打完收复战,又开始与山匪周旋。
根本无暇去想羲瑶,只是偶尔会在梦里与她相见,梦中总是重复上演着他们初遇的那一幕。
烨和廿一年中元节前,烨帝等到东都祭祖,于襄城行宫暂住,恰逢襄中直隶总督府正在举行太子宫妃初选。
景旸便装去往总督府,他和凌君随行护卫,在东长街上,羲家轿辇擦身而过。
忽而轿辇停下,只见容貌清冷的女子掀开轿帘,惊鸿一瞥,笑着跟凌君打招呼,然后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从此,羲瑶便刻在了景昶的心上。
只可惜,当年阴差阳错,他们的人生没有了任何交集。再度重逢,也已人非物是。
覃晖走时,遗言要他娶羲瑶,他明白,覃晖是希望他如愿以偿。可他却不忍辜负覃晖对他的真心,也不想委屈羲瑶。
心中的爱恋,早已封存,肩上的责任,让他良心难安。
他无法接受再一次被婚姻困住自己,他不会再那么幸运,遇到另一个覃晖。
最终,他忍痛割爱,将景钰托付给皇后,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出走。
他想等景钰长大之后,再接她去宁州。
那次接官厅遇险,出于本能护住羲瑶,根本来不及去想他重伤的后果,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幸运,有机会弥补错过。
二十天的相处,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可是梦,终归是要醒的。
他很庆幸自己心里的人,是那样的美好,独立,干练。她又是那么的纯粹,真实,可爱。
他不忍将这样好的她,拉入自己的圈子里,她不该走进王府大院里,被迫循规蹈矩、被迫传宗接代、被迫宅院斗争,困囚一生。
她应该做自在随心的青鸟,飞往她未曾去过的地方,用她的勇敢和智慧,创造属于她的天地。
那次道别,理智占据上风,即便依然是有缘无分,有了这样的回忆,从此也无怨无悔了。
虽然他是安亲王世子,注定要继承安亲王府,但是他没有儿子,他已经下定决心,待父王母亲百年之后,让位长兄,自己一生驻守边关。
只是,景昶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和羲瑶还有重逢的机会,更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川州夕瑶山的情人谷。
景昶本是得到消息,山匪近日频频在夕瑶药谷附近出没,恐是盯上了羲家给药谷送来的物资,为保药谷及附近民众安全,景昶亲自带兵赶赴川州。
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火红的花朵开满整个情人谷,环绕着青砖垒砌的寻光阁,雨后谷中水汽凝聚成雾,寻光阁仿若蓬岛瑶台一般。
遥知榴花映西山,风向夕瑶寻光来。
此刻,临近黄昏,自寻光阁向西眺望,正是红日照塔,霞光满天。
羲瑶孤身站在二楼的回廊上,一手摇扇,一手扶着栏杆,手边还放着一素瓷茶杯。
景昶于寻光阁下驻足,见她遗世独立,忽觉是梦。
晚霞将羲瑶一袭素衣渲染,似漫山石榴花一般明艳,笑容更是灿烂,一如当年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猝然,听到顺心一声尖叫。
羲瑶来不及反应,吓得手中的团扇滑落在地,刚转头想问顺心发生了何事,却看到楼下好像站着一人。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拿着手帕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然后腰间一紧,双手反扣,霎时脚下悬空,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景昶眼睁睁看着羲瑶被一山匪从二楼掳走,素瓷茶杯自栏杆坠落摔得粉碎。
山匪应该是从寻光阁后面的山坡翻过来的,但是他带着羲瑶没有办法从二楼再原路返回,他必须走寻光阁内部的楼梯。
羲瑶倒着看见景昶身披霞光飞跃上楼,紧追着山匪进入阁中。
景昶一剑直指山匪咽喉,冷厉道:“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那山匪竟然毫不畏惧,转身将羲瑶的背朝向景昶,景昶下意识收剑,生怕伤到羲瑶。
羲瑶被转得头昏脑涨,可是又不敢大声尖叫,怕影响景昶救她,紧闭着眼,咬牙坚持。
“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可看见你在楼下盯了她半天了,你也是看上这仙子了吧。”
“少废话,赶紧放人,寻光阁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你逃不掉的。”
“我看,是你逃不掉才对!来呀,杀了他,权当我和夫人的新婚之礼!”
话音刚落,十几个山匪破窗而入,将景昶团团围住。
羲瑶嘴上绑着布条,说不清话,可是景昶听得出来,她是要他走,不要为她冒险。
景昶握紧剑柄,用眼神告诉羲瑶,“我不会再错过你!”
眼看景昶挥剑击杀山匪,自己却被带走。
羲瑶拼命挣扎踢腾,却于事无补。
每下一层台阶,景昶的身影便模糊一分,耳边充斥刀剑厮杀的声音,每一声都让羲瑶觉得是划在景昶身上,那飞溅的血滴,也都是他的。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如此绝望过。
曾经失去凌君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她只是后悔自己年少时不够勇敢,不够优秀,不够让凌君刮目相待。
而现在,她不是害怕自己即将面对的无法想象的恐惧,而是害怕景昶又要为了自己豁出性命,他要为了她失去一切了。
上一次他为了自己受伤,还有越奚在身边救他,可是这一次,他要是受伤了,她怎么去找越奚救他。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景昶,你个大傻瓜,你说的你的人在哪里啊?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满眼看到的都是歹人!
你不是应该在无归城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川州?
是不是凌芸知道我来药谷了,给你通风报信了?
景昶,不值得,为了我,你不值得!
阮凌芸,你这死丫头,如果我还有命能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打死你!
你的小叔叔,要被我害死了!
俶尔,耳边疾风呼啸,羲瑶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眼前天旋地转,一片金星。
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是在下坠,羲瑶抑制不住尖叫,“啊!”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景昶救我!”
耳鸣的感觉逐渐消失,羲瑶听见有一温柔的男声急切地呼唤:“瑶儿!醒醒,瑶儿!”
羲瑶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景昶的脸,他的脸颊和雪白的常服上沾满鲜红的血,可是笑容却格外温暖。
“我们是死了吗?”
见羲瑶傻傻地问自己,景昶故意逗她,点头道:“是,他们都死了。”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前。
羲瑶顺着景昶所指的方向,看见刚刚背着她的那个山匪身中数箭,躺在不远处,她下意识拥进景昶怀里,两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
“我就说不让你救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死了不要紧,你死了,你们安王府不会放过我家的!”
“我是自愿的,又是你逼的!不是,难道在你心里,我家人都这么不讲理吗?”
“小姐!小姐!”
羲瑶看见顺心冲过一众士兵,拼命跑过来,突然又慢慢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脸上的担忧变成了笑容。
羲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想,都是真实的。
她没有死,景昶也没有死。
景昶沉浸在羲瑶投怀送抱的喜悦里,突然被羲瑶一把推开,他本来是蹲着的,脚下不稳,胸口很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景昶一脸无辜,咧嘴道:“你干嘛!”
羲瑶气哄哄问:“是不是凌芸那死丫头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看景昶一脸真诚,羲瑶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我是来剿匪的。不过还好只是劫色,要是劫财,他可能直接带着你从后山跳楼了。到时候,你的脸蛋被树枝刮花可就惨了!”
别瞧景昶脸上笑开了花,可是他前胸也开了花。
刚刚没有仔细看,还以为他是沾了别人的血,却原来,身前衣服上的血是他自己的。
“你受伤了!”
羲瑶不说,景昶还没注意自己胸前的伤这么严重。
看羲瑶一脸紧张盯着自己,景昶打马虎眼,伸手挡着不给她看,暗暗咬牙忍痛,安慰她,“没事,都是皮肉伤,不要紧的。”
“流了这么多血!都这样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别乱动,我给你看一下!”
“你又不会看!”
“谁说我不会,我拜小爷爷为师,学医了!”
“是为了我吗?”
景昶已经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看不清羲瑶的脸,却还强打精神,厚着脸皮问。
羲瑶刚拉开景昶的手,本想仔细看一下他的伤势,却见他两眼一翻,一头栽了下去。
她扑过去,用身体接住他的头,奋力爬起身,紧抱他在怀,紧张地喊道:“景昶!景昶!”
见景昶陷入昏迷,羲瑶慌张地伸手摸了他的脉,可是她的心比他的脉象还要乱,她根本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顺心,去找车,快去!我要救他,我要带他回药谷,我要找小爷爷救他!”
“景昶,你坚持住,我们回药谷找小爷爷!”
羲瑶泪眼朦胧,看着一众士兵跑向他们,脑袋昏昏沉沉的,嘴里默念,“小爷爷,小爷爷,你在哪啊?你快出来救救他啊!”
等羲瑶再次醒来,她已经回到夕瑶药谷。
顺心端着刚煎好的药,正打算伸手推门,却见羲瑶开门从里面冲出来,惊喜道:“小姐,你醒了!”
“景昶呢?”
“在一楼,越大夫回来了。”
没等顺心说完,羲瑶推开她,急匆匆地往楼下跑。
顺心手一抖,竟将药碗打翻了,对着羲瑶的背影嗔道:“哎,小姐,你把越大夫给你开的安神药弄洒了!”
见羲瑶头也不回的跑走,顺心倒也不生气,可是当她俯身捡起药碗,突然意识到不对,她趴在栏杆上往下喊,“哎,那个,小姐,你别进去!越大夫给小侯爷用的药浴治疗!”
羲瑶满心都是景昶的伤势,哪里听得到顺心的提醒,猛地推开一楼的门冲了进去。
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坐在浴桶里半睡半醒的景昶睁开眼,隔着珠帘,却看羲瑶站在外面。
景昶霎时间醒了,下意识伸手找东西遮挡,可是越奚竟然连一条毛巾都没留给他,衣服更是挂在离他八丈远的衣架上。
他上身有伤,又不能躲到水里,无奈之下,他不自觉地伸手挡在胸前,可是,貌似,好像已经晚了。
羲瑶看景昶愣了三秒,两手捂住眼睛,扭头往外跑,不想越奚正好端着一盆浸泡好的药水进来,俩人撞在一起,药水溅了越奚一身。
“哎呦我的亲娘哎!小祖宗,你是要撞死我啊!”
羲瑶涨红着脸,连连赔罪,“小爷爷!您没事吧!”
“你这还没学成呢,就想搞死师父啊!”
“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羲瑶贴着门,跨出门槛,“那个,您先忙,我回去了。”
“站住!”
不想越奚竟然叫住她,羲瑶懵了,“干、干嘛?”
“哪儿去啊?”
“上楼啊!”
“上楼干嘛?”
羲瑶恍然想起顺心刚刚端了一碗药,不假思索,“喝药。”
“喝什么药,喝药,那药不是被你撞洒了吗,你喝空气啊?”
“……”羲瑶一脸尴尬,心想,刚刚我有把药撞洒了吗?
景昶在屋里将他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起来,可是胸前的伤口一笑,就会很痛。
“那我回去睡觉,我受到惊吓了!”
“大白天睡什么觉,你都睡一天了,还睡啊!进来,帮我倒药,我这老腰采药抻了,弯不下去了!”
羲瑶倒吸一口气,“您给他药浴,我在这儿,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医者,治病救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再说了,这小子都第二次救你了,这回可不是我忽悠你!
你把脉能看出来,他是真差点豁出命去,你不应该救他吗?”
羲瑶连连摆手,“我......不合适,不合适......”
越奚没好气道:“什么不合适,在襄城,别的男的屁股你都看过了,怎么,他就瞧不得了?”
“小爷爷!那不一样!我看的那个,还是个孩子!”
“你就说,那个是不是男的吧!”
羲瑶无语,“是。”
“这不得了。”越奚说完,将手里的盆塞进羲瑶手里,嘱咐道:“这是最后一盆,让他再泡一刻钟,老子回去换身干衣服。”
羲瑶不解,“他是刀伤,为何要用药浴?”
“他是外感寒湿,经常在边境带兵打仗的人都有这毛病,可我瞧他年纪轻轻的,竟比那种带兵几十年的人还重,现在不袪根的话,将来伤到五脏六腑,那就说不好会变成什么不治之症了。”
“有这么严重吗?”
“老子教你的那些医理都教狗肚子去了?”越奚白了羲瑶一眼,“赶紧进去,一会儿药凉了!”
景昶见羲瑶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眼睛不敢直视他,弄得他也很不好意思,可是那盆药终究还是要泡的。
“那个,你闭着眼睛过来,我伸手接着,我自己倒。”
“闭眼睛,我怎么走路啊?”
“那你学着螃蟹横着走过来,我过去接。”
羲瑶按照景昶说的办法,横着走了两步,可是景昶提醒她,“走歪了。”
“哦。”
羲瑶又摸索着,换了个方向。
“又歪了。”
“你耍我是不是!”
“你自己看你走哪去了。”
羲瑶睁开眼,发现自己走到了景昶所在的反方向,离他越来越远。
“哎呀!”羲瑶红着脸,心下一横,想着自己身为医者,不该过分纠结男女之别。
索性转身端着盆,走向景昶,直接掀开珠帘,抬手将药水泼向浴桶,然后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我什么都没看到!”
景昶见她过来,两眼瞪得溜圆,整个人下意识往水里缩了一下,却不想那大半盆药水扑面而来。
羲瑶到底有没有把他看光,他是彻底不知道了,他反正也睁不开眼,啥也看不着。
等药浴结束,景昶穿好衣服,才喊羲瑶进去。
羲瑶扶他躺下休息,看他脸色苍白,仔细给他盖好被子,“你昨天失血过多,有些气虚,要多休息,赶紧睡吧。”
看羲瑶起身要走,景昶伸手拉住她,“你去哪?”
羲瑶一愣,“我去找人把那桶水倒了呀,你本来就有寒湿,现在川州是雨季,一楼屋里返潮,那么一大桶水,屋里更潮了。”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等我睡醒再倒。”
“不行,你以为你泡一次就能好啊,最起码也得一个疗程!小爷爷真的是,上次怎么不连这个一起给你治了。”
“他说,用了夕瑶山这边特有的药草,药浴效果好,以前也给我用药了,但是药效慢。”
“那正好,你就用夕瑶山的药,治袪根吧。”
“你......”
见景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羲瑶不明白他想要干嘛,“什么?”
景昶松开手,把头埋在被子里,“你去找人倒水吧,我睡了。”
“好。”羲瑶也没多想,起身放下帷帐,然后出门去招呼人来倒水。
景昶因为身体虚弱,格外困乏,帐外来来回回有人走动,都没有影响到他睡觉,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日渐黄昏,自午后开始的绵绵细雨停了,夕瑶药谷上方飘着彩虹,整个药谷都雾蒙蒙的。
难得好眠,景昶又在梦里梦见了他和羲瑶的初遇。他翻过身,发现羲瑶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看屋内已经打扫干净,桌上还放了一套他常穿的月白色衣服,应该是跟随他来川州的士兵从驿站送来的。
低头看羲瑶睡得很沉,景昶不忍打扰,可是想到屋里很潮,羲瑶坐在脚床上容易受寒,所以他打算把她抱上床去。
所幸在整个过程中,羲瑶都没有醒,大概是之前受了惊吓,又担心自己,真的是很疲倦。
翻身上床,紧挨着羲瑶躺在床里,扯着被子给她盖好,可是发现床上竟然只有一条被子,无奈之下,只好把整个被子都留给她。
景昶伤在左胸,没办法侧身躺着,他想看着羲瑶,却又无法支着左臂侧卧,只好平躺,把脸转向左边,痴痴地看着她的睡颜。
久而久之,景昶稀里糊涂又睡过去了,可是他的姿势没有变。
翌日拂晓,药谷里的公鸡打鸣,把羲瑶叫醒了。
当她睁开眼的瞬间,她完全懵掉了。
她的脑袋竟然枕着景昶的左臂,左手环抱着他,右脚搭在他的双腿上。
要不是她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衫整齐,连鞋子都没脱,身上还缠着整个被子,她肯定会大叫,再一巴掌把他扇醒!
想不起自己怎么睡床上来的,但看这个样子,一定是自己又睡觉不老实,不是景昶对她无礼,而是她对人家动手对脚了。
羲瑶屏息,慢慢仰头看景昶,发现他脸朝左边,下巴长满胡渣,再把脸仰起来点,发现他的脸色恢复了很多,嘴唇也有了血色。
侧耳听他呼吸均匀平稳,应该是睡得很沉。忽然感觉自己心跳加速,羲瑶抿嘴,快而轻地坐起身。
本来想翻身下床跑走,但是整个被子都卷在她身上,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被子解开,正准备给景昶盖被,他吧唧着嘴翻身朝床里侧卧。
可是羲瑶清楚地看到,景昶的右手挠了几下左臂,那个位置附近的衣料上有她的口水印子。
她羞愧难当,不管三七二十一,甩手把被子扔到景昶身上,下床跑走。
确认房门关闭之后,景昶才睁开眼,笑着看向自己左衣袖,笑着笑着就发现自己脖子格外酸痛,往右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