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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故园无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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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是谁在她耳边一直念着这首前世的词?故国,她的故国,都已经随着那个世界在她生命里消逝了,一去不复回。
又好像有一只她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她耳边不停地催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归去,归去哪儿啊?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手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雄浑浩荡的声音驱散了鸟儿的鸣叫,乱世中的雄心壮志突然穿云破雾闯进了她的心神,那是对山河的痴爱,对家国的神往。归去隐逸耶?入世纵横耶?
可惜,归已无归处,入世也早几多伤痕——
她睁开了双眼。头顶是明黄的帷帐,空中有青烟袅袅升起。有淡淡的檀香味飘过鼻翼,一室寂静。
“你终于醒了……”熙澜被这声音惊动,扭头看向床边,不出意外看到了比前几日还要憔悴的燕倾。
“让我起来。”熙澜支起胳膊在自己身后撑了一把,燕倾立刻扶她起来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云归……”她虚弱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别哭,刚醒来就哭伤身子。”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潋滟的眸光温柔之至。
“……对了,贺兰闳呢?”
“你什么时候才能少操些心啊,”燕倾怜惜地抚摸她的长发,“他当然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跑了。”
“跑了?”熙澜下意识提高声音,悲愤之余有些无力,他们能把贺兰闳赶走已是极限,现在还做不到斩草除根。
“那他现在逃到了哪里?”
“之前探子来报说在九原郡,我猜他的最终目的地是西境边陲的即墨郡。”燕倾深知眼下局势并不乐观,“即墨郡与西祁的东大门接壤,又正好处在西祁贺兰的势力范围,我想他已经把西祁贺兰当做自己的后盾,甚至有可能已经归顺对方了。”
“那这次西祁贺兰氏可真是赚大了。”熙澜心头有些发木。
“是啊。”燕倾长叹,“不仅暗算的贺兰闳让他归附自己,还顺便狠狠打压了国内的其他两派系,占据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西祁贺兰,看着不显山露水,实则是个狠角色。”
“那两个被打压的派系,是司马跟夏侯?”
“对。”
熙澜默然。西祁由五大家族掌控,除了王族,另外四个便是四大柱国。司马重富,举国粮仓皆出自司马;夏侯重武,精兵良将皆出身夏侯。而贺兰家,既没有雄厚的财力,也没有如云的部将,每一样都看起来平平,只是与一些江湖势力有所牵扯。此次与大齐一役,西祁投入大量的兵力财力,却没捞到半分好处,这不仅让司马夏侯损失惨重,还被王族迁怒,褫夺部分封地,削弱了经营权和兵权。
在此形势下,贺兰氏的存在使这两个世家并非不可替代,他们腾出来的权力真空被贺兰家迅速占据。
“因为与西祁交手的是我们,所以我这次有所察觉,此次两国交战,贺兰家在暗中有不少动作。这使得我们加快了取胜速度,也让我有时间赶回来救你。”燕倾想起了贺兰青钧,他与西祁贺兰的合作全靠他在中间拉线,这个人,狡诈如狐。
“不过,我们与西祁贺兰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们的另一个盟友也会与我们解除合作。”燕倾低头看她,“你怕吗?”
“你说的是北燕?”说到这个国家熙澜不免想到他的异国皇子身份,她对他原来的经历知之甚少,“关于你在北燕的事,给我说说呗。”
“你想听什么?”燕倾注视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熙澜竟从那目光中读出了宠溺的味道。她略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随便。”
“北燕皇子公主众多,我的母亲只生了我一个。”他的声线只在说到母亲时柔和了一瞬,“有实力争夺皇位的是皇后跟俞贵妃两党,皇三子是嫡长子,就入主东宫;皇四子为贵妃所出,被封为成王。我的母亲被封妃位,她虽受宠却无强硬后台,总被其他妃嫔打压。”他眸光沉沉,“北燕皇位之争尤其激烈残酷,野心大的个个如狼似虎,不想争就是死路一条。若非我母亲尚能自保,当初我根本不敢离开她。”
“不过现在,她的处境怕是要艰难了。”燕倾苦笑一声,“我已经暴露了我的野心和真正实力,那些忌惮我的人不会任我坐大势力,与北燕的合作破裂完全是意料之中。贺兰闳迟早会卷土重来,西祁和北燕又是如此,眼下,咱们是该好好合计怎么走以后的路了。”
熙澜听得一阵唏嘘,她窝在他怀里搓了搓自己鼻子,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这半天只见到燕倾一个人:“对了,云歆呢?城歌呢?还有那些送出城去的一众官员和后妃,现在都回来了吗?”
“还有……”她情绪明显低落下去,“那些往生之人,都安顿好了吗?”
燕倾安抚性地拍了拍她肩膀,不厌其烦地对她提出的问题一一做出解答:“云歆在于孟连被带下去的当日就已找到,就在先皇后的宫室机关后面。据于孟连自己交代,他给云歆的晚膳里下了迷药,原本只打算让她睡两日,等贺兰闳攻占了皇宫,他就能趁机带她逃走……云歆醒来后一直想见你,但我没让。我也没让她再见到于孟连。”
“江城歌这些天一直在帮忙善后,那些官员和后妃都是他带人接回来的。后妃们已经回宫,官员们也回了自己府上 。听说颖国公府在兵变中被完全焚毁,原本留在府里的奴仆也各自逃散,到现在也没有全部找回。现如今颖国公的家眷都在靖国公府暂住,和叶家遗孤在一起。至于颖国公,他一直未曾露面。”他觉得像这样薄情寡义的纨绔,还不如在外面死了干净。
“还有,江家人的事我都听说了。”他怜惜地一下下抚摸她的脸颊,指尖摩挲她抿紧的唇,“原本这样的人依我的手段绝不肯留其性命,可你已经作出决定,且念在他们毕竟是江城歌家人,就放他们一马。”
“说到兵变中牺牲的那些人……”他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叶云染已于昨日下葬。丧事是在靖国公府办的,我在叶家祖坟附近为他选了一片青草丰茂的山坡。昨日,很多人都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下葬了……”熙澜没想到是这种情况,兀自有些迷惘地喃喃。燕倾垂下眼眸,他没有告诉她的是,那些人听说了她昏厥的消息,为免她再次陷入悲伤,才特地在她醒来前办完了丧事。
“还有卢将军,”燕倾是实打实地感激他,“卢家满门忠烈,以身殉国,我已代你下旨追封他为护国公陪葬皇陵,其母为超品诰命夫人,妻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子女也各有追封。另外,你给江圣阳下的口谕我已明文昭告天下;同时,恢复靖国公府爵位,由叶云琏承袭,在其成年之前由其姊代掌。”
熙澜怔怔地听他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忽然像空了一块般怅然若失,“还有刘文松……我亲自主持厚葬了他。”阿兰能够活下来,他想感谢的有太多。
“最后,我把兵变时未能来得及逃走的反叛余孽全都下了大狱,连同他们在后宫做妃嫔的女儿或姐妹。这些日子刑部和大理寺可有的忙了,等查清他们的所有罪名,是斩首还是流放都会有个结果。”
“……你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我很高兴。”熙澜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可她很贪恋就这样和他待在一处的温暖,“云归……”
“累了?”燕倾见她难得露出的温软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托着她的背让她平躺下,自己也掀开锦被钻了进去。熙澜看着他自然至极又行云流水地完成这套动作,脸色陡然又红了几分,心底却无一处不熨帖,人也比以往又大胆了些,“云归……再抱抱我。”
环住她腰身的臂膀缓缓收拢,熙澜安心地阖上眼睛。两人气息交织相融,在这冬日里温暖缱绻。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
多欢喜,能与你同衾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