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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倾国倾城的大祸害 ...

  •   辰飞扬这次练功时间实在是长了些,整整花了三天。
      我饿死了。
      在这个没有文玉,没有视肉,没有火烷鼠,没有稍割牛,没有丹木,没有玉膏,没有醴泉……甚至连那如木头难吃的灵芝都没有几根的破地方,除了生生饿着,我貌似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望望那根一动不动的木头,我估摸着自己大约还能再撑一天。他若是一天之后还不醒来,恐怕醒来之后便只能看到一只死文梦。也不知道我被饿死之后会是人形还是文狸?

      “梦儿姑娘?”
      很好,我再不必去考虑用人形和狸形哪种形状饿死比较体面的问题,木头醒了。
      “嗯?”
      “你就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三天?”
      “嗯。”
      “不饿?不困?”
      “废话,我当然又饿又困,但你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我怕老虎进来把你吃了。与其他吃,不如我吃。”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他这三天练功练了下来,居然神态正常多了,不用蒙眼睛也敢跟我说话。他练的这功,只怕不是凡间的东西。

      我正色道,“飞扬,你这炼的是什么功?是你师门传的吗?”
      “不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师门,只有师尊。这功法是我从明月玉璧里得到的。”
      我又是一愣,难怪这感觉如此熟悉。莫非……

      “玉璧里怎的会有功法?”
      飞扬笑了笑,似乎心情好得不得了,“怎么不会有?你师尊是如何教你那些仙诀的?”
      我撇撇嘴,“幼兽换毛,小人得志。”
      他只嘿嘿笑着望我,不说话。
      我白了他一眼,“真要我说?哼,我师父是仙君世子,只怕是下任仙君也说不定,真想不通你在得意些什么?喏,就这样。”
      我捏了个诀,平地里幻出个小小文梦来,她的手中也捏着一道仙诀,随着一声斥喝,从她掌中飞出一道仙雷,砸到地上。
      “明白了吧?凡人的功夫都是手口相传是吧?仙家却向来幻化。”
      “那你如何能知那诀是什么?”
      我再白了他一眼,将心神放开把他裹了进去,在他心里大叫,“白痴,用心神,懂吗?仙诀出口便即生效,哪能随便说出来?”

      我是不是叫得太大声了些?他有些翻白眼的味道,可是被震的?
      见鬼,这家伙不学好,居然跟我学,他白了我一眼才道,“哦,那玉璧也是如此教我的功法。”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却避而不答道,“幼兽换毛,有趣有趣。梦儿姑娘,文狸可要换毛?”

      这浑蛋,哪壶不开提壶是吧?文狸换毛之前向来是毛茸茸的一团绒毛,别人说是可爱,我却总觉得自己难看得要死,天天对着昆仑虚那道如镜的瀑布伤心。所以当我终于换了那身如水般的青色毛皮之后,便很是得意,在赤豹哥哥面前炫耀了好久,直到他得了人身我才住嘴。
      唉,真想他们,我在昆仑简直就是个最大的祸害,他们居然能忍我几百年,若不是真心地疼我,那就是他们实在太木太好了。

      见我郁闷,辰飞扬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飞扬有些无礼,梦儿姑娘不必当真。明月玉璧的确也是如此教的功法。我将那飞廉子一直追到了昆仑山下才截住他,夺回明月玉璧后本想着立时赶回中原,但实在天色已晚,于是随便找了棵树在上面睡了一觉。为怕这玉璧丢失,我将它系在颈上,现在想来,只怕当时玉璧正好悬在心口之处。”
      “是夜便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是名白衣男子,心眼相传地教了我一套心法。古怪的是,我既在旁观看,却似乎又在他跟前学道,他将我周身数处大穴点过,我竟能看到他在我身后施法的手印。现在想来,他一直都不曾开口,但他想说的东西我心里却全知道,便是我到这十方大山里来,也是他叮嘱我的。梦醒之后玉璧便消失不见,我试着修炼梦里的功法,却发现梦里的一切居然全是真的。而他最后消失前还授了我一个诀,以此诀相念,玉璧便能重现手中。”

      说罢,飞扬很是有些感慨地望着我道,“梦儿,若那白衣男子真是你的无咎的话,你的醒梦一如可是大大地不及他。你是将醒时变为梦境,尚且不能收发由心,他却能将梦境幻化为真实,且随心所欲,游刃有余。”
      我低下头,心底下可实在是难受得紧。只觉得那被藏在道心之内的无咎璧也在微微地起着波动,仿佛是无咎在低低叹息。

      隐隐地,听得那辰飞扬也叹了口气道,“他说得不错,缘份一事无法强求,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我又是一怔,在心头默默念着,“有便有了,无则罢休?”
      几乎是在同时,道心内的无咎璧突然大起变化,无咎居然便立在我心神之内,淡淡笑着,“梦儿,我的梦儿,你已过了人身劫了吧?”
      我痴痴立着,神识却内敛冲入心神之内,扑到他怀里去,放声大哭。

      刚才不曾察觉,无咎的笑容似乎有些悲哀的味道,他摸着我的头发,就如同以往几百年来无数次轻轻地抚摸着我如水的毛皮一般,温柔怜爱。
      “梦儿,无咎不在这里,玉璧里不过是一分神识罢了。让我看看,我的梦儿得了人身是什么模样,只怕是只倾国倾城的大祸害?”
      我抬起头看他,无咎还是那个老样子,淡泊飘逸,温雅高洁。
      我微微地动了动唇,想笑,眼泪却依然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不许哭啊,梦儿。我想了许久,还是这个法子最好,不但能让你安然度了人身劫,只怕于我的劫数也有助益。所以啊,梦儿,这百年在人间界的时光,你可要好好地过,过了百年上得昆仑虚了,再去找你家娘娘,大约那时我这劫度得如何,她便已经了然于心。”
      “好了,梦儿,没时间哭了,我这神识所剩下的灵气不多,留不了多久。梦儿,以你们昆仑的办法去养神静气实在有些是太慢了些,人间界近来只怕会有大的劫数,若是应对得不对,殃及七界也说不准,你既然必得留在人间百年,还是早些有了防备的好。这套静心,是无咎专门给我家梦儿造的,现在无咎教你,你可要好好练熟了,可不许再像跟华惟学东西般偷懒。”
      我点点头,虽然知道此刻真正的无咎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既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我还是低低地哽咽着回答,泪水不停地向下流,“好,只要是无咎教梦儿的东西,梦儿都听得好好的,记得牢牢的,练的熟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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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从心神中浮了出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
      我身上依然穿着飞扬的长衣,我抬起手臂,飞扬长衣的袖从我腕间滑下,露出白玉般的温润肌肤。起心动念处,白玉的色泽便像是被时光磨去般慢慢消失,现出微黄的肤色,让我怔怔地看了好久。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解开衣带,飞扬的长衣滑落时,我身上已然多了件女子的衣裳,青如深潭水色。

      屋外有砍木头的声音,多半便是辰飞扬。我拿了他的长衣推门出去,屋外一片葱茏秀色。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春色已去。
      人间界里的凡人,是七界中活得最苦的生灵。人生苦短,不过百年时光,而一切年少轻狂,错过了,便再也追不回,如同已去的春天,明年春再来时,只怕已物是人非。
      曾记得人间界有人伤春,无咎教过我那首词。词中道,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我低低吟着这句子,心念微动时手中已然飞出一只婉转低鸣的黄鹂鸟,它先是冲着我鸣叫两声,再振翅飞起,箭一般扑向青天而去。
      我抬头仰望,心头却想起了我的无咎,他那时只望着树下残红接着念道,“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虽语带些微感伤,却不曾给我讲过缘由。
      那时的我真的不明白,只以为无咎是散仙,我是文狸,我们都该是几与天地同寿的存在,还有何春可伤?现在我懂了,春去春还来,花谢花还开,但春再来时,和我一起在树下伤春的,已不再是我的无咎。
      无咎常说世事无常。果然,即便是神仙也无法左右得了自己的命数。

      斫木的声音停了下来,辰飞扬却不说话,过了半刻,他居然用长剑敲着木头,击节而歌。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小青注:此调出自孔尚任《桃花扇》之“余韵-离亭宴带歇指煞”。好词。]

      这歌真真好听,将世事繁华凋落后的无奈叹息了个够,苍凉如秋。只可惜,少了无咎的那种坦然和释然。
      我向歌声那边看去,飞扬赤着的上身已经被烈日烤成了古铜色,正悠闲自得地坐在一大堆木头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他那柄能将我的胳臂都划伤的宝剑上面似乎还带着些木屑,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被他扔在脚边,莫非刚才他竟是用宝剑去砍的木头?

      不知怎的,望着这样的飞扬,想着他刚才唱那些词儿,我的心神开始翻腾起来,汹涌澎湃,却找不到宣泄的出路。就像是有着太多必须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今日天气晴好,远山如黛,层林叠翠,此处便在两山之间的谷中,山顶松林,半坡漫草,风吹时起伏如涛。
      草涛风过,我的长发也微微地飘了起来,丝丝飞舞。
      这世上谁也没见过风,见过的,不过是随风而舞的长草和被风拂乱的长发。
      师父逼着我背他们仙界的道书,里面说“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我听不懂,无咎让我背下便是,此刻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浮上心头。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幻术是什么。不变的是风,变的是那个“万”,同一个风,吹万不同。

      我浅笑着。捏诀翻手。数只花诀。
      山坡的长草间霎时涌了道长溪出来,水声潺潺。长溪边数株桃花,落英缤纷,染红一溪春水。
      手再扬。土木诀。
      亭台楼阁便如初夏雨夜里节节拔高的竹笋,眼见着便长了起来,再层层铺开,占了半座山去,依山傍水,飞檐斗拱,画栋雕梁。满天如锦缎般的霞云缓缓落下,绕了满院的繁华,烟笼寒水霞作纱。
      袖挥。稀声诀。
      漫漫长草掩映的长溪里划出一叶斗舟,舟上覆了挑纱披缎的绣棚,看不见人,却听得里面丝竹之声清清幽幽地飘,越过青山长溪,飘入繁华盛境内,留连绕梁。
      我微微一笑,抬臂起舞如翩翩蝴蝶。
      庄周梦。
      那繁华间顿时多了数道身影,才子佳人,觥筹交错,吟诗作画。一身彩衣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在水榭间起舞,边舞边歌,“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我放下手,看那女子歌罢对着飞扬妩媚地笑,那笑容很是让我有些脸红,我真怕她的模样便是我刚度完劫那些不争气的样子。刚得了人身我不习惯,做文狸时的性情一不当心便会露些出来。
      再看那边的辰飞扬时,他却丝毫不曾望向那唱歌的女子,一双眼睛清澈如水般,只怔怔看我。

      我向他笑了笑,半山幻境如雾遇艳阳般渐渐散去。
      繁华落尽,不过仍是山间清寂长草。
      而我的模样也随那女子一同幻去,我知道,我现下看上去便是名普通的凡间女子,微黄的发,稍圆的脸,略黑的肤色。大约只有这双眼睛还是旧时神采,醒梦一如的灵便在眼上,若非到了我家娘娘那“无梦”的境界,估计我这眼神终是变幻不掉。

      “飞扬,我想,我们可以出山去那少昊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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