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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孟婆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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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
官道旁的客栈。
我饶有兴致地用手中的筷子挟起一根面条,慢条斯理地寸寸咬断,再挟起一根豆芽,同样寸寸咬断,慢吞吞地吃掉。无咎说过,这两根竹子做的东西叫做著,或是筋,民间称筷子,吃饭的时候用的。只是当年我做文狸的时候用爪子即可吃遍四方,纵然有些东西非用筷子不可,我也照样用爪子逼着无咎喂我。谁知道,现下真正用的时候,这无咎用起来优雅得紧的筷子,我却笨手笨脚地跟飞扬学了半晌,好不容易使得熟练了,自然是要一根根地挟面条才过瘾。
我在这厢过瘾,每个进来的人却都要多打量我几眼,真是少见多怪的凡人啊,好在客栈里人不多,我此刻资容平庸,飞扬又是面如冰霜,腰带长剑,大家看看也就罢了,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用饭。
很久以前无咎就说过,这茶馆客栈之类的地方,最是容易听到有趣的事情。上回能从沆水那里把我师父的定风珠给找回来,就是在汴京的茶馆里听人说了船过沆水时的古怪风浪。凡人们多以为是有神仙显灵或是精怪作祟,哪里知道其实是颗不小心从仙界遗落的珠子闹的?只可惜那珠子末了我也没能给带回师父的洞府,被无咎送给了西湖的一只小红鲤鱼。
送了就送了呗,我师父单是送给我山鬼姐姐的珠子就有一玉匣,名目繁多,也不少那一颗定风珠。
唔,我家无咎就是了不起,除了一块无咎璧之外身无长物,可那年在黑潭的时候,快要飞升的黑龙连内丹都使了出来,却依然近不了无咎的三尺之内。连娘娘都说,无咎是最深藏不露的仙人,已然到了不必假之外物的境界。
不必假之外物是什么意思?是如辰飞扬说的,无咎能随心所欲地将梦境幻化为真实吗?
一想到无咎教飞扬,我便想起了他留在无咎璧里的那丝神识,无咎淡淡地笑着道,梦儿,我的梦儿,你已过了人身劫了吧?
若是无咎真的见到我,我们会如何?唉,无咎啊,你此刻是在神界了吗?
“想什么呢?看着根面条发愁?”
我哪能告诉他我在想我的无咎?于是随口便推到了师父身上。
“我跟你说过罢?我家山鬼姐姐要嫁给仙界的华惟君,仙君世子,嗯,也是我师父。”
“这有什么好愁的?”
“怎的不发愁?我立马比山鬼姐姐低了一辈了呢。大师兄说等姐姐过门之后我就不能再叫她姐姐了,得叫师母。”
飞扬那个坏蛋居然笑了,笑嘻嘻地望着我,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一口口地将那根让我愁了半天的面条给吃了下去,嚼得碎碎的,用以泄愤。
“好了好了,我给你出个主意。”
“哦?你还能有什么主意把他们拆散了不成?”
“不用不用,不能拆,这桩亲事成了,你可不吃亏啊。”
“得管姐姐叫师母,能不吃亏?”
“当然不吃亏。梦儿,这天地间的正道向来是:天、地、君、亲、师。换句话说,亲可是在师前面的。”
“所以?”
“所以?所以,你跟你山鬼姐姐是亲,你师父跟你是师,姐姐的辈份比师父的辈份重要,回头你见到你师父的时候,大可以管他叫一声姐夫。”
姐夫?我的天啦!我隐约地觉得人间不可能把姐姐放得如此重要,大约那“亲”不是指亲姐姐吧?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姐夫和师父的关系,飞扬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除了你大师兄之外,你是不是还有一大堆的师兄弟?”
“是啊。”我眼睛蹭地便亮了起来,似乎看了光明无比的未来。
“那你下回见到你大师兄二师兄一直到你最小的师弟师妹的时候,都可以让他们管你叫师姑。敢不叫的,让你姐夫收拾他们。”
师姑?我倒!
我眼睛亮得跟当年做文狸时一样,把飞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只怕是要看得他心头大大地发毛。
我的天啦,这夫君大人的确是……太太太有学问了。
我伸出手去点着他的鼻子,“哦,说得有理,你家娘子的姐姐是仙君世子妃,如此你就跟仙界的仙君都攀上姻亲了不是?”
他愣了一下,接着大点其头,“我家娘子果然聪慧,举一反三。”
我俩相视而笑。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车马停下的声音,人声嘈杂,似乎是几拔人约好了在这客栈面前碰头,站在门外寒喧。多亏了我的文狸耳朵,居然从他们那里听到了无咎璧的事情。
“嗨,你们难道不知道?孟婆门据说连孟婆令都发了出去,凡是依附于孟婆门的大小门派,不惜代价也要追查到明月玉璧的下落。”
“知道知道,连我们这筐小虾米不都收到孟婆令了?嘿嘿,当年除了将北蛮逐出中原的杜城关大战,这可是孟婆门有史以来发的第二道孟婆令。”
我瞥了一眼飞扬,本想将此事告诉,却见他的笑容也已然淡去,眼睛望向门外,大约是同样听到了门外的那番对话。嗯,飞扬一个凡人的耳力能够如此高明,只怕真是修为不低。
起先说话的那人明显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对另外那人道,“长虫,听说,孟婆门的门主都栽在明月玉璧上了,你们真敢去趟这趟浑水?小心白鳗真的变成死长虫!”
“二哥,你别在这道上瞎说,孟婆门近二十年来几乎成了武林第一大派,他家门主又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传说将一柄清角剑使得神出鬼没,且不说他不可能亲自出马,就算出马也该是手到擒来,哪能栽在明月玉璧上?”
“嘿嘿,不然吧?清角剑这东西谁曾见过?活着的人里又有哪个真敢站出来说见过他?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没准还不如我这根灰鳅。”
那被称作白鳗的停了数息才回答,“说起那孟婆门的门主,江湖传言只道是个年轻男子,就算他十六岁出道,十来年江湖风波,年纪也近三十,但江湖中人一说起来,居然没人能准确描述出他的样子,有说他俊朗淡泊的,有说他彪悍霸气的,更有说他阴险狡诈残忍好杀,却也有人说他慈眉善目,慈悲为怀宁负己不负人。所有的传说加在一起,这人的样子不但无法清晰,反正愈发地模糊起来。还是那给江湖记年的秃笔翁说得好,只怕这孟婆门啊,根本就没有门主!孟婆门人出来行走江湖,全打着门主的旗号。”
“你看看,哪来什么孟门主,清角剑,嘿嘿,孟婆门根本就是想让我们这些新依附的去送死。”
“二哥,你别是早起喝多了酒,小心胡说八道惹出是非来。”
“嗨,我哪里瞎说了,你问问大哥,这可是他前日里去接孟婆令时从那使者口里套出来。那使者道,……”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不容辩驳。
“大道上不要谈这些事情,先进去打尖,我等既依附了孟婆门就得听孟婆令,早些赶路到昆仑要紧。”
孟婆门?这个名字倒是别致得很,那门主不知是什么人,居然会以孟婆为名。不知其意若何?再世为人吗?还是这个门派做的事情就是要让人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
孟婆我没见过,但无咎四界通行,自然去过鬼界。当年我陪着他坐船游洞庭时,长夜无聊,我又怕水不肯到船篷外看风景,他便跟我讲了不少鬼界的趣事。
据说孟婆乃是多年前一位触了神律的天神,被神界罚下凡间,要他生生死死永无轮回地在奈何桥上看尽红尘起伏。众人多以为他是位慈详老妪,其实不然,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他自己想见到的孟婆,而孟婆的真正面目,却无人见过。
无咎说此话时笑得有些古怪,颇有些深意地望着我,我咬牙切齿地以利爪相挟,非要他讲孟婆长什么样子。无咎无奈之下只得讲下去,却一本正经地说他看到的孟婆便是我的模样,我郁闷之余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他数口。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孟婆会变成一只文狸给过奈河桥的人递孟婆茶?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呢。
我在这里数着面条想孟婆,那伙人却早已进来要了酒肉开始吃。那种吃法和我这种,绝对是天差地别,只不过,我将最后一根面条吃下去之后仍旧回味了半天。
凡人的东西还是蛮好吃的嘛,他们怎么会为了像灵芝那种难吃的木头打架呢?真是的,灵芝也就是比通常的蘑菇多了点点仙灵之气而已,为了那点仙灵之气把立身之本的命都赔上?这些人真不会算账。
说起算账这事,我看了看飞扬,然后把那碗被我吃光的阳春面一推,“飞扬,我还要,嗯,我不要阳春面了,我要那个。”
我指了那群人桌上大块大块的牛肉,那东西还蛮像视肉的,但香味和视肉可大不一样,没有清香味,倒是许多草药啊种子啊什么的味道混在一起,这样的东西也会好吃吗?不管,我反正要试试。
辰飞扬摇了摇头,“对不起,梦儿,我这次出来,不曾带够了银两。”
“银两是什么东西?”
飞扬拿出一小块银白色的东西给我看,“就是这个,我们吃了别人的东西,用这个付钱。”
我有些大惑不解,“是用这种东西吗?无咎可是用一种黄黄的东西付钱的,他也从来不带,一摸便有。对了!这东西越大能换的吃的越多,是不是?”
我嘻嘻地笑了笑,低低地念了两句咒语,中指轻弹,飞扬手里的那点细碎银两马上便变成了跟那牛肉一般的大小。
“这回行了吧?飞扬,我要尝尝那个古怪的肉。”
辰飞扬皱了皱眉,掂了掂那银两,“梦儿,这银两的份量可没有变。”
那就再来,我再捏了个咒,向那银两上弹去。
辰飞扬还是皱眉,“太沉了,只怕这份量要跟同样大小的黄金差不多。”
“黄金?哦,我明白了,无咎大约使的是点金术,不过,飞扬,点金术我可不会。”我随意地使了个幻术,便眼见得飞扬手里那一大块的银两开始变成金色,深点,再浅点,再深,再浅,怎么老也变不成我印象中无咎用过的那种东西的颜色?
飞扬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你这幻术不是点金术,变幻完了可能一直保持?”
“不能啊,我向来偷懒,不肯用功的,仙灵之气就这么多,用完了就得再去打坐修炼去。”
“那,可是说这东西若被我们用来付了饭钱,最后还是会变回碎银?”
“当然啦,点金术就不会变,但幻术又不是真的。”
飞扬歉然说道,“既是如此,梦儿,那我们就算了吧,这客栈掌柜终日辛苦换点银子不易。你想要尝尝新鲜,到京师之后我再带你去尝个够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随手一挥,那个金不金银不银的东西变回了他最初的碎银,“行,你说了算。”
正说着,一大锭银子砰地拍在我跟前的桌上。
刚才在门外大谈孟婆门的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大呼小叫,“小二,来二斤牛肉给这位姑娘。”说完,嬉皮笑脸地冲着我挤眉弄眼,“姑娘的道法实在高明,两位可否愿意跟我们江海七侠一起去昆仑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