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楼异闻录》白桃苏打

69、chapter 069

　　陈枫翻着那两姐妹的资料，当年家里穷困潦倒，周辞留下的唯一影像资料，是某一年过年时母亲带着她们上街去拍的一张全家福。两个女孩挨在一块，虽然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陈枫还是很快辨认出了谁才是周辞——她一脸恬静淡然，和身边笑得没心没肺的周叶，可谓是天壤之别。

　　到了此刻，陈枫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想——那晚惨死于歹徒手中的，确实是周叶，她的死亡触动了什么禁忌，导致夭折了十几年的姐姐，在全家被灭门的那一天，回到人间……

　　想到这儿，陈枫不禁打了个寒战。

　　…………

　　听说陈枫在寻找惨案那位幸存者，法医秦珂找上了他：“你找到她了吗？那个幸存的女孩……”

　　“没，怎么了？”秦珂找到陈枫时，陈枫正在食堂吃饭，听见询问，停下筷子，看向这位与他同年入职的同僚，“你也在找她？”

　　秦珂欲言又止，最终压低了声音道：“周家人的尸体，停在我那儿已经好几个月了。”

　　“没有人来认领吗？”

　　“家属一直联系不上，手机一直关机。直系亲属全躺一块儿了，其他的听说还有幸存者，家产没有他们的份，都不愿意沾手。”

　　“我知道了，我一找到她就立马给你打电话。”陈枫点了点头，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却见秦珂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有事？”

　　“还有件事，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跟你说，可现在，还对这件案子上心的，恐怕只有你了。”

　　“你说吧！”陈枫立马将碗一撂，站了起来。

　　“……你跟我来。”秦珂看了他一会儿，最终退开一步，示意他跟上。

　　两人很快来到了警局的尸库，无人认领的尸体，暂时都会被寄放在这里。秦珂轻车熟路地带着陈枫钻进尸库里，停在了一排冰柜面前：“我是个法医，照理说我最不该怪力乱神。可是，这真的太诡异了……”

　　说着，秦珂拖出了一格冰柜，里面存放着一具女尸，生前受到的凌辱在死后真实地反映到了尸体上，即使秦珂已经做过清理，尸况看起来仍旧惨不忍睹。

　　“这具女尸的情况，之前我已经给过你们详细的报告，我就不再多说。让你来，是想你看看这个……”秦珂轻轻掀开了盖在女尸脸上的白布，那是一张与周辞别无二致的脸，可惜僵硬的肌理再也展现不出她甜美的笑容。

　　但这并不是吸引陈枫的，白布掀开的瞬间，陈枫震惊地发现，周叶的双眼是睁开的！

　　“我试了很多种办法，就是没法让她阖上眼……”秦珂重新盖上白布，转头对陈枫说，“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也是尸体想告诉我们的，她……死不瞑目！”

　　…………

　　“小迟，你帮帮我，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是周辞还是周叶，又或者别的什么人，我都要找到她！这桩命案已经了了，所有的案犯都已经伏法，她不需要再报复了！案犯纵使应该千刀万剐，他们的家人却是无辜的！”

　　林迟听他说完这个离奇的案件，心中如同有猫爪在抓一般，心痒好奇不已。他回过头看向楼祈，歪着脑袋问：“陈枫工作定下来了，邀请我们去吃饭，我们去吗？”

　　“你想去吗？”楼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林迟就着这个姿势用脑袋蹭楼祈的掌心，无声地撒娇：“想去的，好久没见他了。”

　　“好，那就去。”

　　林迟露齿一笑，转头答复陈枫：“好的，我们周末到，准备好请我吃大餐吧。”

　　林迟计划着坑老公，自然不打算带上云宝，收拾了几件行李就轻装上路。直到临近陈枫所在地，林迟才斟酌着字句，同楼祈说了他隐瞒的事情：“楼哥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

　　“就是吧，陈枫那个小气鬼，大餐不是白请的，他工作上遇到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案子，想请咱们顺便帮忙看看，给点意见。当然主要是你，我是来吃饭的……我想我跟他那么多年的同学吧，人家难得拜托我什么事，还要请我吃饭，拒绝也不太好对吧……”

　　楼祈也不搭腔，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迟，看得他心头有些发毛，林迟沉默下来，脑袋耷拉到楼祈的肩膀上，频率极慢地蹭，见楼祈不为所动，索性抬起头狠狠啃了他一口：“答应了吧，好吗？”

　　楼祈终于破功，笑着答应下来，虽然林迟用脚丫子都能想到楼祈有多无奈，但是终归答应了嘛！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林迟心满意足地窝回座位上，心情轻松愉快地打起了游戏。

　　陈枫工作的小镇距离K市不算太远，即使悠闲地驾驶，三个小时也足够到达那里了。陈枫焦急地等在约定的地点，直到看到林迟的车，才松了一口气。

　　在老朋友面前，陈警官也褪去了那身精英范。席间，抓着林迟开始说这案子究竟有多离奇，令他多苦恼，一顿饭下来，从没听过这件事的楼祈也已经将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饭后，陈枫蹿上林迟的车，指着方向一路朝着周辞家所在的小山村进发。

　　村子富裕起来之后，花了大力气修路，因而山村虽然地处偏远，路却是极好的。三人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周宅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具凌乱地倒在地上，锅碗瓢盆散得满地都是，十一位遇害者的血，几乎染红了院子。

　　因为有人幸存了下来，周辞不开口，村里人也不便过来帮忙打整。

　　一进门，陈枫便开始朝林迟解说案发现场，楼祈兴致缺缺地缀在他们身后，后来两人嫌他走得慢，索性不让他跟了。

　　楼祈就停在了周叶的卧室里，不同于主人凄惨的结局，女孩的卧室在这场浩劫中逃过一劫，依旧是干净整洁的模样。

　　枕头下面露出一角的粉色笔记本吸引了楼祈的注意力，他随手将本子抽了出来，翻阅了几页，突然皱起了眉头。

　　等林迟和陈枫研究完了整个案发现场，折回来寻找楼祈时，就见他站在窗前，手上捧着一本粉色的笔记本。见到两人进门，楼祈回头冲林迟微微一笑：“我觉得，你们应该看一看这个。”

　　林迟上前接过楼祈手中的笔记本，发现这是本日记，日记的主人是周叶，小姑娘字体娟秀，有着一日一记的好习惯。

　　“日记？偷看小姑娘的日记不太好吧？”林迟皱起眉头，却也依言翻开了笔记本中被楼祈打过记号的那几页。

　　他扫了几行，就愣在了原地。

　　周叶娟秀的字迹写着——

　　5月6日晴我发现她一直跟着我，可我并不恐惧，那是我血肉相连的至亲姐妹，我有什么可恐惧的？

　　6月1日阴有时我看着镜子，里面的我是全然陌生的神情，我知道，她来了……

　　…………

　　“这是什么？周叶觉得周辞一直在她身边？还是周辞确实在她身边？”林迟捧着日记本，一脸困惑地看向楼祈，后者摊了摊手：“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陈枫赶忙蹿过来，够着脑袋看笔记本的内容。因为线索明显，案犯又是随机作案，因此专案组虽然在这屋子里进进出出无数次，却从未注意过受害女孩的日记本。

　　这是飞来横祸，想来也同她没什么干系，不是吗？

　　看完日记上的几行字，陈枫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转头看向楼祈，轻声道：“我想知道，阿辞现在在哪里？”

　　“她就在这里，但她不想让你看到她。”楼祈平静地回答。从三人一踏进这个屋子，他就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周辞气息平和，没有半点攻击性，甚至主动避让他们，因此他才敢放任林迟和陈枫在这屋子里四处走动。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让她复仇？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些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陈枫一脸挫败，“我找了她那么久，我很担心她！”

　　林迟看着好友的模样，心生不忍，伸手拽了拽楼祈的袖子：“能把她喊出来吗？”

　　“当然可以，周叶的日记里，已经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地。”楼祈对林迟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迟跟楼祈在一起那么久，对领悟他的话已经达到了一点就通一触即明的境界，楼祈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周辞，藏在镜子里。

　　林迟转头嘱咐陈枫：“有周叶的照片吗？独照，找一张来给我。”

　　“有的，等等我去给你拿！”陈枫闻声而动，这屋子里周辞的影像难寻，周叶的却多如牛毛，他很快从楼下的照片墙上扒下了一张周叶的独照。

　　林迟拿到照片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将照片平放在胸前，缓缓走向卧室中唯一一面镜子。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昏黄的日光灯懒洋洋地照着，丝毫不显得温暖。这间卧室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屋里沉淀了厚厚的一层灰，唯有那面镜子，仿佛被人精心擦拭过。

　　随着林迟的靠近，镜中缓缓印出纤细的青年，他手捧照片，神情严肃……

　　然而……等了好几分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迟一脸困惑地转头看向楼祈，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为什么”，楼祈笑了一声，半点儿不觉亏心：“她怕我，不敢出来的。”

　　林迟瞬间瞪大了眼睛，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想到楼祈会出现在这儿，也是自己耍了心眼的结果，他又气不起来了。

　　林迟将照片往陈枫手里一塞，蹿过去抱住了楼祈的胳膊，软声软语道：“楼哥哥，你最好了，你去外头等我一会儿行不行，我想见见她。”

　　“不行，我不放心。”楼祈笑着摇了摇头。

　　“别糊弄我！方才你都任由我和陈枫到处跑来着，当我不晓得嘛！”林迟半撒娇半强硬，最终还是把楼祈赶了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朝一脸“没脸看”的陈枫要回了照片，再一次站到镜子前。

　　大概是楼祈没在的缘故，这一次，卧室里的气氛明显要比方才诡异得多，寒风演化成了阵阵阴风，吹得人骨头都有些发凉。卧室里经年已久的日光灯随着呼啸的风声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撑住，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林迟被阴风吹了个哆嗦，心中有些发寒。但楼祈既然敢放心离开，就说明周辞对他们并没有恶意，这个认知，叫林迟心下稍安。

　　“小心！”林迟分神打了个哆嗦，一回神就听见陈枫的惊呼，他立马转过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目光被镜中的自己拿在手里的照片上所吸引。在照片里，周叶的表情已然改变——被他握在手中的照片里，周叶笑容甜美，而镜中的照片里，周叶的神情已变得恬然庄重。

　　不、这已经不是周叶了，这是周辞！

　　镜中，照片里的周辞微微歪过脑袋，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随手猛地从镜中伸出手，一把将林迟拽进了镜中的世界……

　　——镜中的世界，同样是在周宅之中。

　　与外世界全然不同，镜中的世界，属于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的周宅，所有的物品归于原处，布局摆设温馨，有家的模样。

　　主屋前的院子被清扫得干净妥帖，丝毫看不出后来被鲜血染红的模样。

　　女孩们最喜欢的秋千，挂在院子角落繁茂的桂花树上。

　　周辞屈起一条膝坐在院心里，摇晃着纤细的小腿。直到林迟来到身边，才分神看了他一眼。

　　“你好，我叫林迟。”林迟在她身旁坐下。

　　“好巧，我叫周辞，你为什么来这儿？”女孩侧过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周辞的确符合楼祈的判断，对他们温柔无害。

　　“陈枫托我来找你。”林迟轻声细语地回答，这是他与亡者特殊的默契。

　　“陈枫呀……他是个好人，”周辞又笑，“……是个好警察。”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他。”林迟追问。

　　“我的手上沾了血，不想叫他看见，除了我妹妹，他是唯一一个还关心我的人了。”周辞坐直了身子，将两只手摊开在面前，“……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周辞说话声音很细软，就像是林迟身边，那些温柔的女同学一般，林迟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她，会去手刃别人……

　　“陈枫觉得，案犯罪该万死，家属却何其无辜。你不该报复到他们身上去。”

　　周辞笑容一顿：“他们是无辜的，我妹妹难道就有罪吗？我家里人难道就有罪吗？”

　　“不是这样算的，做出这样的行径，他们顶多算是畜生，而你却是人，你们的行为是不能划等号的。”林迟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周辞不欲多言，她从坐着的台阶上跳了下去，脚落地的瞬间，镜中世界的场景开始改变——

　　浓重的血污漫上院落的白墙，茂密的花草开始枯萎……这里渐渐恢复成了与外世界相同的模样。

　　周辞站在地上，她的脚边，躺着周叶赤裸裸的尸体。林迟瞬间转开了头，被凌辱过的尸体，凄惨得叫人难堪。只是一眼，他就看到了周叶指甲分离的指尖，多么奋力的挣扎才能撕裂指与甲的粘连，十指连心，林迟不敢想象，她的经历该有多痛苦……

　　周辞蹲下身子，用白色的床单裹紧了周叶的身子：“你知道吗？人类垂死挣扎的声音，可以引来神祇的垂听……更何况，我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只可惜，阴间的路太长，我来得太晚。

　　“我同她，缘分太短了。只有短短数年，还没做够姐妹。我在阴冥里等着，等着有一天，她翩然而至，然后与我携手共赴轮回，好再做一场姐妹。

　　“可谁知，我期盼已久的久别重逢，竟是在她支离破碎的躯体前！

　　“我恨呐！”

　　——她的恨意无处宣泄，只好化作杀戮，将所有人拖入地狱。

　　林迟与周辞的第一次交涉，最终以失败告终。

　　林迟一心想要说服她放弃复仇，这样的复仇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所有的仇人都已经伏诛，她又何苦赔上自己？

　　这一世她过早夭折，双手未染血污，下辈子，她本该有一个极好的命数，天道轮回，最是公平不过。只可惜这一切，如今都被她毁了。

　　倘若她能及时收手，或许还有善终的余地，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只怕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最终，害人害己。

　　对于林迟的这套说辞，周辞不置可否，她只是挥了挥手，擦去了镜中世界粉饰的太平。

　　这个镜中的世界，定格在了凶案发生的时间点，一遍又一遍地重置着那场惨剧。

　　林迟眼睁睁地看着那群穷凶极恶的男人闯入这个欢乐祥和的家庭，奸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看着周家人慌乱地逃窜，绝望地哭喊……耳畔，子弹穿透身体的声音和男人们居高临下的笑声此起彼伏……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周叶凄厉无比的求救声，少女的哭喊，渐渐掩盖了施暴者的笑声……

　　一遍又一遍，尖锐而刺耳地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回荡在她至亲姐姐的脑海里……

　　这才是这个镜中世界真正的样子，未加任何粉饰，真实得触目惊心……周辞面对林迟的劝说，终归是不耐了，她撕开她粉饰的风清月朗，将最真实的一切，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残忍的一幕幕画面在林迟眼前不停回放，人性竟凶残至此，叫林迟难以置信。

　　展现在他眼前的，属于人类的□□欲望与杀戮，比起直面鬼神，更叫他感到不适。

　　他在心底呼唤楼祈，而爱人也很快给了他回应——一双熟悉的手撕裂天地，结束了眼前如同炼狱般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