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35、后山之行

　　苍夜痕牵着宋萦轩一路顺着黑暗幽深的长廊里走去，她们已经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然而长廊却好似永远无尽头一般。就在这一刻，就连苍夜痕自己都不能知晓这条长廊将会通到哪里了。
　　就在苍夜痕以为她和宋萦轩会再走上一两个时辰的时候，她忽然发觉周围的环境又豁然开朗了起来。透过昏黄的火光，苍夜痕看得出这里好像是一个大厅，她心下微微一动，对宋萦轩低声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宋萦轩反握住苍夜痕的手，霎时只觉眼前之人的手背甚是冰凉，道：“这里太黑了，我们对这里的地形又不了解，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苍夜痕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太远的。我只是想点燃这四周墙壁上的烛台而已。”
　　闻言，宋萦轩的脸微微有些发热，蓦然松开了苍夜痕的手。苍夜痕围着四周的墙壁走了一圈，一盏又一盏烛台一下子照亮了大厅。
　　大厅里并没有摆放任何东西，显得很空旷，四周布满了很多灰尘。只有两副骸骨颓然的瘫倒在地上，白森森的骨头暴露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之外，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宋萦轩与苍夜痕对视一眼，随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其中的一副骸骨旁边。宋萦轩从腰间拔出峨嵋刺，用手中的峨嵋刺挑了挑骸骨上的衣衫，这衣衫的颜色已经看不出了，想必这骸骨也已经死了很久了。苍夜痕仔细看了看骸骨的身长，心中猜测这具骸骨应当是男子的才对。这具骸骨的胸腔部分插着一把匕首，眼眶周围沉淀着少许的黑色，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变成了灰色，分明是被人在匕首上涂了毒药。
　　宋萦轩看着骸骨，皱了皱眉头，道：“如此看来，此人生前定是跟别人结了很深的仇恨，不然那人不会如此要这般置他于死地。”
　　苍夜痕良久未言语，只是静静的看了这具骸骨半晌，道：“可惜泠风未能前来，不然以她的医识，定会帮我们得到更多的线索。”
　　宋萦轩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此刻的她并不怨苍夜痕提及了苏泠风，而是怨自己为何会一点也帮不到苍夜痕？
　　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她都想帮她从鬼门关中出来。
　　宋萦轩正这样想着，苍夜痕已经走到了另一具骸骨的旁边。自打进了这个大厅之后，她就越来越能肯定一些事情了，然而却又总在心底带着那么几丝忐忑不安。
　　苍夜痕检查着另一具骸骨，她稍稍估量了一下这具骸骨的身长，推测出这具骸骨应当是位女子才对。然而这具骸骨的身上虽然并无外伤，但她的骨头上却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看此情景，应当也是被人下毒致死的。
　　宋萦轩看了一眼苍夜痕，在旁问道：“如何？”
　　苍夜痕冲她摇了遥头，道：“只能推测出这具女子的骸骨与那边的骸骨中的并不是一样的毒，其他的如今还不好妄自推断。”
　　正在这时，宋萦轩忽地瞥见了这具女子骸骨的手中似乎还紧握着什么什物。正觉奇怪，便俯下身子从那女子骸骨的手中将那什物拿了出来。
　　原来，那什物是一方绢帕，绢帕的正面绣的是连绵千里的红枫树林，树林中隐约可见坐落着一栋小苑。这绢帕中的所绣的景象甚是惟妙惟肖，凄美绝伦，那片片红枫好似相思之人的血泪所染，竟端的让看此绢的人也感受到了绣绢人的相思意境。
　　苍夜痕看了一眼那方绢帕，脸色顿时微微的变了一变。她从宋萦轩的手中将绢帕拿了过来，那绢帕上所绣的景象对她而言是那么的熟悉，天底下简直没有比她更熟悉这种景色的人了。
　　因为她本就是那林中人，苑中人！
　　苍夜痕又仔细的看了看那方绢帕，却发现绢的左上方还绣了两行小字。
　　凄凄红枫惟君忆，前尘如梦不可追。
　　苍夜痕一时心中波涛暗涌，自是难以再复平静。她急于知晓这死去的女子究竟是何人，便将绢帕反过来察看，却不料发现后面则是一封血书。

　　今日进这密室之时，吾已感大限将至。昔日往事，虽如过往云烟，却至历历在目。忆吾少时尝扬名于江湖间，誓将武林入吾之囊中，奈何人有千算，苍天终有一算，败于苍澜之手。虽恨之即此，然时至今日，却未有忘情。吾纵叹这一生，幼时饱受人情冷暖，少时自是悲多喜少。吾自隐居起，看惯青山绿水飞花，会意淡泊闲适之情。世事难料，生死之事当足以看淡，今日西归，应无遗憾。然吾尝收养二婴为义子，吾之踪迹，小儿自当明了，然吾要小儿发誓，永不将吾之下落告知旁人，又因大儿心性偏激，更不得告知与他，亦不得来寻吾。临行之前，遥闻小儿哭声，吾自是痛彻心扉。虽来此之前已将二人善置，却道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二子尚且年幼，不足以明他人心，亦遭他人记恨。现下吾只恐此一事，临且托于汝也。汝当适时去望之，自是不必惊扰。倘若此事也了，吾自当了无遗憾，含笑九泉之下。今日种种行事，全凭昔日因果，望汝勿悲。
　　暮色终有将逝之时，绯樱终有凋零之日，自此天下将再无慕绯樱其人。嗟乎！天地悠悠，吾当归去，惆怅欢喜，尽随而消。

　　待到宋萦轩从旁看完这封血书，顿时心中一阵强烈的失落感袭来。慕绯樱应当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那苍夜痕要怎么办呢？她心下一阵紧缩，抬头看向身旁的人。
　　苍夜痕好像还是很平静，她静静的看完那封血书，静静地将它收了起来。静静的转头对宋萦轩一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宋萦轩未言语，苍夜痕转过身去，走到四周的墙壁旁伸出手敲了敲墙壁上的石砖。宋萦轩奇道：“你要做什么？”
　　苍夜痕沉声道：“我想我们现下应该已经穿过了凌云山，倘若这个大厅就是尽头，那么通往后山的路就应该就在这里。那个沈门主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若是我死也就罢了，不能把你们也都葬送在这里。”
　　闻言，宋萦轩再也忍不得了，道：“谁说你会死？你是堂堂红枫堡主，怎会死在这里？一定还会有办法的，只要你还未死，一定就会有办法的！”
　　良久的沉默，只有久久的话音还在大厅里回荡着。苍夜痕还是未言语，终于她找到了机关，将手放在一块石砖上慢慢向里推去。随着一道机括打开的声响，一道石门终于被打开了。
　　苍夜痕终于转过身来，似是无奈的对宋萦轩轻轻一笑，道：“是啊。会有办法的。”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又道：“我们走吧。”
　　宋萦轩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苍夜痕，但也不过是片刻的犹豫，便将手递给了眼前之人。
　　两人一同走出石门，却见后山的雾色较前山更为浓重，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花草与泥土的淡淡香味，使人恍然像是走进了世外仙境一般。而不远处的茫茫雾海中，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若隐若现的呈现在二人眼前。
　　苍夜痕走上前去，透过茫茫的白雾倒也看清楚了四周。此时已是深夜，夜色朦胧中，阵阵微风拂过她的耳畔发丝，使得周围的草丛树木微微颤动。此地的花草树木虽是极为茂盛但看似却都寻常的很，倒是没有前山的植物那般艳丽鬼魅。
　　正当苍夜痕思量之际，却听见宋萦轩在不远处喊道：“快过来看。”
　　苍夜痕闻声，赶忙走到宋萦轩身旁，却只见一块石碑伫立在草丛之中，茂盛的野草竟将这石碑隐去了大半，石碑上面被人题了三个字。
　　胡不归。
　　凄凉之景，凄凉之字，凄凉之意。
　　苍夜痕看着这三个字，心下深知这定是内力深厚之人以指题下的。这字体遒劲有力，萧散飘逸，却又偏偏在那下笔收笔之势中带着几丝凝重哀愁之意。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已经久经岁月的石碑，心绪却不知为何也有些低沉。
　　胡不归。
　　为何不归？
　　或是远去之人不能归，又或是远去之人不愿归，若是如此，他们又可知晓等待之人的期盼？
　　就在苍夜痕正黯然之时，忽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她低头瞧去，随后又微微一怔，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竟贴着一片樱花瓣。
　　宋萦轩环顾了一圈四周，只见周围的雾色似是变得越发浓重，心中尚且有几丝忌惮之意，便开口唤道：“此地太过诡异，我们还是退回去吧。”
　　苍夜痕犹自静默了半晌，随后信手拈起衣襟上的花瓣放入腰间。转过身子，冲宋萦轩回以粲然一笑，道：“好。”
　　宋萦轩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忽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弯腰从地上捡了些枯枝野草。苍夜痕在旁看此情景忽地又是莞尔一笑，随即也弯腰跟着宋萦轩捡了些枯枝。

　　清冷空旷的大厅中，两具骸骨还躺在那里。死亡的气息中透着无尽的寒意，然而在大厅的角落里生起的火堆又似是驱走了所有的寒冷。寂静之中，只听见树枝断裂之声在火堆中发出，而在火堆旁坐着的两人却皆是不发一语。
　　宋萦轩悄悄瞟了一眼坐在她不远处的苍夜痕，昏暗的火光映照着她嘴角淡淡的笑意，分外温润好看。然不知为何，在宋萦轩的眼中，那张分明本应是清丽年轻的面容却呈现出了几丝孤傲沧桑之色。
　　苍夜痕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火堆，嘴角却露出一丝浅浅笑意，道：“你看我作甚么？”
　　宋萦轩微微一怔，如玉般的脸庞竟红了一红。她正欲开口言语，却猝不及防的见苍夜痕正含笑看着她，眼神狡黠而又温润。
　　“你脸红了。”
　　闻言，宋萦轩登时气结，正欲上前收拾眼前这个无赖之人，忽又想起眼下苍夜痕的身子甚是虚弱，此时竟发作不得。俏脸含煞之余，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根枯枝朝对面之人扔去。
　　苍夜痕看着宋萦轩柳眉倒竖杏目圆睁的模样，侧头躲过枯枝，强忍之下终是笑出了声音。道：“亏你还自称什么闯荡江湖的女侠，看看你现下的模样，真是傻的可爱。”
　　宋萦轩未言语，只是瞪了她一眼，扭转过身子不再言语。
　　苍夜痕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或许连她也不知为何每当自己遇见宋萦轩之时，总会想起那个多年前机敏狡黠，爽朗聪慧，女扮男装的自己。
　　只可惜，世事浮沉，弹指一挥间，年少清梦顷刻间灰飞湮灭。
　　念及此，苍夜痕长叹一声，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火堆里依旧不时的传来树枝的断裂声，火焰依旧摇曳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大厅的墙壁上。
　　不断清晰，扩大，直至好似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心情很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