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楼异闻录》白桃苏打

68、chapter 068

　　——你知道吗？人类垂死挣扎的声音，可以引来神祇的垂听。

　　接到陈枫的电话，林迟是有些意外的。毕业之后，陈枫放弃了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对此，林迟有些惊讶，却并不诧异。甚至可以说，对于陈枫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警察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职业。

　　入职之后，陈枫对这份工作十分重视，每天勤勤恳恳地忙碌在工作岗位上，就连同林迟的联系，也变少了。

　　但不管怎么样，接到老友的电话，终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两人闲话家常一番之后，进入了正题。

　　“小迟，我遇到了一个很在意的案子。”陈枫在电话那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诉出了口。

　　这个案子，发生在一个边远的山村里，那里地广人稀，民风淳朴。村里的住宅都是自建的，缺乏合理规划，居民们住得散，东一家西一户，平日里都听不见邻居的动静。

　　案发当天，山里来了几个偷猎的男人，扛着猎枪，看起来穷凶极恶。但山里淳朴的姑娘不谙世事，她热情地给他们指路，还给了他们一些食物。

　　这个山村依山而建，山里有丰富的煤矿，村里人靠挖煤为生，生活并不贫困，勤劳肯干的人家更是算得上富裕。

　　这一天，是家中老人的寿辰，无论是村里的，还是在外的，一家老小整整齐齐地归了家，拎着大包小包的贺礼，开着小轿车，他们喜气洋洋的脸，灼伤了那群因贫穷而偷猎的男人的眼。

　　人心能有多险恶，连神祇都说不清，仅仅因为嫉妒，就能对毫无恩怨的陌生人，举起屠刀。

　　入夜的时候，这群男人伪装成迷了路的人，敲响了这户人家的家门。年少的小姑娘，又身在自己生长的村子里，哪里会有什么防备？她懵懂而热情，见来人是之前见过、指过路的男人们，于是松了门栓……

　　结果，一家惨死。

　　小姑娘是活到最后的，也是死得最惨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放进来的男人们，屠杀了她的一家老小，然后将最丑恶的欲望，发泄在了她身上……是的，男人们奸污了她，把她赤果果地丢在冰冷的地上，随后席卷了家里的财物，扬长而去。

　　弥留之际，她看见大门被推开，她的姐姐——因为没有留在家过夜而幸免于难的姐姐，推门而入。

　　没有尖叫，没有痛哭，甚至也没有丝毫要歇斯底里的迹象，姐姐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里扯了床被单，盖住了女孩狼狈的身体。她的身体上，满是被虐待过的痕迹，十指的甲面生生与血肉撕离，这是她痛苦挣扎反抗的结果……姐姐对此视而不见，她蹲在地上，将人抱进怀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要死了，姐姐抱着她的时候，身上的温度她竟然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她拽住姐姐的袖口，说我好冷，我好恨，我好恨啊……

　　恨自己无知，引狼入室，最终酿成惨剧。

　　姐姐抱着她，一言不发，未曾给她半点儿回应。

　　咽气之前，她挣扎着看了姐姐最后一眼，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睛，最终还是透出了一丝难过。这个不善言辞的姐姐，是她唯一活着的亲人了！想到这儿，女孩攥着姐姐的手，想让她照顾好自己，结果，什么都还没说出口，就咽了气。

　　第二天一早，路过的村民闻见着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气温，找到了案发现场。唯一幸存的女孩抱着她妹妹的尸体，在院心里坐了一宿，邻里们都说，这丫头看着冷心冷情，也不合群，没想到，还算重感情。

　　这种灭门惨案，一向很被重视，县里很快成立了专案组，在村里走访调查，陈枫就是专案组的成员之一。

　　这座村寨人际关系网简单，况且死者一家向来与人为善，在村里从未同人红过脸，仇杀显然不太可能。

　　结合死者家中大量财物丢失的情况以及小姑娘生前的遭遇，警方很快将目标锁定在近期来过村里的外乡人身上。几个男人来得招摇，村里有许多人都见过他们在村里晃悠的模样，更何况，他们是案发期间，唯一来过这村子的一伙外乡人，嫌疑不可谓不大。

　　有了猜想，警方很快将几个嫌疑人捉拿归案。这几个男人犯案全靠冲动，现场遗留下了很多线索，加之心理素质都不过硬，落网后很快尽数招供，案子就这么破了。

　　可案子破了又如何，这十二口之家，终究只剩下了一个未成年的女孩。

　　落网后，几个案犯家里凑了些钱，专案组又添补了些，加上女孩家里被抢劫的财物，一共凑了一百多万，算是给幸存女孩的补偿，毕竟她年幼，生存尚成问题。

　　可她没要，一分钱都不拿。陈枫心疼她年幼失孤，家破人亡，就劝她收下，罪犯不会因为她收了钱就被轻判，横竖是个死，而她，更多的还是要考虑以后的事情。

　　听完他的话，一直缄默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歪着脑袋笑了一声：“一百万，多么？多……我家横死了十一口人，多么？多……

　　“一百万，够我过大半辈子了，平平淡淡的，好好地把日子过好了，可我不能要。这年头你们都不信命了，可我信。卖命的钱我不要，他们就一直欠着我，欠着的债，是要还的呀。一个人还不清，就一家来还，一家人还不清，就一族来还。我闭上眼睛之前，总会看到他们还完这血债的。”

　　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这个幸存的孩子。陈枫却总也忘不掉，她最后笑起来的样子，甜美，却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就在那不久之后，案犯的家属们开始意外死去，以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死法。

　　其中一个案犯的妻子等在校门口接孩子，队伍排得很长，家长们虽然七嘴八舌唠着家常，队伍却井然有序。等了没多久，学校终于敞开大门，放出了一堆归家心切的孩子。他们叫着嚷着，扑向各自的家长。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案犯的儿子走出校门的瞬间，一个男人突然抽出刀朝他砍去——因为某个原因选择报复社会的男人，连砍数人，死去的却只有那个男孩，砍刀正中前额，当场就去了。

　　孩子走得不算太痛苦，只是苦了留下的人，妻子受不了这个刺激，当天晚上就跳了河。案犯犯下灭门惨案，邻里间都断了往来，他瘫痪在场的老母亲，就那么被生生饿死了。等邻居闻到臭味撬门进来，尸体已经不成人形了。

　　其他几家，也好不到哪儿去，人陆陆续续地死……车祸的，意外的，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陈枫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失踪的幸存者，这欠下的血海深仇，可不是用一家来还了么？

　　不过，这个猜想，陈枫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

　　可这事在陈枫看来，实在不像是巧合。在这祥和安稳的小城里，每年非自然死亡的人都屈指可数，现下突然密集爆发，死者还全都集中在几个案犯家里……这里面真的没有人为运作吗？

　　托专案组迅速破案的福，陈枫回到辖区分局后小小升了职，如今的警务不像以前那样繁忙，因此他能够抽出些空闲来，查一查那些令人疑惑的意外死亡。

　　他查得认真细致，却没能找到一丝一毫的人为痕迹。局里的前辈，都倾向于这只是意外，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说不准哪天就落到了头上。

　　但陈枫是经历过鬼神的人，他更倾向于这是个诅咒，针对所有案犯及其家人的……穷凶极恶的诅咒。

　　如今案犯家属人心惶惶，但比起他们，陈枫更放不下那个幸存的女孩。临别前她的那番话，在陈枫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然而，犯下杀戮的案犯们即将枪决，无一幸免，这个案子实际上已经了了。陈枫不希望这件事跟幸存者有什么牵扯，可除了那女孩，他又没什么头绪，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查。毕竟犯人已经伏法，无论怎样都不该扯上案犯的一家人陪葬。

　　要确定这件事跟幸存者究竟有没有关系，首先，他要先找到那个孩子。

　　案发数月之后，他再次来到那个平静的小山村，进行走访调查。对于女孩当晚的遭遇，所有侦办的警察都讳莫如深，这是他们对一个可怜女孩最深重的同情。因此，那个叫阿叶的女孩当晚究竟遭遇了什么，无人得知。村里人只知道，那家人幸存下来了一个姑娘。

　　陈枫前去走访时，这个寨风淳朴的村落，每个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询问幸存者的状况。但从与他们的交谈中，陈枫却发现了问题。

　　幸存者和她遇害的双生姐妹，一个叫阿叶，一个叫阿辞。阿叶性格活泼开朗，深受大家的喜爱，而幸存下来的阿辞却如同自闭一般，没有朋友，没有交际圈。除了家人外，几乎没有人和她有任何联系，孑然一身的一个人。

　　在陈枫走访的过程中，所有人都能说出阿叶一大堆的优点，对她的逝去痛心疾首。可对于阿辞，却没人能说出点什么来。

　　即使以陈枫浅薄的经验来看，这也一点都不正常。在走访中，他遇见了阿叶的同学、朋友、老师……却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同阿辞有关的人。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每一个人都见过阿辞，那是个阴郁的姑娘，虽然长了一张和阿叶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可就在陈枫追问“两人的区别真的那么大吗？”时，原本信誓旦旦的人，却突然有些卡壳。

　　——区别当然很大，一个阳光，一个阴沉沉的，怎么会一样呢？就是吧……

　　——就是什么？

　　——就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姐妹俩，一块儿出现过……

　　陈枫接连问了好多人，都得到了同样的回答，没人见过两姐妹在同一场合出现过。陈枫越问越慌，直到他找到了那天的报案人。

　　“我见过的，”老汉抽着一筒水烟，幽幽道，“也就见过那么一回儿，就她家出事那天，我推门进去，看见阿辞抱着阿叶，坐在院心里，小丫头吓坏了，一句话都没说……”

　　陈枫松了一口气，辞别老汉，他在村头的大树下坐了下来，整理他走访的资料，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对劲！阿辞幸免于难，是因为案发当晚不在家，案发时间是深夜，这样一个内心孤僻的女孩，能到哪儿去呢？

　　难不成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什么亲属不成？陈枫若有所思地翻开先前的资料——遇害的这家姓周，周老汉和老太太一共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和两位老人一块住在村里的是老大家，老大家有两个女儿，大姑娘周辞，二姑娘周叶，老二老三家都只有一个男孩。

　　那天是周老汉的寿辰，住在外村的老二老三携家带口前来祝寿，只是没想到，全家十二口人，那天晚上就没了十一个。

　　——等等，不对！既然是周老汉的寿辰，那身为孙女的阿辞，为什么会不在家？

　　这村里也没有周家的亲戚，她周辞也没什么朋友，那么晚的天，她究竟会去哪里？

　　如果她撒了谎，她待在家里，那她为什么会幸免于难？

　　这些问题盘旋在陈枫的脑袋里，搅得他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坐在树下苦思冥想，正巧碰到之前询问过的一个姑娘出村，见他皱着眉头盘腿坐在树下，就过来同他打招呼。

　　“陈警官，阿叶的案子不是结了吗？你还调查啥呀？”

　　“嗯……我想再复查一下，免得有什么遗漏。”陈枫笑了笑，开始收拾身边的东西。他是私自来查这事的，不能闹大，既然引起怀疑了，他还是尽快脱身的好。

　　“你们城里人就是仔细，”姑娘夸了一句，“我刚刚瞅着你在想事情，你们办案的事情我也不懂，不过要是村里啥事想不明白，你可以去问问孙婆婆，这村里的事，她大都知道，你去问问看，没准能问出点啥来。”

　　“好，谢谢你。”陈枫原本打算先打道回府，等理清了思路再来，但来一次还能用复查搪塞一下，两次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他不想惹出什么事端来，于是决定前去拜访一下这位孙婆婆。

　　孙婆婆家住在山脚下，跟周辞家离得并不远，陈枫上门去说明了来意，孙家人便从屋里扶出了一位颤巍巍的老人。

　　“婆婆，我是办周家案子的警察，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孙婆婆虽然看着年迈，但身子还算硬朗，灰蒙蒙的眼珠子转了转，盯着陈枫看了一会儿，最终应了声：“问吧。”

　　“关于周家的两姐妹，您知道什么吗？”

　　“他们家两个女儿，只活下来了一个……可怜呐……”

　　“我知道，”陈枫接话，“罪犯已经伏法了，您放心吧！”

　　“我是说……”孙婆婆颤巍巍地抬起手打断了陈枫，“那年冬天，就只活下来了一个……”

　　“什么意思？”陈枫心下一惊，连忙追问道。

　　“那时候，村里还没挖矿，穷得很……那种穷苦的日子啊，后生你们没法想，穷得连孩子病了都没钱治。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阿辞断断续续地病了很久，最终，没挺过去……那会儿我还没有那么老，孩子夭折不吉利，周家就悄悄摸摸给埋了，我去看了最后一眼，可怜见的……”

　　“那这些年生活在村里的周辞是……”

　　“哪儿有什么阿辞！这个阿叶啊，什么都好，就是……”孙婆婆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些毛病，总觉得她那个姐姐没有死。阿辞走了之后，周家老大拼了命赚钱，后来日子好过了，家里姑娘用的东西，都配了双份……他们觉得对不住阿辞啊！当年家里穷，没能保住她性命，现在也就由着阿叶折腾……村里人这些年见的阿辞，都是阿叶啊！“

　　陈枫心下一惊，真如孙婆婆所说的话，就能解释为什么村里人从没见过两姐妹出现在同一场合，可报案的老汉分明说过，出事那天，他是见到过两姐妹的！

　　陈枫还想再问，孙婆婆却突然咳嗽起来，孙家人立刻围了上来，将孙婆婆扶进了卧室，见状，陈枫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得起身告辞。

　　回城的路上，他一直想着这个案子。

　　最后一次见到周辞的时候，女孩那番话，说得决绝而惨烈：“我家横死了十一口人，多么？多……”

　　那天，他们确实在现场找到了十一具尸体，加上幸存的周辞，一共十二个人。如果孙婆婆所言属实，那么多出来的那具尸体，会是谁的？

　　陈枫翻阅案件现场的资料，发现尸体八大三小，假设活下来的，是以为自己是周辞的周叶，那么多出来的那具孩子尸体，会不会是老二老三家带来的，亲戚朋友的孩子？

　　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认领这个多出来的孩子，这个假设显然并不成立。

　　一回到局里，陈枫立刻调阅资料，他迫切地需要证实孙婆婆的话，周辞，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她一定要活着！只有她活着，一切才说得通……

　　但事实上他失望了，周家确实有过十二口人，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周家老大的大女儿周辞，早在十几年前，就夭折了。

　　可他确实在案发后见过周辞，不仅他，专案组里的所有人都在案发后见过这个幸存的女孩。只是，如果他们所见的周辞是对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的周叶，那么惨死的那个女孩又是谁？

　　这些疑惑如同阴影，渐渐吞噬了陈枫，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惨死的女孩与周辞样貌一致，尸体至今还停留在楼下的尸体库里。如果这对双生子真的在十数年前就夭折了一个，那么惨案发生的那一晚，就不可能有幸存者。

　　一家十一口全部遭了毒手，那这多出来的，究竟是那晚惨死的，还是活着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