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54、第五十四章

　　料峭春寒敲响了客栈的窗。

　　于秋胤躺在房间的床上，眉头紧皱。

　　他的耳边不断回响起“那个人在哭什么呢”这句话，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中断裂消散去，亦有什么东西串成了一串，补在了断开的缺口。

　　于秋胤浑身一震，脑后有轰然坠地之感，眼前一黑又一亮，他腾地睁开眼，看见头顶上是一面织花的白色纱帐，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柳季谙。

　　他就坐在自己的身边，指间绕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于秋胤心中一动，轻轻地唤了一声“阿月”。

　　身侧的人几乎是瞬间便醒了过来，让人感觉他只是眨了眨眼睛。

　　他面上一喜，“你醒了！”

　　“阿月……”

　　柳季谙一愣。

　　于秋胤伸出手去，捏住了柳季谙的袖子，而后又握住了他的手。

　　“我……”

　　他的声音嘶哑。

　　“阿月……对不起……”

　　柳季谙动作一顿，他静静的看着于秋胤的脸，伸手拨开落在他面颊上的发丝，笑着摇了摇头。

　　“你记起来了？”

　　“全记起来了。”

　　“你知道吗……”柳季谙眼含柔光，“那日寒蟠日放花灯时我的祈愿，实现了。我不敢太贪心，只希望你能记起我……只是那之后我还是觉得这个心愿有些过了，所以我便想，没关系的……就算你忘了也没关系的，只要我还记得。”

　　于秋胤呼吸一窒。

　　“我再不会忘了。”

　　两人相视良久，从柳季谙的眼底，于秋胤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情绪，那些他所不敢肖想的情感似乎在拨散满目的渺渺茫茫后倾泻而出。

　　原来并不是没有，只是自己从未察觉到。

　　一时间，于秋胤觉得自己真是不能痴傻到不能再痴傻了。

　　他抬着头笑盈盈的看着柳季谙，手里不住地挠着他的手心，弄得他耳尖都有些红了。

　　“吃点什么吗？”

　　“想喝鸡蛋粥。”

　　“好。”

　　“我要多些糖。”

　　“好。”

　　柳季谙起身下楼，一开门便看见陶缨猫着腰站在门外，面上尽是被抓个正着的尴尬。

　　他倏地直起身，“先生！”

　　“他……你大师兄已经醒了。”

　　“好！”

　　柳季谙看着陶缨这副神似兵将的站姿，笑了出来。

　　陶缨一看就知道自己来的真是时候。

　　他猴似的溜进屋里，甫一进屋便看见自己的大师兄靠在床边发呆。

　　于秋胤现在想起了所有的事，看来自小因穿魂术备受猜疑是假，因竡岳山事变后受忌惮才是真，这是自己闯出来的祸，最后却要师尊为自己杠。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头有些疼。

　　陶缨怯怯地唤了声“大师兄”，像是怕打扰了他发愣。

　　“诶”，于秋胤笑着回过头。

　　亲眼看到自己的大师兄还是好好的样子，陶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他跳上床，双足｜交迭盘腿而坐，右手一拍大腿好似醒木拍桌，叽里咕噜便开口道。

　　“大师兄你是不知道，你自那天去了那位龙前辈的梦里，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你的脸色就开始发青，冷汗冒得那叫一个吓人，有瞬间你的脸白肿得就像是白豆腐，大师兄知道的咱们山上于大娘总爱买的那种白豆腐，我当时哭得气都要断了，以为你差点就……”

　　于秋胤幽幽的看了陶缨一眼。

　　“但是我心里相信！大师兄你绝对可以化险为夷的！幸好你好好回来了，不然先生可怎么办才是……”

　　于秋胤：“……”

　　这话从陶缨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怪不好意思。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先生，虽说我也只同先生相处过几个月啦，但是这样子的还是头一回。先生与玉屹前辈齐齐赶往小寺庙，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要打起来了。”

　　陶缨啧啧道，“我看先生当时是真想杀了那位龙前辈。”

　　于秋胤：“那他？”

　　“先生无碍，玉屹前辈虽了得，但也不敢真伤先生，更何况要让先生受伤也是挺难的。哦！还没讲完呢，当时先生破开了玉屹前辈的阻挡，那剑的剑光都要刺入那位龙前辈的身体时，龙前辈突然呕出了一口血，一只凤凰背着你倏地出现在我们眼前，真是震撼我娘！”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然后你们就都被送回客栈了，然后大师兄你就昏迷了好久好久了。”

　　于秋胤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我睡了多久？”

　　“再有半月便要过春节了。”

　　于秋胤一噎，居然过了将近一月。

　　“这一个月里，先生还好吗？”

　　“先生好……”

　　于秋胤：“那还好。”

　　“先生好个头哦。”

　　于秋胤：说话能不要大喘气吗？

　　“先生夜不能寐，日日守在你的床前，要不是玉屹前辈说了你只是暂时昏迷，醒了便好，我真怕先生要随你而去。”

　　于秋胤：“……”

　　“那玉朽前辈呢？”

　　“龙前辈原来叫玉朽吗？玉朽前辈就在隔壁房里休息，他比你早醒了几日，似乎在梦里受了重伤，但是反映在身体上的并不很严重，不必担心。”

　　“魏前辈呢？”

　　陶缨闻言一笑。

　　看到这笑容，于秋胤就知道陶缨又要长篇大论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捡重点讲。”

　　“噢……魏前辈救出来了。”

　　于秋胤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在玉屹前辈的养魂玉里头养着呢，真神奇啊，原来还有这种东西。玉朽前辈说，只要养上五六百年，魏前辈就能把魂魄养全了，到时候再修出人形，只不过人形又是好几百年的事了。”

　　于秋胤笑了笑，不再说话。

　　陶缨还想再说些别的，柳季谙已走到了房外。

　　他端着一碗鸡蛋粥进了房间，盖子一掀，香浓的鸡蛋香味便飘了出来，在整间屋子里头打转。

　　陶缨颇识趣的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还给两人关上了门。

　　不得不说，陶缨虽只九岁，有些事真是很懂。

　　柳季谙在床边坐下，刚端起碗，转过头便看见于秋胤笑盈盈地看着他。

　　“要喂。”

　　柳季谙浅浅的笑了，他不说话，只是勺起一小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于秋胤的嘴边。

　　不过于秋胤并没有张嘴，他一脸“时候没到”的表情，道：“得听阿月说那个才能吃。”

　　柳季谙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迟疑。

　　于秋胤：“唉，好饿呀，想吃鸡蛋粥。”

　　“想吃你就张嘴。”

　　“不行啊，嘴巴张不开。”

　　柳季谙听了这话，盯着于秋胤的脸盯了好一会，片刻后他才红着脸道：“啾啾啾，鸡蛋粥飞来了，可以开开门吗？”

　　于秋胤闻言才张开了嘴，一脸满足的将勺子含进嘴里。

　　温温浓浓的香甜在嘴中漫开，从喉间到肚子里，于秋胤看着柳季谙，只觉得连心都开始暖起来。

　　于秋胤笑道：“阿月怎么做什么都好看？”

　　柳季谙：“……”

　　最后是连碗底都被于秋胤舔了个干净。

　　于秋胤恢复得差不多时，三人决定继续上路往浔阳去。

　　玉屹与黄炳几次欲留三人至春节后，都被于秋胤婉拒，他们已在午乐镇耽误多时，再作停留怕是不妥，故而几人拜别玉家姊弟，起身往浔阳去。

　　浔阳本就不远，于秋胤又受了玉屹送的钱袋，几人一路香车宝马，舒舒服服地便到了浔阳。

　　只是到了距浔阳城不远的郊外，换乘的马夫却不愿前往浔阳城。

　　“浔阳是出了什么事吗？”

　　“公子，你们是头一次来吧，浔阳城这样已经好几年了，里头潜入了不得了的妖怪呢！”

　　于秋胤与柳季谙两人相视一眼。

　　浔阳城，似乎是西河卓氏下的保护地。

　　柳季谙：“西河卓氏没管么？”

　　“管！一出事就管了，就是那妖厉害得不行，这么多年都除不掉，真是苦了那群娃子，虽说是修仙的，可谁还不是娘身上掉下一块肉。”

　　车夫顿了顿，复劝道：“三位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别进城了，若要去的是边漠，俺还能带你们过去，这边人过去都走外偏道，浔阳城外有两个弯道，不过绕个圈，远是远些，总归平安无险。”

　　于秋胤道：“城里的妖怪如此危险吗？”

　　“危险！”

　　“那一开始是出了什么事呢？”

　　“唉！我本是不愿说，只是你若是定要知晓……”

　　于秋胤从腰带里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欸！公子真是客气了……大概是两年前，春节后的事了，浔阳城中一户大户人家，一夜间全家暴毙，上上下下自尊贵老爷到粗使丫鬟，没一个活口。这家人是城里卖米卖得最好的，勤奋勤出了名气。这天都到了正午，左右邻居见店铺还未开，便觉得奇怪，差人去问，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开，让个小伙爬墙去看，一眼望进去险些从墙头上摔下来摔断腿……”

　　于秋胤见他突然停了话头，登时会意，他极其配合的问道：“这又是为何！？”

　　“欸！公子当时是没见到，那宅子里，满院子的死人啊！俺们当时吓个半死，也不敢莽撞，只赶忙去请衙门的人，让他们来瞧瞧。可是啊……”老伯啧啧两声，“这哪里是俺们普通人能解决的事，衙门立马便去请西河卓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西河卓氏的卓宗主亲自来了浔阳城！”

　　“卓宗主来了？”

　　“是啊，卓宗主来了，他去宅子里看了一圈，出来时面色凝重，但他还是温声劝慰俺们莫要惊慌。”

　　“他说了什么？”

　　“卓宗主讲，浔阳城里潜进了很危险的妖怪，劝我们抓紧搬出去，搬到西河英州去。”

　　于秋胤心想这可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西河英州是水乡，浔阳却是实打实的沙城，这座城有将近一半的土地是建在沙漠之上，剩下那些零零碎碎的建在松散的泥土上。这里虽是西河卓氏的保护地，但也只是因为在距离上，只有西河卓氏离浔阳最近，再远些才是广陵柳氏，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要赶来救人，无疑西河卓氏才是最佳的选择。

　　于秋胤：“城里的人家肯吗？”

　　车夫摆了摆手，“当然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