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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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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了帘子胡同,季衡只觉得自己怀中犹如抱了一盆炭火。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怀中,面泛薄红,两鬓生汗,灼热的呼吸就隔了薄薄的衣料肆无忌惮喷洒在他胸前,直烫得季衡浑身邪火四起,喘息不止。
正奔走在街巷之间,却听巡夜的几个兵卒叫喊,“什么人?站住!不知道宵禁吗?”
季衡自不许梅乔这模样被其他人瞧见,转身躲进一个堆着杂物的巷子,借着杂物隐藏身形。
怕梅乔发出声音,季衡只得虚虚掩住他的嘴。
待那些巡夜兵卒走远,季衡这才舒了口气。这口气还没舒到底,就觉掌心忽地濡湿,有些发痒,连带得心尖都有些发颤发麻。
季衡自忖不是个正人君子,对梅乔也早有不轨之念。这种情境下,原本,他是该心生欢喜的。不如就这样要了他,等他醒来,只推说是为缓解药力,迫不得已才……但,但……
此刻的他真如水烹火烤,偏的怀中之人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等危险境地,只一味乱动,衣衫散乱,露了白生生的半个肩颈在外头。
季衡霎时眼底泛红,一狠心便把人抱好,向城西的宅子快走。
乔哥,待你醒了,不要恨我……
只是走到一半,怀中人却忽然说了话。
“……君平,君……”他因中了药,说话之时,舌尖唇畔都缠绕着勾人的媚意。
“我在。”季衡边答,脚步丝毫不慢。
“……去……小金屋……”
季衡顿下脚步,低头一看,梅乔唇边似有血迹,当下不由心底一慌。再看才知道他为了保持清醒,把自己的手腕咬得鲜血淋漓。
季衡心中一痛,恨恨道:“你就别想那销金窟了,有我,用不着去那儿!”
你这样的景况竟还想去狭妓?不被人吃干……算了,我只当你糊涂不和你计较……
不多时,季衡匆匆回到宅中,抱着人直冲卧房。
婢女翠屏听闻响动,心中生疑,便悄悄跟了上去。
梅乔身下前后交困不得纾解,被季衡放在床上时仍在昏昏沉沉,一双白玉般的手颤抖着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季衡只嫌他动作慢,揽着人三两下就把人衣衫尽褪 。
此时季衡知道这是真切的,不是他无数梦中,梦境与现实重叠,他心如擂鼓呼吸粗重。
夜色朦曈,他心底的念头如草疯狂长满了整片荒原,终究是忍不住倾身上去……
两人耳鬓厮磨之际,门口传来一声惊喊,带着惊讶和劝阻,生生扰乱这方寸之间的融融春意。
“公子!”
“滚!”
罗帏之中,被人打扰好事的季衡几欲暴起。
翠屏跪在地上,犹不离去。
帐中动静稍减,季衡望着梅乔,他双唇被噬咬得有些红肿,眉尖深蹙,眼角泛着春色薄红。
季衡心口起伏不定,转向帐外的目光霎时冰冷,挥开帐子扬手拔出床头悬挂的雁翎刀,刀锋直指婢女。
“想死吗?”
他的低吼像极了笼中困兽的最后一搏,似要把咽喉都吼破。
翠屏心惊胆战,以头抢地:“奴婢不想死,但奴婢也不忍心看着公子犯错啊。”
季衡冷笑,长刀不由分说刺入她肩上的皮肉:“你说,我怎么就犯错了?我哪里错了!”
翠屏强忍着疼痛,一字一句道:“奴婢伺候公子虽时日不多,但奴婢瞧得出来,公子对梅郎君的情意深长,对梅郎君不能再好了,但是,公子……”
季衡的刀尖深入几分,意思是要她想清楚了再说。
翠屏早已疼得冷汗连连,咬牙道:“奴婢虽然微贱,但也懂得,但凡好事,需要两厢情愿才好,公子如今这样,难道就不怕梅郎君清醒之后和您老死不相往来吗?”
无疑,翠屏戳中了他的痛脚。季衡霎时眼底浮过一层凶狠,把长刀往地上一掷,刀尖深深插入底下,刀身铮铮作响,寒光来回浮动。
翠屏直觉呼吸一滞,便被季衡掐住脖子高高举起。
“你胡说!我与他怎么不是两厢情愿?你说!”
翠屏被他掐住脖子,呼吸尚且不能,如何说话?
直到人面色涨红,几欲断气,季衡才把人摔落在地,回身重新拔出雁翎刀,并了二指细细抚摸刀身,然后递到翠屏眼前。
“你看,这是他送我的刀,对!还有那幅画!你看”
翠屏被他掰着下巴去看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那是引剑图,上面还有他题的诗。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翠屏被他掐得喉咙疼痛,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拼了命的咳嗽。
季衡心里也清楚,他心里只有乔哥一个,但乔哥的心里却未必……
忽然想到什么,季衡饶有兴趣在翠屏面前蹲下去,笑吟吟问:“你这么维护我乔哥,是为什么?你与他关系匪浅?竟冒着被我杀的风险也要阻我?”
翠屏连连摇头,硬是扯着风箱一样的残破声音“……他可……可怜……”
季衡冷哼一声:“吃里扒外,难道你家公子就不可怜?我本是一头饿狼,你知道吗?我饿了七年!肉明明就在嘴边,却咬不得啃不得,怎么不见你说一声可怜?”
翠屏捂着肩头的伤口不说话。
季衡回到床前,用衣袖拭去他额上的薄汗。朝帐外冷声说了句:“滚吧。”
翠屏犹豫着还是退了出去,她已经劝到这个份上,算是仁至义尽,剩下的只能看公子。
……
次日一早,梅乔在混沌中醒来。想起昨晚自己被下了药,心头如颤,霍然坐起。
季衡原本拥着他睡在一边,察觉他醒,这便也醒转,看着梅乔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唇边泛起笑意。
梅乔结结巴巴问道:“君平,我昨夜……昨夜……”
季衡支起脑袋,故意逗他:“乔哥昨夜喊着要去小金屋,要找人伺候,还……”
梅乔咽了咽口水,追问:“还怎样?你不会真把我送去了吧?”
季衡故作委屈:“那哪儿能啊,没送去,不过那时候乔哥可怨我了,找不到人伺候,就来轻薄我,撕扯我的衣服,还一个劲儿……”
还没说完,梅乔就捂住他的嘴,面色尴尬:“别说了,我错了,君平你大人大量,可莫怪我!”
季衡越发委屈:“我可才十七呢,还不是大人。”
梅乔有点头疼,心说你好歹都是个堂堂的将军了,统领数千人马,还不是大人?可偏偏他年岁就在这儿搁着,比他梅乔还小两岁,可不还小着嘛……
于是哄道:“那你说个章程,是要我好好赔礼道歉负荆请罪?还是给你摆上桌酒席?”
季衡逐一摇头,笑嘻嘻道:“既然乔哥轻薄了我,那……我也要轻薄回来!”
说着就去挠梅乔腰侧,挠得他又痒又笑,直直讨饶。
瞧着他的笑脸,季衡心里说不出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若昨晚要了他,他今天绝不会对我如此假以辞色。可……可我真的甘心吗?
梅乔见他闹着闹着就出神,不由好笑,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惊他回神,一边穿起衣服来。
季衡也不起身,侧躺在床上看他穿衣。
穿到一半,梅乔却找不到自己的腰带了。床上没有,满屋子都没有。
季衡倒大方,把他自个儿的腰带递了过去,笑道:“乔哥先用我的吧。”
犹豫着犹豫着梅乔到底接了,虽说用他人腰带这种极为私人的物件很是不妥,但他总不能衣冠不整就这样出去。
穿完衣服,梅乔便坐在镜子前头绾头发。一头乌丝笼玉手,仿若月破层云,燕穿新柳。他的双臂高高扬起,衣袖宽阔都落在上臂处。那两节小臂修长落在季衡眼底,若是比作藕,却比白藕更鲜洁莹滑,可若是比作玉,却比璧玉更加起伏有致。日光射窗,照得他皮肉粉粉嫩嫩,让季衡想起巷子后头的薄皮包子,软弹多汁,一咬下去,满口生津鲜香四溢。
梅乔兀自专心,季衡却越看越觉得口干舌燥。
压抑住心头悸动,他问:“乔哥,可要吃点粥?”
梅乔已然收拾好衣冠,理了理身上便道:“不了,我要回去雩园,换了官服乖乖去兰台点卯,再耽误公务,官家就要收拾你乔哥了。”
季衡忙披了外袍起身送他,嘴里嘟囔着:我瞧这官也大可不做,大不了我养着就是了。
梅乔离了他有一段距离,没听真切,问道:“什么?”
季衡摇了摇头:“乔哥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渐远的背影,季衡微微勾唇,不知道江恪看到乔哥系着我的腰带会是什么表情。
但思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季衡的眼神瞬息变得阴冷起来。
刘迁……
梅乔回到雩园的时候,江恪已经穿着官服准备出门去翰林院点卯。见梅乔匆匆回来,便等他换好官服两人一同登车。
路过巷口的小食摊子,梅乔敲了敲车壁买了两个包子,白生生的面皮,若隐若现的肉馅,十分喜人。
他一手捧着油纸,一手就要去拿捏包子,可那包子热气腾腾刚出锅,还没拿起来多久,五指就被烫的白里透红。
江恪忽看到他手腕上缠着一圈白布,白布上还隐隐泛着血红,抬眼问道:“你手腕受伤了?”
梅乔一顿,这是他昨夜为保持清醒不得已咬自己留下的伤口,想是季衡为他包扎的。但若说出实情,就不免被江恪知道我去了帘子胡同,于是遮掩道:“没事没事,我昨晚走路不慎,被树枝刮伤了。”
这借口实在拙劣,能刮成这样,处理过后还渗血,那树枝莫不是铁的……但江恪并不拆穿他,又问:“你昨晚去了何处?怎不交代门房一声?”
梅乔勉强做出正常神色,回道:“君平有急事找我,我匆匆就到城西去了,耽搁得晚了,就留宿了一夜。”说完就小口咬起包子来。
听说是季衡,江恪眉尖微微一动,把他从靴尖到发顶仔细打量,目光忽停在他颈侧。
梅乔不是察觉不到江恪打量的目光,他没办法,只能缩着脖子当鹌鹑,岂料江恪却不饶他,忽然倾身凑近,片刻之后又忽然撤开,教梅乔很是愣了一会儿。
但梅乔多少还有点眼力见儿,看得出来江恪浑身都冒着冷气,一边噤声低调不去招惹他,一边细细回想自己是哪一句话说的不对惹他发火了。
对,是发火。别人不晓得,但和他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梅乔自认对江恪了解得有个七八分。别人生气都是怒目以对,破口大骂,也有摔东西打人的。但江恪就不是了,他一发火,总冷着一张脸,威压外放,甚至有些不合他的煞气,无形中让人压抑不已……
下了早朝,定光帝刚上御辇,就有内监仓皇来报事。
定光帝龙目微沉,道:“去文华殿,闫福,把周代青叫来。”
“是。”
文华殿是太子听政之所,此间正好是翰林学士张瑞为太子讲经。今日讲到《荀子》“大略”一章,原本十三经中并无《荀子》,但今上颇好荀卿治道,便把《荀子》加入其中,成了“十四经”。
皇帝着人不许声张,立在文华殿门外静听。
“‘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太子殿下可知作何解?”
“统率万民之人,若崇尚礼制尊重贤明则堪为王,若重法令而爱重百姓则堪为霸主,若只好渔利多行诡诈则令自身陷入困局。”
那张瑞嗯了一声,似乎颇为赞许,又问:“那殿下以为,重法与爱民可否兼顾?”
殿中宁静少许,太子李洹沉吟片刻道:“本宫以为可以兼顾。张师傅教本宫《尚书》时,本宫记得‘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为守中不倚之道,这重法爱民自然有以执中。”
张瑞点头,还待再讲,却见圣驾进来,忙理正衣冠躬身行礼。
定光帝摆了摆手,问了些太子的学业。张瑞一一应答,余光扫到殿外候驾的大理寺卿周代青,明白官家这是找太子有事商议,便识趣地告了退。
太子李洹见这阵势,不由眉头微皱,难道有事发生?
“父皇?”
定光帝抬手止住他,示意周代青奏事。
周代青拱了一拱手便道:“今日一早,城南帘子胡同发生一桩命案,臣令人前去探查,竟发现死者竟是惠安侯之子刘迁,方才,臣已派人知会惠安侯府……”
太子脸色微变,刘迁死了?
“只是此事牵涉皇亲,故此前来问陛下的意思。”
事情牵扯到外戚,周代青便不能不谨慎,万一查着查着查出来什么秘辛,坏了天家名声,这不是他能担待得起的,况且刘迁在京中劣迹斑斑,是个人人头痛的主儿。
当今皇后的亲侄子,被发现死在了帘子胡同里?单单说出去,就已经让百姓颇有非议。
定光帝看了看太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太子略思片刻,答道:“刘指挥身死,事涉颇多,但毕竟他是中宫母家,儿臣以为要择合适的人选主审此案,否则……”
否则皇后那里过不去。这后半句他虽没说,但皇帝却很明白。
“儿臣请审此案。”太子知道,他的父皇既然把周代青都领到文华殿,肯定有意让他参与此案审理。
定光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挥退周代青,转问太子:“你两个弟弟最近在做什么?”
太子道:“父皇忘了?四弟前两日随太后去慈严寺,还未回来。二弟……当在学馆……”
前两日太后总是梦到先帝,睡不安稳,精神不济,便要去慈严寺听禅祈福。李煊则是被圈在皇宫里听政圈久了,性子耐不住,便借此机会出城玩耍。
定光帝道:“既如此,你便与你二弟共理此案。上次戈台的案子你办得很好,朕信你的能力。此案由大理寺和兵马司协理,宪台和刑部就不必插手了。”
太子起身行礼:“儿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