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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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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乌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那天他过了一个开心的生日,恐怕是他长那么大拥有过的最棒的生日,所以他像个兴奋过头的小孩一样,回到房间后根本睡不着,所以他轻松地离开了9号楼,就像往常无数次偷跑一样轻松,他要去医护宿舍找白栋,抱着白栋,不管白栋怎么发脾气,也要赖在白栋身边,他要把这种快乐尽可能地延长,再延长一晚。
但他在从楼道窗户翻下来,落到楼前的草地上的时候,这段延长快乐的旅程就终结了。
他看到白栋站在9号楼的阴影里,垂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小林护士。
就算今晚的月亮不够明朗,也足够让陆乌看清,白栋是如何冷酷地逼近小林护士,抓着她的头发把注射液推进他的脖子,在她发出穷途末路的呼救的时候捂住她的嘴,像拖重物,像拖牲口那样,把小林护士拖进渐深的草丛,片刻后白栋走出了草丛,轻松地拍了拍手掌,然后走到9号楼的旁边的空地,也就是刚刚他杀死小林护士的地方,在那里来回走了几步,低着头似乎观察着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做,就这么想寻常下班离开一样,沿着那条不平坦的路下山了。
陆乌躲在暗处,等白栋的背影完全看不到后,他屏住的那口气才呼出来,他说不上自己是惊诧更多还是惊惧更多,虽然第一次见到白栋的时候,陆乌就清楚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并不是看起来那样温柔无害,但他也完全想不到,白栋会这样利落而无情地杀人。
关键是,为什么呢?
陆乌一步步走进草丛,一直走到了及腰深的地方,找到了小林护士被抛弃的尸体,她歪歪斜斜地躺在那里,被压折的杂草丛她身体四周张牙舞爪地探出,杂乱而狰狞。
陆乌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从她死不瞑目的双眼中确定瞳孔散开,没有救活的可能了。
为什么呢?
陆乌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白栋太敷衍了,抛尸竟然那么随便,两天就会臭得整个疗养院都闻得到,还是得保存起来,得藏起来,可是藏在哪里呢?自己的房间是最安全的,但如果被白栋发现就不好了。
对了,刚刚听到白栋和小林护士提到了地下室。
陆乌回想了一阵,他也没听说过9号楼有地下室,倒是听王影提过,以前9号楼有自己独立的处理医疗垃圾的房间,但后来医疗垃圾都送到山下的住院部统一处理了,好像是因为有9号楼的病人偷了消毒剂做危险实验,反正9号楼有很多聪明的疯子。
他返回到刚刚白栋和小林护士刚刚待过的空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阵,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铁皮门,就嵌在地上,看起来很小,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尺寸,白栋过去尝试开门,没想到一拉就开了。
陆乌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轻响,陆乌顿了顿,侧耳又听了一阵,再没动静,有可能是老鼠。
但也有可能是别的。
陆乌看着那敞在地面的一块深不可测的黑暗,觉得脊背上突然一阵凉意。
“所以那不是老鼠,也不是鬼魂。”王疏清用他那张并不习惯笑容的脸僵硬地笑着,“是我看到地下室的入口被掀开,探进来的却是你的脸的时候,知道小林护士失败了。”
“所以那个时候,从那个地下室里看着我的人,是你?”陆乌又感觉到了那阵熟悉的恶寒。
王疏清点点头:“没错,那个时候除了我,还有两个我的助手,我当时想,如果你下来,我们就直接带走你,但很可惜,你最后还是关上门走了。”
“那时候你不知道小林护士已经死了吧。”陆乌说。
“的确,直到你几天的晚上把她的尸体带了下来。”王疏清似乎是闲不下来的个性,他开始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关着一只兔子的笼子旁,那只兔子看到他靠近后就疯狂地在笼子里弹跳乱撞,很快撞得头破血流,白色的毛被新旧血迹黏在一起,然而它还是被王疏清一把揪住了耳朵。
陆乌没有再皱眉,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必须尽快适应这里,他瞥了一眼一直站在一边神态放松的白栋,清楚自己段时间内不可能出得去。
“我不能让那具尸体就这么躺在杂草里,当天晚上我花了点时间清理了现场,把尸体暂时掩埋起来,然后在之后几天找到了可以做防腐处理的东西,最后,我还是放不下那个地下室,于是带上照明设备和防身武器,下去了,结果我只看到了两间相连的,普通的杂物间,和一个处理医疗垃圾的水池,我完全没有看出来,再往里走,还有密室。”
王疏清按住那只兔子,捏起兔子的后颈往上面推了一针,兔子很快就不动了,从瞳孔散开的形态看,那应该是一针麻醉。
“这也是我放过你的原因,毕竟林慕珏死了,在无法保证你的基因可以得到延续的情况下,就不能轻易对你出手。”王疏清拿起手术刀,抻住兔子的头皮,划开了那里,血漫了开来,通红的皮下肌理暴露在空气中。
“我的基因?”陆乌忍耐住厌恶,“我对你们来说,到底有什么用?”
王疏清抬头看了一眼陆乌,示意陆乌注意他手中的兔子。
“你知道你的精神感染能力是来源与大脑的什么位置吗?”王疏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术刀剥开兔子皮毛下的最后一层肌肉,再用旋转起来的小电锯锯开了兔子的头骨,几乎露出了兔子的整个脑部,那被脑膜包裹的大脑组织还在跳动,而王疏清就用尖锐的手术刀指着跳动的脑部,继续给陆乌解释。
“你之所以能够有异乎寻常的能够感染别人的精神状态,产生相同行为,是由于你远超常人的共情能力,而共情能力是由前额叶皮质、杏仁核、岛叶,以及海马体等等的脑部分区有密切联系的,反社会的罪犯,一般大脑的这些部位都有问题,而有共情能力异常强烈甚至能够达到生理性感同身受的你,大脑的这些部位,也一定是异常的,以至于你的大脑能感受到别的大脑的脑波动,不过,这有前提,前提就是,足够近的物理距离。”
王疏清话音刚落,他手中的手术刀戳了下去,立刻破坏了兔子的大脑,与此同时,陆乌感受到头部,不,确切地说,是脑子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受不住地捂住脑袋,一手撑住旁边的操作台,上面沾血的手术用具撒了一地。
王疏清的嘴角,慢慢地,大幅度地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纯碎的,丧心病狂的笑容。
“在录像里看到的震撼,远远比不上亲眼目睹啊。”王疏清兴奋地找到兔子的痛觉中枢,在那里又疯了似的乱搅起来,兔子和陆乌同时抽搐,陆乌发出撕心裂肺的干呕声,嘴里立刻涌出白沫,站在一旁的王影刷地白了脸。
王疏清的手被谁一把抓住,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到瞪视自己的白栋,那眼神太凶恶,他的手一失力,手术刀就掉到了地上。
兔子的后腿蹬了两下,不再动了。
陆乌也静静地躺在地上,王影快步过去掐开他的腮帮,防止他咬到舌头,又掐他的人中,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抓住王疏清手腕的白栋,沉着声对王疏清说:“别太激动,弄坏他对我们没好处。”
我们?
陆乌迷迷糊糊地想,白栋,那个白栋,是什么时候和王疏清变成一伙的?
“我不就是担心弄坏他,才等了八个月吗?”王疏清摘下染血的手套,丢到一旁,在陆乌低矮的视线里走到陆乌的跟前,蹲下|身对陆乌说,“想见见你的孩子吗?”
陆乌瞪大了眼睛,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他慌张地去看白栋,发现白栋也低垂着眼看着他,并无意外神色,陆乌的周身冷了起来。
王疏清站起来,在一团乱的桌面上找到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后,这间实验室的一面墙打了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正在持续供氧的营养液容器,而容内,是一个有完整而庞大的血管系统围绕的大脑,那个大脑的体积,比普通的人脑要稍大一些,并且正在微微跳动,十分的有活力,挣个血管系统,也形成闭环,由一个模拟心脏的泵提供压力,以致供血循环。
陆乌侧躺在地上,他没有力气起身,不仅仅是刚刚那阵脑部深处的刺痛太过小号体力,也是因为面前的画面让他难以动弹。
“就像很多精神疾病都会遗传一样,我希望你的这份独一无二的精神感染能力也会有遗传的可能,可惜小林护士死了,我本以为遗传研究的样本也随之付诸东流,但还好,我没有放弃,陆乌你把小林护士的尸体带到了地下室来,用福尔马林保存,却刚好方便了我,你不在的时候,我从小林护士的子宫中取出了胚胎,只要有胚胎,我就能在试管里培育这个婴儿,只是母体死亡数日,胚胎也早已失去活性,但还好,你们的那个楼长,他懂得怎样让死人复生,我保存着胚胎,等待时机,终于在不久前,等到了机会,得到了那个死而复生的人,而小影给我带来了那个人的全部资料。”
王疏清指的是霍川。
“那个实现了‘弗兰肯斯坦’(即科学怪人)的实验是个伟大的实验,但我的实验目的不是在于复活人,我想了,我要得到的只是你的大脑特性是否会得到遗传的验证,我只需要你的大脑,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所以我只让你的胚胎进行了大脑进化,而摒弃了肉身,因为按照你们楼长的实验,仅仅激活大脑并喂养大脑,是件更简单的实验,我成功了,我得到了一个完善的大脑,一个拥有你的基因的大脑,而且……”
王疏清走到了那只看上去已经死了的兔子旁边,朝兔子一塌糊涂的大脑伸出手,陆乌挣扎着撑起身体,看到了兔子的脑干还完整,然后王疏清的手指碾碎了那一小块脑干。
陆乌感觉到自己靠近后颈的脑部,一阵已经熟悉了剧痛。
而与此同时,容器里的大脑,那个被王疏清称为“陆乌的孩子”的大脑,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将整个血管系统扯动,在营养液中荡起气泡。
那个大脑继承了陆乌的感染能力,已经被困在整个实验室里,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了。
陆乌哇地一口,吐在了面前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