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有味》喜崇

4、牛油火锅

　　双流机场，国际T1航站楼，来自斯里兰卡的飞机落地，随着夕阳红旅行团一道涌出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少女，她戴一副巨大的黑超，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和微厚的红唇，穿贴身白背心，外套深色无扣薄牛仔，下摆塞进紧身热裤，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修长双腿。肌肤颜色略深，但属于好看的阳光橄榄肌，在一群大爷大妈间格外显眼。

　　林写意出了机场，在停车场找到她停了好一段时间，付出不菲停车费的骚包小红跑车，直奔都江堰西南边的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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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闷热的天气，西南地区夏季多暴雨，大概傍晚就会倾盆而出。长安做了个好梦，梦里李少游抱着她哄睡觉，磁性沙哑的嗓音吹着耳朵，“nighty-night，我的宝贝。”

　　醒来发现自己流了口水，把樱桃的耳朵毛都打湿了。她羞耻起床，红着脸编辑视频更新B站主页和微博。

　　这次的视频就是冰镇小龙虾，发出后评论区除了占楼就是流口水，只有一位叫“我爱火锅火锅爱我”的姐妹推荐说，“最近肯定多雨，想吃胖胖做的火锅！麻辣祛湿！”

　　火锅小姐妹算是她的铁粉了，长安最初火起来的视频就是她自己炒制底料做的家庭小火锅，写意入了镜，小花园里漂亮姑娘翘着大长腿，筷子涮着肥牛挥舞得飞起，略厚的嘴唇被辣得红肿，娇艳欲滴，张合的间隙还不忘夸长安做得好吃。那时的樱桃还未成年，小小一团缩在写意的腿上，挥着爪子探着脑袋守嘴，被写意整个儿按住，委屈巴巴。这美女和仙女猫的组合，配以长安软糯糯的背景笑声，为她狠狠圈了一波粉，火锅小姐妹就是那时候开始关注她，每周都会安利长安做什么吃的。

　　其实不按现在瘦幼的主流审美，长安不到一米六一百斤的身材，顶多算微胖，且该有肉的地方绝不省着长，是个丰满的小姑娘。她声音也符合形象，说话总是慢悠悠的，音调自然，音色软而糯，以前不入镜，只是不时配合视频过程解说，反倒写意毫不介意地在帮她“试吃”时多次大大方方入镜。粉丝也闹过要长安爆照，但她都视而不见。不想有次林写意趁她没有防备，拍了一张她午睡的照片，彼时樱桃在床上用尾巴圈住她的脖子，一人一猫睡得正酣，午后阳光铺在身上，温馨干净，被写意传上了微博。

　　这张照片其实很不错，但因为长安脸颊圆润，加上侧躺时肉都被嘟起来一点，可爱是可爱，却被一些粉丝给了小胖妞的外号。长安倒也不在意，小时候爷爷把她喂得像只球，也一度自卑过，但后来偷偷减肥，在异国他乡时一天只吃一个苹果，直到低血糖晕过去被写意发现，接了她回国，又叫来家庭医生，狠狠骂了她一顿。她也饿怕了，只是那时候落下病根，尽量少食多餐养胃，虽然这样每天总量吃得多，但也不会很胖。

　　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恋情，男朋友总嫌弃她太胖，经常拿她和那些瘦得竹竿似的四川辣妹比较，可以说就是因为日日被贬低之后被甩，她几乎产生自我怀疑，才去减肥的。后来……她惆怅一会儿，不再想。今天打算做的麻辣涮锅，食材和底料都得花时间准备，她回复了一些评论，关掉电脑，又去买菜了。

　　李少游还没出过房门，她准备好早餐后，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去敲他的门，轻轻喊他。没两秒门就开了，李少游好像是刚洗完澡，腰间围一条浴巾，结实的腰腹肌肉带着扑面而来的沐浴露香气，冲得她脸热。

　　“吃早饭啦，你，你等会儿想和我一起去买菜吗？”长安试探问道。

　　“好啊，等我几分钟。”李少游不知在想什么，伸手摸摸她的头，就关上了门，留她愣在门口，内心疯狂尖叫。

　　想起刚才姑娘蠢萌的表情，李少游没发现，他穿衣服的时候都哼着歌。

　　吃过早饭，长安去后院推出来一辆小电驴。

　　“这是什么？”李少游也跟了过来，指着小小后院角落的一个壁龛问。屋后拐角处处有一间储藏室，室外不远处壁龛贴着墙，内里摆了一瓶古越龙山的金花雕，两只小小白白的陶瓷酒杯，并一只老式烟斗。

　　长安微微一愣，说：“是我爷爷的烟斗，和他最喜欢喝的黄酒。”李少游意识到什么，向她道歉。长安却微笑摇头，“爷爷走了很久啦，我想他的时候，就来陪他喝两杯，没什么的。”

　　电驴是整个儿的嫩绿色，车头还挂了只小铃铛，也被漆成绿色。李少游察觉长安好像很钟爱这种刚出芽青草般的新绿，觉得小姑娘其实很适合这种颜色。

　　长安本来要戴上头盔，想了想又放下了，不是没有安全意识，是写意一直拒绝带头盔，并且很嫌弃她这辆电驴，表示绿油油的难怪她曾经被绿，很少坐，因此一直只有一顶头盔，这次多了个人，她想那就干脆都不戴吧，骑上车，示意李少游坐上来。

　　后座微微一沉，男人的体重和写意坐上的感觉很不同，她开心地笑道：“出发！”便开出了小院子。

　　闷热的天气里，道上基本没有车辆经过，长安骑得稍快，带起清风，她闻到身后男人马鞭草沐浴露的清香，像被风挟裹着转了一个弯，挠得她鼻尖微微痒。

　　回程时长安买了一大堆菜，分两份挂在车头把手处，挺重，骑了一小段歪歪扭扭，李少游坐不下去，何况他在后座，腿如果不跨到前面就伸展不开，干脆跟长安换了位置。

　　李少游骑得比长安快多了，遇到路旁有车还会加速，惊得她一开始还因为不好意思按在车座上的手立马抱住了男人精瘦的腰，略急的风被他宽阔的背拦住，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车前挂的小铃铛叮铃作响，而风的中央，萦绕着淡淡烟草焦香，让她想起记忆中爷爷骑着自行车载她，连续扯动车铃避让行人，空气里也带着些许烟草香。

　　回家以后吃了午饭，长安就开始忙碌，先把菜品和蘸料材料准备好，就要制作火锅底料了。因为涮锅底料油烟与味都大，她用后院的一口矮土墙灶，是按爷爷小时候在乡下教她的方法制作的，虽然粗燥，但她刷了白漆，又被写意胡乱涂鸦，看来倒有些盎然意趣。

　　铁锅架上土灶，灶内放适量煤炭，热火烧旺，先加入牛油，炒化后依次加入猪油、宽油和色拉油，色拉油是为了使汤底显得更加鲜亮，然后依次放入姜蒜，炒出香味后放糍粑辣椒。糍粑辣椒是代替传统火锅底料中常使用的豆瓣酱，因为豆瓣酱有时会使锅底发黑，于是长安买了新鲜的罐装糍粑辣椒，鲜辣都可完美代替豆瓣酱。川人喜辣，糍粑辣椒量很多，大概不停翻炒十分钟后才能转小火，最大限度炒出辣椒的香辣。因为用了宽油，炒制时间稍微缩短，锅底就已经很浓郁。炒制时要根据油翻滚的形态注意火候，添煤或去煤转小火，最后油澈时加入八角、桂皮、葱段等香料熬制，长安不喜欢麻味太重，只放少量大红袍提色。

　　她把锅底倒入一旁的鸳鸯锅，又回屋拿先前煲着的山菌高汤。所谓“四川人不吃清汤火锅，微辣是底线”，其实也不尽然，像凤尾、豆芽、海带芽等单薄的涮火锅必备素菜，如果直接下牛油红汤，不仅是咸味太过，还会非常吸油，没了青菜的香，仿佛吃进一嘴油。她一向喜欢在吃完肉食后涮点清汤素菜，中和一番牛油火锅的重口。

　　等把锅底摆上花园木桌，电磁炉打开，一一摆出鸭肠、黄喉、肥牛、猪肉丸、虾滑等菜时，天色已被夕阳映照得微微发红，外面车道上传来熟悉的马达轰鸣声。

　　长安心中一紧，然而不待她作出反应，亮红色的小跑已经飞快由远及近，一个漂亮甩尾，“唰”地停在门口平坝上。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黑超的漂亮姑娘，她包都没拿出来，随手将车门一关，急吼吼冲进了小花园。

　　长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口中说着想你了，心里却在默默流泪，已经预感到马上上演的林火龙喷火将整个青城后山付之一炬的惨烈景象。

　　李少游端着个深口玻璃碗走出来，碗里依次放着生菜、凤尾、藕片、土豆等菜，菜上还挂着水珠，随着走动调皮地四处滑落。男人换了黑色背心，肩背宽阔，臂膀肌肉微微鼓起，五分裤将将到膝盖，露出被竖条状肌肉裹着的修长小腿，有力的脚踝下是一双黑色拖鞋，脚背窄瘦有力撑起人字形的鞋挎，整个人朝气蓬勃又充满了男性荷尔蒙，像那碗菜，秀色可餐。

　　但林写意无视这美好的一幕，立刻爆炸，怒吼声几乎震碎楼顶天台的玻璃屋。李少游微微一笑，桃花眼上挑，理都不理她，径自端菜入座。长安用她的小身板苦苦拉住一米七的林火龙，以防她扑过去行凶。

　　鸡飞狗跳，樱桃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喵喵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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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使人身心俱疲的闹剧过后，唯有美食能抚慰人心。

　　在越发浓郁的火锅味诱惑下，写意冷静下来，表示暂时无需多言，先吃再说。于是三人开始了“愉快”的涮火锅之旅。

　　牛油红汤首先沸腾，新鲜的鸭肠上还粘着垫底的细碎冰块，筷子夹着在油汤翻滚处静置十秒，放进香油小米辣蘸碟一裹，香辣脆滑的口感使人口舌生津。

　　李少游夹了一筷子肥牛下锅涮，林写意立刻夹了鸭肠在他旁边大力搅动，肥牛本来片得极薄，这下直接从筷中滑落，李少游捞了半天也没捞着，长安夹了一片，烫熟后放进了他的碗里。

　　李少游用汤勺捞虾滑，刚捞起来，林写意的筷子从天而降将之稳稳夹走，长安又偷偷夹了一块进他的碗里。

　　李少游杯中啤酒见底，正要拿一旁的酒扎添满，却被林写意抢先一步拿走，给自己和长安倒满，就直接放在了自己椅子背后，长安偷偷把自己杯里的分给他一半。

　　这一场无声的火锅战争，最终止于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滴，等长安去后院贮藏室拿了简易的遮雨蓬，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竟然已经相安无事地坐着，开始正经吃饭了。

　　雨渐渐下大，三人把雨篷搭好，围坐着开始最后一轮下菜，长安又去屋里炒了一大盆蛋炒饭，配前一晚腌的娃娃头跳水菜，就越煮越辣的火锅刨饭。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溅起来的水珠有些沾上脚面和小腿，带来清凉。林写意一幅老母亲女大不中留的感概模样，李少游则是面带些微嘲讽且隐约间透出一丝得意的小表情，长安假装无事发生，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小饱嗝儿，“谢谢款待！”

　　饭后，写意和长安一起收拾，连李少游也破天荒地来帮忙，长安本来要制止，被林大小姐眼风一扫，喝令她闭嘴，只好安静如鸡。等她们在后厨并肩洗碗的时候，写意突然开口：“长安，你真的喜欢他？”

　　长安默了一会儿，抱住写意，头埋在她肩窝上下扭动，被写意一巴掌拍开，沾了一头洗洁精泡沫，写意说：“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只要记住，喜欢可以，要学会止损。”

　　两个小姐妹半夜睡一屋，聊就着雨声了好几个小时，长安最后实在捱不住，缩在写意身边，听着熟悉的絮叨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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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去后院的时候，写意沉下脸质问：“你到底想干嘛？”

　　李少游放下了笑嘻嘻的样子，正色道：“这山清水秀的地儿，每天好吃好喝做好梦，小长安可是林大小姐的闺蜜，我又到底能干嘛？”

　　写意其实只是摸不透他的想法，李少游这个人，表面看着不靠谱，嘴贱又花心，但跟别的世家少爷一样，内里心思多得像筛子，有时写意都替他们累得慌。这时听他这么一说，也懒得再问。

　　感情有波折就会深刻，像玩经营小游戏，难度适中才有乐趣。如果两个人一直没有交集，也就罢了。她现在插手，让人在情意萌生之初就被阻扰，只会让想象和不甘心膨胀。谁也不是谁的人生导师，她只能守在长安身后，让她有个可以随时舔舐伤口的巢。

　　更何况，她摸着长安细软的小脑袋想，要是经历点感情挫折就一蹶不振，也不是她认识的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