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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七章 青冥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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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父皇会带我出宫。
我们俩换了常服,福公公扮作管家,选了几个大内侍卫扮作家丁和仆役,坐了一辆碧油小车出得宫门往京城西面走去。
京城的西面是居住的多是普通老百姓,那儿商家也少,规模都不大,听说西门扶风在那儿有几家杂货铺子。那疯子除了装女人的本事外就数做生意最为拿手了,我想在这普通人看来无什利润可图的地方开店一定有他的道理。
车子在狭窄的碎石小路上徐行,突然转了个弯,停在巷口的一株枣树下。枣树疏影横斜的荫翳下掩映着一扇半开半闭的黑漆木门,木门下有整齐且洒扫得非常干净的麻条石阶。
我和父皇下了车,父皇竟然煞有介事的整理仪容,我虽然不解的很,但心想身为人子也只好随喜一般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得一丝不苟。
福公公上去在虚掩的木门上轻轻敲击,然后及其恭敬的说道:“先生在否?万老爷来访!”
“请进!”接着一声清朗的声音犹如昂然的鹤鸣从屋内传来。
看到这里我已经石化了好久了!
此乃何许人也?好大的派头!
“十七爷,老爷已经进去了!”福公公在我耳边低声提醒。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闪身跟进,贴着父皇迅速飘进门里。
院子里有一人正长身玉立含笑作揖:“不知万兄驾到,青冥有失远迎,还望万兄恕罪!”
我跟在父皇身后,从进入院子的一刹那就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自称为“青冥”的人。
他长得白皙,那张脸可以说得上清俊迷人,但是已经看得出年岁的侵蚀,带笑含情的凤目斜斜飞起让眼角的那几丝皱纹更加的清晰。
他的身材高挑挺拔,但不像杨铎老把身子挺得笔直给人一种清矍严正的凛然不可亲近之感,他浑身上下裹着一团儒雅的书卷气,让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一种思慕之情。
他的声音……很有亲和力,我的父皇已经微笑着走上去和他寒暄了起来。
“多日未见,青冥贤弟可好?”
“托万兄洪福,一切安泰。万兄能在百忙之中光临寒舍让青冥大感三生有幸的同时也大感愧疚阿!”
“贤弟言重,家中无事我就不能出来走走么?莫不是贤弟怪我不请自到,打搅了贤弟的轻闲日子?”
“哪里,哪里,青冥是怕万兄耽误了正事,那青冥的罪过就大到顶了天了 !”
父皇握住青冥的手:“贤弟,我这几日可是想你的想得辗转难眠呢!”
青冥的脸色一僵,与此同时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暴涨了三尺。
“贤弟的脸色倒是有趣得紧”父皇大笑:“贤弟的琴艺真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阿!”
父皇低沉的笑声,那魅力,那冲击力,简直可以杀死一票少男少女、中年男女、欧巴桑欧吉桑……
鸡皮疙瘩不觉之间已经生机勃勃的蔓延到全身。
“青冥那点末技不敢污了万兄的耳朵,是万兄抬爱了。”青冥从父皇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垂下长长的眼睫,遮挡住顾盼神飞的眼眸:“万兄既然喜欢,青冥自然让万兄尽兴!”
我突然在心底冷笑起来。我可不可以把那一敛眉一垂首的中年大叔看成含羞带怯的绝代佳人呢?答案是否定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本事!我只能在心底冷酷的嘲笑我的母亲和后宫渴望雨露承恩的所有女人。帝王的情爱真如一阵春风一般,来得快走得也快。
“这是我家老十七,最小的一个,小名叫宝儿!”冷不丁的被父皇推倒青冥面前:“宝儿,这是阿爹从前的好朋友,最近才回京城,准备常住,快叫世叔。”
嘴角泛着些许冷然的笑意,我知道自己对这位“世叔”目前难以产生什么好感,我也知道自己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即使礼貌周全也会叫人觉得不可亲近。
“含笑的凤目上下打量着我,一团和气:“十六年前青冥离开京城的时候,此子尚在襁褓之中,没想到如今长得这么大了……气宇轩昂,大气天成真有乃父之风啊!”
青冥抬起手眼看就要碰到我的额头。
飘身后退,我做一个长揖避开那只白皙的手:“给世叔见礼!”
“贤侄快快请起!”说着赶紧伸手来扶。
“阿爹好什么,我这做儿子的不敢过问,但世叔是爹宠爱的人,宝儿怎么敢劳动您来扶?!”我笑意盈盈地扶住青冥的胳膊,但却让深冷的话语飘进他的耳里:“您还是随俗叫我一声十七爷吧,贤侄二字担当不起!”
我很得意地看着他脸色发白,眼角的笑意化为尴尬的僵硬。
“青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父皇走上来一脸关切扶住他的双手。
心里轻哼一声,十分厌恶且鄙夷的转过身去,不想看那两人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
“没什么,万兄和十七爷不是要听青冥奏曲吗?待青冥准备一下就同万兄去园子里,万兄稍后!”
“为什么老要到园子里去弹,此处不好么?”
青冥一笑:“青冥本是从那儿出来的人,不去那儿弹会找不到感觉的……”
“如意呢?怎么今天没看见他?为兄今天不仅是来看你而且也是特地带宝儿来见他的呢!”
“那小子肯定背着小药箱给街坊邻居看病呢!”青冥笑道:“他回家见我不在自然会到青玉园找人,不用管他。万兄稍后,青冥去去就来。”
待到青冥远去,我方才回过身来,深深地看了父皇一眼:“阿爹什么时候开始好起这口来了?”
父皇看着青冥背影消失的方向,语气平和:“宝儿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大哥很冤……”
“你这孩子明明心思千几百巧可总是……唉,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年轻……”父皇转身凝睇着我,表情威严而沉毅:“朕决不允许天家有悖逆人伦的事情出现!”
“你为何不将我赶出去,毕竟我才是罪魁祸首,即使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但我才是引发这场危机的源头。”
“因为当他们疯狂的爱上你时,他们就输了,他们就对你臣服了,他们就失去了成为人主的资格,而你,在你的心里,有情,但远没有比责任更重要!”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种灵魂剥离躯体的剧痛袭来,几乎要踉跄倒退,我嘶声道:“不,父皇……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心底的呐喊几乎破喉而出。
“回不去了……”父皇望着皇城的方向幽幽一叹。
“我明白!”我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即使自己此生也许就像父皇那样老死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做一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囚徒,也决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有任何懦弱的表现。
我的心独自在黑暗里承受灵魂剧变时的痛苦直到青冥换了一身衣服抱着琴从里屋走了出来。
“万兄,十七爷久等了,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和父皇后面出门,父皇扶着他上了车。我站在车前呆愣了一下,突然转过身挽过侍卫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
青冥掀起车帘讶异道:“十七爷不和我们坐车吗?”
“承情!”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我朝他拱了拱手:“世叔与家父但内里坐,宝儿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我只道从无人的大街上打马驰过,却没有提防从街旁狭窄的小巷子里冲出个冒冒失失的身影。
“小心!”那冒失鬼被风驰电掣而来的高头大马吓呆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立在路中间纹丝不动。
要拨转马头,不行,街道太窄;拉住缰绳也不行,太近了,还是会撞到那冒失鬼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刻,我大吼一声:“蹲下!”
好在他反应不慢,小小的身影顿时一矬,我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用力一拉缰绳,跨下神驹长嘶一声犹如蛟龙腾空,从那颗乌黑的小脑袋上一跃而过。
险象环生,我勒住缰绳回头察看那个差点引发事故的肇事者。
那冒失鬼蹲在地上,脑袋埋在怀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看起来十分荏弱的肩膀在段青色的布衫下瑟瑟发抖,他的肩膀上还背着一只小小的箱子。
“你……没事吧?”
我好像差点把他骇死了,这让我心里颇感不安起来。
我下马,走到他身前蹲下,摇了摇他的肩膀。他看起来怎么这么小?像一团粉球一样。
这个小小的冒失鬼被我那么轻轻一摇居然抖动得更厉害了,颤抖得简直如果8级地震。
“你不要抖了好不好!”我抓住他的手臂企图减缓一点震动。
“我,我……自己也停不下来!”细细的声音从他埋着的脑袋底下传出来。
“我看你还动!”我索性将那个小小的球用力搂进怀里:“嘻嘻,这下不能动了吧!”
这个家伙看起来小小的,感觉起来软得像小粉球一样。
小粉球待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就是不肯把头抬起来。
“你是不是吓傻了哟?你别傻哦,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我怕我媳妇会嫌死我!”我将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从他怀里拔了出来。
呀,这是个眉清目秀、粉嫩可口的俊娃娃呢!(可口?????!!!!!)红扑扑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晶莹清澈,眼角含着一颗泪珠,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的脸看,似乎在打量我,又似乎在抱怨我。
“嘿,娃娃,你傻了?盯着我猛瞧什么?”
“娃娃……”大眼睛一愣,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
“唉,果然是傻了,我送你看大夫去!”
“不,不用了……”大眼睛娃娃一扭一扭地从我身上跳下来,这是我才发现他虽然小巧了一点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矮。
“我自己就是大夫阿!”娃娃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瞧,突然伸手扣向我的手腕。
我本能地反扣住他的手,一记擒拿将他摔出很远。
那一跤摔得甚重,可那娃娃也奇怪,居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箭一般的冲过来抓我的手。
我握住他的手腕,把它扭到他背后,又一次将他摔了出去,这次更远,更惨。
娃娃毫不气馁,抹干净脸上的血丝和灰尘又冲了过来,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是死也要在我的手上咬一口似的。
我有点不耐烦了,未及近身就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不许碰我!”我森冷地低声喝道:“再过来就杀了你!”
虽然我不杀小孩,但是这样也许能吓住他吧。
娃娃这次跌得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右手看,似乎要把它盯穿似的。
背后,粼粼辘辘的车轮声和马蹄敲击在碎石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想是父皇他们赶了上来。
该死,父皇一定会骂我欺负小孩子的!不过他能因为这件事而放弃对我的希望,那岂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大不了等父皇决定放逐我之后再来跟娃娃道歉就是了。(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
“如意!”惊慌的声音从马车上传下来。青冥跳下马车冲到如意面前将他抱在怀里。“你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环,环……”如意叫着,艰难地吞咽着喉头的血水,用手指着我的手腕:“他病了,不让瞧……还摔我……”
噗的一口血水吐了出来。看样子我的确出手太重了。
青冥循着如意所指的方向,看向我的手腕上的龙环,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爬上了他的眼里。
“原来……”他喃呢着抱起如意,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肃然,全身上下忽然散发出一凛然不可侵犯的尊贵之感。
刹那间我只觉得做梦一般觉得眼前这个卑微的人变得无比的高大起来,甚至,甚至大过了自诩为“责任心第一”的我。
“万老爷,过几天犬子的伤势稳定后,我会将他亲自送往府上……告辞!”说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抱着如意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