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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墓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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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乱梦,早上醒来,宋桃之头疼的厉害,房子太旧,也多年无人居住,有一股浓郁的霉气味道,她推窗换气。
才舒一口长气,目光落在楼下大门口处,惊讶得把哈欠卡在嗓子里。
宋桃之家的小楼,早年盖的时候为了扩大院子,将院门侧开在小巷口,所以她的房间窗户下便可看见大门,门是一扇有些斑驳红漆的铁门,只小小一个檐头,开门两步便是水泥巷子路,此时大门口严严实实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外地车牌号。
宋桃之估摸着,以这个位置,司机技术甚好,应当是严严实实堵住了她出门之路。
她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莫不是昨夜那辆无法调头的平台师傅干的?
宋桃之下楼打开大门,如她目测所见,那辆黑色轿车严丝合缝堵住了她家大门,她若想出门,怕是只能从车身上爬过去。
她打开叫车软件,打算跟平台投诉一番,或是找到司机对阵,但遗憾的是翻前倒后,就没她叫车的记录。
宋桃之抓乱了头发,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没分清酒后幻觉还是梦境,她查看付款记录,倒实实在在支出了五百块。
不是梦了。
依稀记得是个高高的男人,侧面轮廓挺拔,五官隐在黑暗中,常年上位者的优越感带了丝生人勿近。
她记得她付了人家五百块,也用防狼喷雾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那张隐在夜色中的脸,当是个好看的男人,有双在夜色中如狼一般野性的眼,若非酒醉,宋桃之平日里是不敢得罪这种气质的人的。
所以人家车留在她家门口,她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这种车子剐蹭了一点都够她赔的。
宋桃之换了身轻便装,将父母的骨灰放在双肩包里,出门。
好在年岁不老,身手未衰,爬车过路虽是第一次,但也不难。
即便如此,宋桃之也费了劲才爬上车头,半趴半滚着差点没直接滚下去,她紧急下随手一捞,身势稳住了,但手里下意识抓住的雨刷器被她这百斤的体重拽拉,“咔嚓”一声稳稳断了。
宋桃之将犯案证据胡乱丢进垃圾桶,顾不上跟这犯寸的车较劲,出门叫了辆车赶往象鼻山墓地,她在那里为父母买了块墓地,早定好了工人,她也没那么多讲究,便选最方便快捷的方式安置父母。
临城是个宜居的城市,夏日并不算炎热。
十七岁便离开这座城市,除了三年前回来安葬母亲,她从未踏回一步这座城市。
这里留着她两世中最幸福的时光,也埋葬了她已恍惚成前生的过往。
青春一场,若只是为了赎罪,那大可不必。
宋桃之每次经过家外那条大路,都想说句“不必如此”,但却也不知说给谁听。路还在,但景致已变,曾经的矮楼小屋都变成高楼大厦,唯一还眼熟的只是路口的水果摊。
宋桃之买了一袋橘子,在车上剥了一只又一只,待到了墓地,橘子和皮各自分离又挨挤在袋子里,她掰了一瓣吃了,酸透了心,但身上的酸腐味道淡了许多。
夏日墓地人很少。
墓地简陋,每个人住的地方都窄,挨挨挤挤一排排,处处都是黑白,有的崭新,有的已经很旧了。清明被清理过的野草经过夏日雨水浇灌,又疯狂地长了起来,葱葱郁郁挤在一排排黑白格子中,凌乱风景。
有的墓碑前还残留着祭奠过的草灰痕迹,无意踩了一脚,纸灰飞扬,走了两步也没将脚底未燃尽的纸屑剁掉,宋桃之低头拽下草纸,目光从地面斑驳的野草间滑过跟前的黑色墓碑,一张黑白分明的照片,很旧了,被侵蚀的几乎不见五官,但一双温柔带笑的眼却格外的亮,似乎要穿透日光耀目进人心口里,在鲜活的红色的心脏上划一刀,割出一条血迹。
太亮了,太温柔了。
宋桃之一个踉跄扶住了墓碑,低头处,那人目光与她相对,她一阵眩晕。
阳光、野草、带笑的眼都变成一片黑暗,神志瞬间陷入黑暗,晕眩不知过去多久,她是被掐醒的。
胳膊上,女人的指甲狠狠的似要陷到肉里,疼得她叫了一声。
“装死吓谁呢?”掐她胳膊的女子在她耳边说话,“要给我哥陪葬,你十二年前怎么不去,现在这里装什么死?”
宋桃之睁开眼努力找焦距,但目光所及之处依是黑暗,只能听见声音颇为熟悉。
“桃子,你怎么来了?”
这下宋桃之确定了,说话的是小姑宋长青,那掐她的女孩子应该就是赵晓,宋长青和赵坤云的小女儿,赵意同父异母的妹妹。
当年赵意车祸去世,赵坤云一夜白头,跟宋长青差点离婚,但最终宋长青选择了丈夫,站到了宋桃之一家对面。
不久后宋长文被查,再到自杀,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
所有事情猝不及防,无人防备。
尴尬的宋长青干脆缄默,随着宋桃之母女离开临市,便再无交往。
三年前,胡晓群去世,宋桃之送葬回老家,见了几位亲长一面,虽谁也未提过去的事,但并不代表那一笔可以购销。
赵家不能原谅赵意在宋家出来出的意外,宋桃之也不愿去清算父亲事件中赵家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这是两家一本烂账。
宋长青当是最尴尬的角色。
而她和赵坤云的女儿小小那时候不过是个才上小学的姑娘,如今倒是亭亭如立,站在宋桃之身边,比她还高半个头。
宋桃之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不远处站了一位男人,脊背略弯,头发斑白,背着身未回头。
胳膊上的疼痛来自还在用指甲掐她的赵晓,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双温柔笑眼跟墓碑上那张照片很像,只是此时神情不善,语气恶劣。
“我哥哥是青春不老了,没想到你也没变呀,好像还更漂亮了,看来果真像大舅母说的那样你活的好着呢,有钱有男人什么都不缺,恣意的很。你来这里干什么?十几年都不来看我哥一眼,今天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来哭坟?”她扑闪着黑白分明的眼,怼到宋桃之脸上,“没吃药吧?这年头不流行殉情,你这样子让我和我爸误会了,以为你吃错药要殉情呢!”
宋桃之对宋长青叫了声小姑,又对不远处的赵坤云喊了声“赵伯伯”,推开赵晓的手,“你们忙,我走了。”
她不敢再多停留,骤然面对还是难以找到合适的相处之道。
“等等。”赵晓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背包,狠狠一拽,“今天是我哥忌日,你起码拜祭一下吧?”
宋桃之本就晕眩后身体空虚,没防备被她一拽之下一个踉跄,情急下自然反抗要挣开。
赵晓自小就是个暴脾气,看她挣扎就更来劲,两只手去拽包,连拉带拽将包从宋桃之肩膀上拽下,手一松便掉了地上,“不拜祭不准走!”
随着她清脆的话声,双肩包落地,并不贵重的陶瓷盒子掉在地上,虽然隔着包,还是发出一声脆响,宋桃之心也一声脆响。
一直没说话的宋长青感觉到不对劲。
“桃之,你背的什么?”
宋桃之深呼吸后,低头俯身拾起自己的包,包很结实,盒子碎了无妨,骨灰没撒。她抬眼看向送宋长青,冷静说:“我爸妈的骨灰。”说完转向赵晓,“我可以走了吗?”
赵晓也知道坏事,看着宋桃之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往后退了一步,嘟囔说:“走便走,谁捆你脚啊!我哥也不稀罕你拜祭。”
宋桃之抱着父母破碎的骨灰,一步步离开,不敢快,不能慢,仿若身后的不是人,也不是墓碑,而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她不知道如何自处。
总以为过去了许多年,她对于生老病死已经看淡。
但那又如何?
她冷静地指挥着工人把父母的骨灰安葬,在时间中慢慢找回力量。
骄阳高起,她离开墓地。
回去的路很多,但宋桃之还是挑选了来时那条。
走到赵意的墓前,她看着墓碑前留下的白菊花,低头闭上眼睛,郑重地在心底跟他说:“你好,再见。”
她睁开眼,再看一眼永远年轻微笑的赵意,转身离开。
再无犹豫。
走过那条很长的墓园,迎面一位白衫女子,走得很急,两人迎面,女子突然停下。
“宋桃之?”
“张玉红?”
十几年不见,模样变了许多,少了少女的纤细,多了些少妇的风韵。
“我每年都来看看赵意。”她手里拿着一把白菊,“今天中午单位有事耽误了,只好趁中午休息过来。”
两人曾是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分享心事秘密的亲密无间,却在此时都拘谨的不知道从何开口。
宋桃之:“我来安葬父母。”
“阿姨也去世了?”张玉红唏嘘。
宋桃之举手挡了下头顶炽烈的阳光,“留个电话,回头约时间见面聊吧!”
张玉红点头,“是了,我还要赶回去做饭送孩子上学,改时间再约。”
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各自转身,一个往墓园深处,一个越行越远。
被晒得奄奄一息的宋桃之好容易回到家,刚进巷子,邻居关阿姨便在敞开的大门里喊她,“桃子,你可回来了!”关阿姨老当益壮,似乎是专门等她回来的,举着蒲扇快跑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刚才你家来了警察,说你涉嫌诈骗,要叫你去派出所问话!”
宋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