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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六章 无意识献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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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德的房间里,一半是摇摇晃晃的暖橙色烛火,一半是从窗户泄进来的如水般月光。
维尔德困倦得不行,打了个哈欠,却还是多点亮了几盏油灯,坐在了书桌前——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间。
每晚睡觉之前,维尔德都会检查私人信件——说是私人信件,可因为维尔德的身份,实际内容总是掺杂点公事,归根结底,还是一项例行的工作。
“殿下,信件送来了。”女仆贝拉抱着今天的信件进了房门。
“好,”维尔德正在一旁的书柜里找拆信刀,应了一句,“放在桌上就是。”
贝拉放下信件之后却站了一会儿,迟疑道:“殿下,今天有一封……特别的信件。”
维尔德这才抬眼。以往贝拉一向温顺而低调,她既然难得提出点什么,那么一定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是蔷薇夫人黛西·杜纳德的信件。”贝拉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贝拉照顾维尔德很久,知道维尔德反感蔷薇夫人——既因为蔷薇夫人的奢侈铺张,将她那些无能的亲戚朋友引入宫廷,也有点为母亲打抱不平的意思。就算二人之间始终没有爆发出直接冲突,平时也都是冷冰冰的,见了面连礼仪性的寒暄都没有。
果然,维尔德皱了皱眉:“她有什么事?”
贝拉已经贴心地将黛西的信件放在了最上头。维尔德伸手将信件拿了下来,匆促地割开火漆封缄,连信封都连带着撕开一块。
圆润的字体映入眼帘,好看是好看,只是显得有些拘谨。维尔德不自觉地将其与母亲的字体相比较,他的母亲约瑟芬·瓦蒂尔平日里平静而淡然,但她提笔顿笔都锋芒毕露,张扬而洒脱,又带着几分狂气,似有一腔孤勇,与蔷薇夫人可爱的小字完全不同。
贝拉看着维尔德拧着眉阅读,时不时焦虑地抬起眼看着他。直觉告诉她,在好不容易安顿在赫洛斯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变故。
终于,维尔德抬头,翻手将信纸拍在了桌上,道:“帝国向冰雪城开战了。没有想到,我居然是先从蔷薇夫人那里知道的消息。”
贝拉一惊:“居然开战了……”
“不必惊讶,陛下一直都有这个打算。”维尔德冷冷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您一直反对打破同盟。”贝拉忧虑地看着维尔德,“您所信奉的,一直都是约瑟芬·瓦蒂尔……夫人所提出的大德罗尼亚战略。”
维尔德沉吟道:“是这样,打破同盟这一步,对帝国来说走得太险了。就算我们对冰雪城有着绝对的优势,但雪原与希德利亚的插手,会让事情变得难很多。更何况,在我来赫洛斯之前,陛下说要通过将雪原引入同盟的方式来降低雪原的威胁……没想到最后直接打破了同盟。”
陛下欺骗了维尔德殿下,贝拉想。她迟疑着说:“可是……北方的战事和您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作为皇储,帝国的一切都与您有关。但此时此刻,您也是赫洛斯的总督,只直接负责赫洛斯的事宜。说实在的,以现在赫洛斯的状况,您不应从赫洛斯脱身。北方应该交给帝国的第四军、北方的领主们还有冬日雇佣军。”
“你说得对,这不是我能够放下赫洛斯的时机。无论蔷薇夫人有任何需求,她都不应该想到我,无论是出于我们恶劣的私人关系,还是出于我现下的处境,她都知道我不愿意帮她。”维尔德站起身道,“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只有我能去做。”
贝拉很快反应过来:“难道说……是陛下不允许的事情?”
“如你所想,蔷薇夫人手眼通天,她想做什么,直接去请求陛下就好。要是有一件事情她做不到,那就是因为陛下拒绝了她。”维尔德抱臂靠在墙上,笑道,“而在整个德罗尼亚,能够明目张胆违逆陛下的人,可能就只有我一个哦?”
接着,维尔德正色道:“蔷薇夫人的兄长——穆尔·杜纳德,死在了冰雪城,她希望我去帮她调查真相。陛下拒绝了这个要求,因为陛下需要以穆尔之死向冰雪城开战,于是真相便只能是穆尔为冰雪城所杀。一旦展开调查,就代表帝国否认了这个真相,这个开战理由就不能用了。”
“这对您没有好处,您不会答应的吧?”贝拉有些急切,来到赫洛斯已经让她很是忧心了,她不希望维尔德去往更加危险的北方。
“蔷薇夫人的开价,倒是让我很意外。”维尔德说得很平静,“是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打开格里兰堡的第三军堡垒里的一扇门——那里是妈妈生前最后所在的地方。在那里,我也许能够知道一些真相。”
贝拉一惊。她看着维尔德靠在窗户边上,偏着脸远眺夜空,明明带着几分笑意,贝拉却无端地感受到了几分愠怒。
“陛下居然随随便便地把钥匙给了她。”维尔德说。
看来维尔德有点被说动了。贝拉不无悲戚地说:“那您打算怎么做?”
维尔德沉默着上前,捻起信纸叠起来。他伸出手去,将信纸放在跳跃的火苗上,轻声道:“我不能放下赫洛斯,这是我的职责。”
就在贝拉刚松口气的一瞬间,火苗窜上信纸的一角,维尔德却收了手。
“不……正好明天还要去格里兰堡,那里本就是第三军的驻扎地。在我彻底了解了那里的情况之后,再做决定吧。”维尔德捏着脆弱的纸张犹疑不决,“我也想问问阿尔杰的意见。”
他低着头,看着边缘烧焦的信纸,显得有些疲惫。
贝拉轻叹一口气,摆好信件,离开了房间。她知道的,这是维尔德需要一个人思索的时刻。
阿尔杰半蹲在坟墓前,将白色的花束放下。夏季的格里兰堡天朗气清,柔弱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却又坚韧地攀附在枝干上。
“我想和你一样,去高穹城当一名骑士,在陛下的骑士团里。”一边的年幼女孩仰着头看他,突然说。
阿尔杰从出神的状态中被唤醒,微微一惊。他提醒自己,女孩是他的妹妹维罗妮卡·扎伊斯。
在维罗尼卡刚满一岁,还要牵着女仆的手走路的时候,阿尔杰就离开了他的故乡格里兰堡,去高穹城当维尔德的侍从。
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回到格里兰堡探望,已经过了整整六年。阿尔杰转悠在熟悉的庭院里,看着记忆里大房子烧焦的墙壁,周围的管家与仆人却换了一拨,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恍惚感。尤其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女孩——那个应该称之为妹妹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总是要呆一会,才想起来:喔,是维罗妮卡妹妹,很久以前他曾经站在摇篮边看她的睡颜。
维罗妮卡很欢迎他,又有些畏惧他。直到现在,她鼓起万分勇气说想要去高穹城当一名骑士。
阿尔杰蹲下去,礼貌地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都说皇储殿下很重视你,你以后会成为帝国的臂膀,变成很厉害的人。”维罗妮卡不假思索地答道,脸颊红扑扑的,“我想像你一样厉害。”
“我没有加入陛下的骑士团,还算不得是一名骑士。”阿尔杰耐心而温和,“你只是为了看起来‘很厉害’?”
“这不够吗?”
阿尔杰一边翻着她因为跑跑跳跳缩上去的领结一边说:“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我不这样想。因为高穹城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如果仅仅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很厉害就去涉险,这太不明智了。”
“高穹城哪里危险?那是德罗尼亚的首都,有许多堡垒保护它。”维罗妮卡说,“比我们这里好多了,高穹城总不会有盗贼来侵扰吧?”
“不会,但有其他的危险。”阿尔杰说,“而且,当一名骑士很累的。”
“什么危险?有什么累的?”维罗妮卡追问道。
小朋友的问题就是多,却又因为他们那未经世事的脑瓜难以理解真正的答案,可又不能敷衍了事,因此让人头疼。
“其实,是我希望你留在格里兰堡。”阿尔杰无奈地笑笑,答非所问,“因为我有想让你帮忙的地方。”
年幼的孩子很容易被带跑了话题,维罗妮卡扬声道:“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与你不同,以后我想回到格里兰堡,在这里当闲散的老爷。”阿尔杰直视着维罗妮卡的眼睛,“但我现在还是得回高穹城才行。因为先前盗贼团的洗劫,家族已经不可抑制地没落了,我只有待在高穹城,才能想办法重振家族。”
“喔……”维罗妮卡拧着眉头思考,“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留在格里兰堡,整理余下的家业。现在都是凭借管家们在维持,叔叔偶尔来看两眼,这样不行的。”阿尔杰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我现在要求你做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但是,你可以慢慢学习。”
“啊……我不喜欢这个。”维罗妮卡有些失望,“我想要骑马,我想要举剑,像你一样。”
“总有人要留在格里兰堡处理家业的。”阿尔杰揉着她的脑袋,“就算我最后想回来当老爷,现在也不讨厌留在高穹城出风头。抱歉,在高穹城出风头的机会我抢先啦,你得留在这里才行。”
“你太坏了。”维罗妮卡大声说着推开他的手。
阿尔杰的动作顿了顿,道:“那就做一个约定吧。如果到了我要回来当老爷的年纪,我依旧没能振兴家族,那就换你去高穹城——如果那时候你还想去高穹城当骑士的话。”
“你太坏了,”维罗妮卡还是这样说,“你在高穹城受到皇储殿下的赏识,最后肯定不会要我去的。”
阿尔杰沉默了一会才说:“是谁和你说我在高穹城很厉害的?”
“他们都这样说。管家和仆人、还有城里高穹城来的军官。”
阿尔杰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是他们不了解,我很普通,没有太大的才能,也没有坚韧英勇的心性,只是和皇储殿下私交比较好。但皇储殿下是一个公正的人,他不会因为和我关系好,就把权势交给我。”
维罗妮卡缩了缩:“真的?”
“真的。”
维罗妮卡抱臂思索一会,别扭地说:“就算我不相信你,也没有办法做什么。那好吧,等到你在高穹城败北的时候,我就代替你去高穹城,我是绝对不会输的!”
阿尔杰站起来,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很奇妙,当维罗妮卡听信传言,将阿尔杰视之为英雄偶像的时候,阿尔杰只觉得不自在;当维罗妮卡为他的平凡而庆贺时,他又轻松了起来。
维罗妮卡瞥了他一眼,他只是淡淡地冲她微笑——不需要勇敢、不需要拼命,一样能够享受简单的幸福,维罗妮卡这样就很好。但只有阿尔杰不能屈居这样的庸常,这是一种背叛,对于安睡在此坟冢中的人的背叛。
坟墓前,纯白色的花依旧在风中摇曳。
阿尔杰醒得很早。因为养伤,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他间歇地陷入睡眠,断断续续地梦见在格里兰堡的时光,到最后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也许是昨天维尔德向他提起维罗妮卡的缘故。
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许久,阿尔杰才算是彻底地清醒过来。忽然间,他有一些愧疚感,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维罗妮卡了。
阿尔杰一直告诉自己,是为了维罗妮卡才留在高穹城侍奉维尔德的,他要让家族再度走向繁荣才行,这样维罗妮卡才会幸福。可阿尔杰也知道,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爱维罗妮卡,没有那么在意和他没说过几句话的小妹妹。要不是昨天维尔德向他提及,他都快要忘记维罗妮卡的事情了。
如维尔德昨日所言,维罗妮卡还年幼,只能依靠阿尔杰,所以阿尔杰不能轻易死掉。维罗妮卡的存在,让阿尔杰有理由选择退让与屈从,不要随便赌上性命——为了活下来,好好地当她的依靠。
这个退让的理由让阿尔杰安心,仿佛一个远走的人依旧有可以归去的故乡,一位开拓者的身后有他所信仰的神像。
但即便如此,阿尔杰从未选择退让与屈从。
冬季本来就天亮得晚,半点光都没有从窗帘漏进来。即使不清楚时间,阿尔杰在床上也躺得够久,早已感到厌烦。趁着这难得的平静安逸的时刻,他决定起来给维罗妮卡写一封信。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只是交代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说一些琐碎无用,但家人之间却十分必要的家常话——手臂受伤这件事要不要写进去?写了怕她担心,但说不定能够让她感到害怕,打消习武当骑士的念头。
阿尔杰披上外衣,点亮烛火。只有一只手臂能够使用,他也不习惯叫仆人来服侍,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变得麻烦了起来。
好不容易摊好信纸,让笔沾上墨水,敲门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阿尔杰腹诽着放下笔去开门,却看见维尔德站在门外。维尔德一身轻甲,披着御寒的披风,看来他吸取了昨日的教训,穿上了适合赫洛斯秋季的衣装。
“殿下……?”阿尔杰愣住了,“您怎么来了?这是要去哪里?”
“去格里兰堡。”维尔德说,“这是昨天晚上和奥斯里克谈话后决定的,我认为还是率先和第三军维持联系更稳妥。”
“……是这样。”阿尔杰呆了呆,道,“我还没准备,我尽快!就算再晚,您昨天晚上也应该通知我。”
“你在想什么啊?”见阿尔杰转身,维尔德拦住他,“这次你不用去,躺在这里养伤吧。我昨天没通知你,也是想着那个时间你已经睡了。”
阿尔杰一顿,茫然地转过身来。
维尔德莞尔,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这次你不用去。我有一整个护卫队,不会出事的。你留在这里养伤,这是不听命令的恶果,自己咽下去吧。”
阿尔杰想反驳些什么,但他确实没道理。他犹疑着说:“我正在给维罗妮卡写信,如果我一起去,就可以见她一面。”
“那你现在快点写,我帮你带给她。我也知道你不擅长应付她,干脆交给我吧。我还可以去装模作样地给她撑腰,保证往后几年都没人敢得罪她。”维尔德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你先写,趁着这个时间,我说说别的事。”
“是。”阿尔杰讪讪地应了一句,坐回了书桌前。
“先是这次去格里兰堡的事情,我想尽量快一点,所以队伍不算大,来回估计十天左右,不会太久。”维尔德见阿尔杰抬头想要搭话,加重音量道,“不要再谈我的安全问题了。再讲这个,我就和其他侍从说你瞧不起他们的能力。”
“去格里兰堡,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计划,在我来赫洛斯之前就决定了。赫洛斯反逆的人不少,大都在暗处,总得借助帝国军队的力量去应对。这你是知道的。”维尔德继续说下去,“但我这么急,还有别的原因……昨天,我收到了蔷薇夫人的信件。”
阿尔杰顿了顿笔,讶异道:“黛西·杜纳德?”
“对。”维尔德的脸色沉了下去,“德罗尼亚向冰雪城宣战了,我猜测,约莫在我从格里兰堡回来的那几天,第一次交锋就会开始。”
“她为什么要特意给您讲这个?您和她关系并不好。”
“她的兄长穆尔·杜纳德作为德罗尼亚使者,死在了冰雪城。她希望我去为她调查死因。”维尔德答道,“作为交换,她会给我一把钥匙,软禁过妈妈的房间的钥匙。”
“啊,还有。”似是怕阿尔杰误解,维尔德急忙接了一句,“穆尔的死确实是有蹊跷的。在陛下的计划中,本应死在冰雪城的是博德·康特洛斯,我的表兄。这是超出陛下计划的事情,北方还会有预料之外的敌人,这个隐藏的真相、隐藏的敌人可能会对战局造成很大的不利影响。”
阿尔杰却没有急着接话,将正在写的那句话写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以一种平静地神情看着维尔德。维尔德不禁调整了一下站姿,显得郑重一些。
“殿下,您是想去的。”阿尔杰说,“您非常想去,为了那把钥匙。”
“从帝国的角度看,‘您去北方’这件事没有什么道理。博德与穆尔的事情是北方战局的变数,这没有错。但陛下比您更明白这一点,也有足够的力量予以应对。北方第四军也比您更加了解实际情况,就算您前往北方,也带不走驻扎在格里兰堡的第三军,您能起到的作用很小。”阿尔杰说得理智,却也不留情面地揭露维尔德的想法。
阿尔杰认真时说出的话总是一语中的,像是一位贤明的法官宣判:“恕我直言,您去北方能够帮到的,只有蔷薇夫人。而且,您去北方还要以暂时抛下赫洛斯为前提,这是一把钥匙和赫洛斯之间的选择。”
闻言,维尔德稍稍出神,随即颓丧地靠在了墙上。一把钥匙与赫洛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为了一把钥匙、为了一间尘封的房间里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线索与回忆,为了自己的私人感情放弃赫洛斯,维尔德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殿下,我无意于指责您……”阿尔杰出声解释道。
“我知道,阿尔杰,我知道。”维尔德轻轻说,“所以才来问你,因为你只会说真话。”
阿尔杰无言。
维尔德抬起脸来,勉强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去北方这件事情没有道理。只是我太想去了,太好奇于蔷薇夫人许诺的钥匙了,我才拼命地寻找北方需要我的理由,结果脑子里乱成一团。现在你为我说清楚了,我也就像明白了。”
“我不会去北方的。”维尔德站定,正色道,“我去格里兰堡,只是为了联系第三军,压制奥斯里克而已。与北方的战争没有关系。”他语气平静,坚定不移,像往日的他一样。
看着这个样子的维尔德,阿尔杰反而露出了忧虑的神情:“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劝您留在赫洛斯。我只是帮您想明白,而不是代替您做决定。”
“您比我聪明,这些事情您比我看得更加清楚;在个人与德罗尼亚的选择中,您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对德罗尼亚有利的决定。从来都如此。”阿尔杰低声道,“但这一次,您茫然了,犹豫了,甚至乱了阵脚。”
“所以呢?”维尔德感受到了某种质疑,他反问道,“现在我看清楚了,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不是很好吗?”
“是,这对德罗尼亚很好,但是您呢?”阿尔杰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您的愿望呢?或者说,您真的有过自己的愿望吗?”
维尔德诧异地看向他。
“抱歉,我说了冒犯的话,可您想听真话,不是吗?”阿尔杰放下了笔,直视着维尔德的眼睛,“从七年前起,我就跟在您的身后,在我的印象里,您从来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您想加入陛下的骑士团,但这对皇储来说不是必要的经历,所以您没有向陛下提出来;您想要的领地在西方繁华的欧仁平原,却接纳了南方的德兰特,因为这是一贯的传统;陛下为您提出与玛蒂拉小姐的婚约,这对统治赫洛斯有利,于是在与玛蒂拉见面之前您就同意了——您一早就把自己的婚姻视作帝国的工具了。您的所有愿望——就当它们是愿望吧,都轻易地被您的理智掐死在了摇篮里。”
阿尔杰斟酌着字句:“也许我这个说法有些奇怪,这是牺牲,但您没有将其视之为牺牲。”
“这不是牺牲,是我的责任与义务,我也从来没有为这些决定感到后悔。”维尔德正色道,“我本应如此。我愿意、并且竭力地去成为一位足够英明的君主。”
阿尔杰抿了抿嘴,收起笔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低声说:“我乐于见到一位正确的主君,可我更希望您是由衷地做出决定,而不是用责任逼迫自己。您理应拥有更加鲜活的一生。”
阿尔杰起身,恭敬地将信封递给维尔德。维尔德盯着那封信,一声不吭地将它从阿尔杰手中扯了下来。
看得出来,这次维尔德是真的不高兴了。维尔德一直理所应当的妥协着,长久以来他为此饱受称赞,现在阿尔杰却在否决这种妥协。
可阿尔杰不打算道歉,也不打算说一些回转的话。他只是以关切地眼神看着维尔德,毫不避讳地说:“殿下,我希望有一天,您能够拥有自己的愿望——哪怕是自私的愿望,哪怕在斟酌之后您还是选择放弃,也一定要拥有这个愿望。”
阿尔杰今天说了太多胡话,维尔德想。但他却无端地疲于辩驳,最后只是看了阿尔杰一眼,拉开门道:“我走了。”
——这就是维尔德对阿尔杰肺腑之言的回应。
而阿尔杰平和地道:“再见,祝您顺利。”
维尔德走后,阿尔杰坐回了椅子上,盘算着如何度过这几天休养的时光。烛火跳跃,让他想起在格里兰堡的老房子里,在温暖的炉火边听过的英雄歌谣。
维尔德无意识的献身是因为父母、下属以至于周围所有人施加的期待,可我也何尝不是在对维尔德施加期待呢?阿尔杰这么想着,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对维尔德说的话没什么意义。
他拉开了窗帘,天已经亮了。帕德里恩公爵领,离格里兰堡很近,雾蒙蒙的灰白色天空和记忆里故乡的天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