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53、第五十三章

　　两人至竡岳山山脚时，东边照下的日光已是浓浓的橙黄色，西边天有些阴，到达山顶时，整座山都被拢进阴柔恬静的绵绵雨意之中。

　　于秋胤站在锁魂柱前，身上落着细雨。

　　“秋胤？”

　　“阿月怎么啦？”

　　柳季谙脸上飞过一抹红。

　　自下了岚山，无论是谁先开了话头，于秋胤一开口定要先唤自己的小名，叫的人心里觉得没什么，越叫越是欢，听的人却是怎么听怎么不好意思。

　　“你别……你别唤我小名了……”

　　“为什么啊？阿月多好听呀！你不这么觉得吗阿月？”

　　又来了……

　　“你……算了……现在要怎么做？”

　　“那位石前辈说我只要在锁魂柱之中以调息之态打坐，封印自会加固。”

　　“锁魂柱之中么？”

　　柳季谙绕着柱子走了一圈，而后在石碑前站定。

　　比起后头的锁魂柱，这块石碑只与人腰齐高，他蹲下身来，抹去石碑上蒙积的尘埃，现出了隐在其后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天中枢。

　　柳季谙：“这里似乎没有可以进入锁魂柱的入口。”

　　“她说……”于秋胤走上前将手掌贴在锁魂柱的柱身，“像这样灌入灵力，会出现某些东西，跟着它的指引便是……”

　　这方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石碑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两位有何贵干？”

　　于秋胤二人转身一看，石碑之上立着一只通身漆黑的猫，它周身盈着一圈光，细雨落在那层淡灰色的光时打出了不少小水花，它细长的尾巴在后头不紧不慢地左右摇晃着，看着像妖。

　　只是妖在竡岳山上是站不住脚的，于秋胤看了看柳季谙，又看了看石碑上的那只黑猫，抬脚绕着它走了一圈。

　　那只猫的眼睛眨也不眨，等不到两人的回答，它又开口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加……加固封印！”

　　这并非什么坏事，说出来与它知晓应该没有不妥。

　　“明白了，烦请站到我跟前来。”

　　于秋胤在石碑后站定，那猫伸出一只前脚，似乎是想跳上于秋胤的肩膀，然而它并没有起跳，仍是按着在平地上走路的姿态迈出了后脚。

　　于秋胤一惊，伸出手欲去托它，那猫却穿过了他的手掌，变作一缕细细的黑烟钻进了他的胸膛里。

　　两人俱是一吓。

　　于秋胤：“诶！怎么回事！进……进去了？”

　　“你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没……好像没有。”

　　“不必惊慌，你可以进去了，”黑猫骤然出现，它站在于秋胤的肩头转向柳季谙，“烦请这位站到我跟前来。”

　　于秋胤：“啊不，只有我一个。”

　　“噢……我见你灵力似乎……无碍，请吧。”

　　言罢，那黑猫又化作缭绕的烟雾回到石碑中去，与此同时，锁魂柱底部发出一声轰隆巨响，原先完全封闭的柱身倏地开出了一个约两米高的门，靠得近了，能隐约听见柱内深处不断传出来的声音。

　　这声音唤的是于秋胤。

　　说实话，若不是知道锁魂柱乃仙家所设下的封印，于秋胤都要以为在此镇塔的是个妖魔。

　　他拍了拍柳季谙的手背，一脚跨进了那道门，甫一进门，两侧的石头倏忽拍合，于秋胤腾地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见外头人白色的衣摆。

　　他不太开心地撇了撇嘴，敲了敲那块闭合的石板，打了个火光诀。

　　厚，非常厚，而且似乎还不是自己方才进来的那处地方，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眼前这块石壁上的纹理便完全不同了。

　　于秋胤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讲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方才一脚踏进锁魂柱，双脚都真正的站定在柱中时，他的心里闪过了很多的念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虽说在瑶诀洞中赋灵时便已是经历过一遭，可是这次又不大一样，只隐约有些相似。

　　现在想来，当时会见到各式各样的景象，应是在赋灵时没控制住穿魂术，自己胡乱的到处穿魂去了。

　　从其他的弟子到在洞外等候的奉天王氏第四门暗器门宗主王珂，继而又从端坐于奉天正殿中的某位宗主到南飞的大雁，由近及远，哪怕是婚房中红烛下的罗帐，边塞悲壮肃穆的战场，都入了于秋胤的眼。

　　当时一时之间世间万象都涌进他的心里，使他生出了人间世事犹一场大梦的想法，然而其实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不是梦。只是之前于秋胤也并没有时间静下心来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匆匆忙忙上了青岚山，碰着了赤鱬又误入了魔界，如今应下了这件事，不知为何，这或许是进入这根锁魂柱时生出的想法，又或许早在柳季谙回应自己的心意时便开始慢慢生出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心情……

　　于秋胤有些后悔了。

　　他心中隐隐觉得会出什么事，倒不是怀疑这一整件事的真实与否，而是感觉季谙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竡岳山上妖与魔都无法靠近一步，倘若连季谙都能在竡岳山遇着危险，那这天下真是没一块安生地了。

　　这般想着，于秋胤松了口气。

　　不如早些办完，早些出去与阿月相会的好，这次定要将他拐到酒肆中去。

　　于秋胤笑了笑，而后他将自己的右手举高，让停留在食指上的小火焰兀自悬于高处。

　　火焰轻轻地向右侧颤动着。

　　“走到火焰不再颤动的地方，打坐半柱香便可。”

　　于秋胤按那女子的要求，绕着中心实柱走了大致十步，高处的火焰才完完全全的安静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原地打坐。

　　待到一个大周天结束，于秋胤都没觉出有哪里发生了变化，他撑起一只脚，人还未站起，柱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声势豃如地裂,豁若天开。

　　于秋胤一个没站稳，被这轰隆巨响震得坐了回去。

　　锁魂柱顶端出现一抹淡蓝，于秋胤眯着眼睛向上看，那抹淡蓝蹑影追风般向他冲来，且愈近愈像一张张开的大网，要将他整个人都给网去。

　　这变故只在一息之间。

　　甫一触到这张大网，于秋胤便知道这漫天的浩繁蓝色是灵力。

　　被骗了！

　　蓝色大网将他罩住，于秋胤在一瞬间生出了沉溺于深水潭之中的窒息感，紧接着他的内丹田一空，浑身的灵力开始不断向外散去，似是注入五湖又灌去三江，须臾又轰地回流，连带着周遭的灵力也被尽数吸收去，俄顷之间似有千钧重负压在于秋胤的脖颈上，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股热浪从他的内丹田升起，还未四散开来，身体又如坠冰窖般冰寒刺骨。

　　大热便有如烁石流金，大寒却似能折胶堕指。

　　于秋胤眼前一片模糊，他将手按在石壁上，一使力便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外头的光射了进来，照得于秋胤睁不开眼。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柱外，进去时不过午后，此时却是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前头有人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是谁呢……”

　　于秋胤混混沌沌地想着。

　　他的脑子不大清楚，入眼的东西也看不真切，影影绰绰之中，他想起了阿月在外面等他。

　　这件事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可与此同时，他也看到有几个人以他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柳季谙被人锢在臂弯间，站在圈外。

　　“秋胤！”

　　“不能过去！他会把你的灵力尽数吸收去的！”

　　于秋胤抬眼望去，在他正对面的，是于清鹤。

　　“师……师尊……我……”

　　“不要说话！秋胤！不要怕！师尊会救你的！”

　　于清鹤从袖中取出二尺白绫，向于秋胤卷去。

　　卓飞：“于宗主，他这可是把锁魂柱的灵力都吸收了，如此不到三天，天中枢必毁啊！”

　　隽娘子：“依我看还是先救下这个孩子……”

　　“隽峰主说的对，可是镇魔的灵力，单靠我们可不够还！”

　　隽娘子一瞥卓飞，正欲说什么，于清鹤道：“此事皆因在下管教不力而起，鄙人定会负责将锁魂柱修复完全。”

　　卓飞：“你以为你便够了……”

　　“不够的，我会让秋胤还回去。只是引灵之法，还需各位相助。”

　　各位宗主相视不语，柳伯庸放开柳季谙，加入圆圈之中。

　　几人以于秋胤为中心各自开阵，引天地之气，渡入他的体内。

　　这声势宛如平地上起一个霹雳，炸得竡岳山山顶轰隆作响，雷霆万钧震遏行云。

　　于秋胤只觉摧心剖肝摘胆剜心之痛在百骸中散开，疼得他几乎都要晕了过去。

　　于清鹤喊道：“秋胤不能睡！再坚持一会！”

　　大片的灵力从于秋胤的身体里飞出，它们聚拢在他的头顶上方，继而在竡岳山上空盖上了一层深蓝色的布，其中还混着些橙红色的灵力。

　　这些灵力只在空中停留片刻，于秋胤倒地之时，它们一股脑的涌进天中枢破开的洞，锁魂柱柱身的裂缝霎时修补完成。

　　于秋胤看着柳伯庸身后的柳季谙，看见他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阿月”二字在他的心中回响，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慢慢裂解破碎开去，而后像被推进暗处锁起一般完全消失不见。

　　“那个人在哭什么呢？”

　　于秋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