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2-11 ...
-
一出手,初妆就感觉到自己不同了。
九阳山一役重伤后,这是她第一次动手。妖元与灵体的完美融合,带来比过去敏锐百倍的五感,通晓草木之情的灵识,以及沛然盛极的内元,配合初妆极致的轻功与绝妙的身法,此刻与秦王交手,两人一时竟不相上下。
这在之前,初妆连想都不敢想。那些她曾经以为来无踪去无影的招式,如今再不会束手无策、避无可避。初妆几乎立刻明白过来原因,心中又悲又痛。
她想问师父,为什么?身为昆仑山主的徒弟,为什么她会是妖?为什么这么多年要瞒着她?可她又不敢问,她怕问了后,就再不能装傻,再不能当师父的徒弟。
招式的来往,已由房中转战到花园。花园无疑对初妆更为有利,她只需心念一动,园中的花草树木皆可为她所用。再观秦王,他心中一半是棋逢对手的淋漓尽致,一半试图以这种方式勾起初妆回忆,逼她面对现实。
她是妖后,妖族之后,他是魔皇,魔族之皇。曾经的情投意合,曾经的并肩天下,曾经的杀伐征战,曾经的同生共死,她都不记得了吗?
两个人打得天光暗淡,一时飞沙走石、树移花飞。秦王身上魔气暴涨,浓浓黑雾笼住整个秦王府主院。初妆在黑雾中视线丝毫不受影响,一招一式都是直觉、都是本能。她心中越是清楚这种直觉这种本能所为何来,越是抗拒排斥,越是抗拒排斥,却越是不容她再自欺欺人。仿佛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鏖战之中,忽闻清响阵阵,高亢激越。
是梵樱剑!
初妆心神一晃,眼前浮现那总是高抬着下巴以示不屑的狐九的脸,正回过头来冲她温柔的笑:“做什么哭得这么难看,少爷好不容易摆脱那劳什子的狗屁血誓,你就不能大方点笑着恭喜少爷一回?”
初妆眼眶一热,仿佛又回到九阳山上那一幕,眼睁睁看着狐九在她跟前一寸一寸化为烟尘,随风消散。她再顾不得秦王,反应过来时,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清响来处。
,
莲京就在秦王府外。
秦王府魔气冲天,那些魔气与当日笼罩在九阳山的魔气同出一源,这让他更加确定当时惊鸿一瞥中所见。梵樱剑断重又熔合,剑穗在风中串铃似的叩响,莲京提剑一挡初妆迎面来招,剑身发出“铿”一声轻响,他抽身退避,初妆招随人至的掌风扫过来,震得他内息五腑一荡。
初妆来势汹汹、一言不发,眸底蓄满戾气,仿佛早料到莲京会有的反应,在莲京退身时,犹如鬼魅贴近。莲京反手横剑格开她的攻势,初妆却是一招分影错身,虚实交替间,已至莲京身后,手覆上他执剑的手,往后一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莲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然而对危险的直觉,他还是条件反射地撇开头往后一仰。电光石火之间,眼前白影一晃,初妆眨眼又到了他跟前,一掌正中他胸口。
初妆今时不同往昔,出手又无保留,莲京未料解开封印后的初妆强大到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被击飞时,与初妆数次交手的过往如浮光掠影般在他脑中闪现。她曾不止一次有机会杀他,然而即使是九阳山上那一场生死对诀,她依然点到即止。莲京又想起他以狐九为人质,初妆接过他战帖时说的话,“我敢保证,他若死了,你一定会替他陪葬。”
初妆说到做到,狐九死了,她果然来取他性命为那只狐狸陪葬。直到这一刻,莲京才猛然明白过来,即使初妆是妖,即使他几番欲取她性命,初妆亦不曾动过杀他的念头。而即使初妆不是妖,他杀了狐九,天涯海角,初妆亦会杀他为狐九报仇。
杀人偿命,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无关她是妖,或是人。
莲京闭上眼,即使明白,他依然不后悔。若重来一次,他亦只会做同样的事。生与死,原就只是一场输赢胜负,他并不后悔,亦没有不甘。
.
在莲京倒地的刹那,他身前筑起一道金色梵印之墙。
一道虚影立于墙后,站在莲京跟前,起手结印,轻轻吟唱。圣光大作,祥云拔开黑雾,现出不远处隔空观战的秦王。
初妆在梵墙前止步。四个人,隔着道无形梵墙,两两对峙,一时谁都没有开口。
莲京呕出几大口血,以剑支地,踉跄起身。秦王凭风御虚,行至初妆身边站定。九阳山一役,初妆重伤昏迷,并不知道秦王有出现。她更不知道,当时她与莲京的这场生死诀,观战的除了神棍和衍之,还另有其人。
受命于文羽的书妖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秦王。
秦王与体内的昆仑山主灵识虽各有目的,但有一个共通点: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初妆死。三圣威力非同寻常,莲京当日所见那幕,正是秦王在危急时释出魔之元神欲救初妆,山主却趁机将魔元牢牢封印进秦王体内,让魔元从此与秦王之躯融合。
魔皇拥有不死之身,因六界之限,更因隐匿行踪,才借了秦王这具凡胎俗骨的身体方便行事。如今他魔元被封进秦王体内,与秦王之身融合,虽依然是魔皇,却不再拥有不死之身。
初妆恢复妖身,魔皇失去不死之身,这样的结局,说不清是谁更棋高一着,谁更胜一筹。
,
初妆看着梵墙后的虚影,觉得人生百味,一时都涌上心头,她不知是酸苦更多些,还是咸涩更多些。对视良久,她开口:“师父若能救回狐九,我便放下此仇。”
虚影目光悠远难懂,摇头。
“那就不要拦我。”
虚影还是摇头。
初妆闭上眼,眼泪忽然毫无预警地落下,汇成两道血线。她声音压抑:“不公平。师父,这不公平。”
虚影沉默。
初妆抹干净泪,抬眼直直看住虚影:“所以,如果死的是我,师父也不会为我报仇是不是?”
因为狐九是妖,因为她也是妖,因为妖魔俱是原罪。
虚影叹口气,又摇了摇头。他想说,你不会死,可他开不了口,那叹气与摇头的动作落在初妆眼里,便成了“是,我也不会为你报仇”。
初妆一笑,顿住,稍顷又看着虚影笑起来,边笑边后退:“那接下来师父可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保护好他。”
她视线早已模糊一片,却拼命忍着不肯再掉一滴眼泪,然后说完转身,疯似的狂奔起来。
初妆轻功本就一绝,连跑功了得的麒麟都不是对手,这卯足劲不顾一切拔足狂奔,纵是山主与秦王也追之莫及。
秦王对此却是喜闻乐见,他紧紧跟着虚影,不忘落井下石:“就算你追上了,又能说什么?说你愿意为了她,放弃昆仑山主的天职,还是说你这些年养她教她,不过都是在骗她?”
虚影脚下一滞。
“她身上的妖元,注定不能见容于这九天之下,善恶在妖魔身上没有意义,你比谁都清楚,她的结局只有一个。”
虚影停步,转身看向秦王,目光冰冷。
秦王跟着站定,半眯的凤眸带着笃定的笑:“不过,孤王会亲手改写每一个人的结局。”
.
初妆不知这样飞了多久,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待得她筋疲力尽终于停下,只知自己浑身湿透。天已经漆黑,夜风带着冬天的冷意,吹过来时激起一身激皮疙瘩。
初妆拖着脚步,茫然无目的走着。她不想停、不能停,因为她不知道停下来之后,要做什么。
过去的二十年,她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师父。在昆仑山上时是这样,下了山还是这样。她用二十年的时间,学了一身降妖术,末了却发现自己是妖,而且还是天底下最大最该死的妖。
多么讽刺又可笑。
师父,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个她视之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到底把她当什么?
“吾后……”
“吾后……”
“吾后……”
……
四周重重叠叠的呼唤声,是感应到她心中悲切的花精树灵的关切与安慰。初妆苦笑,心想我都不记得我是谁了,难为你们竟然还能认得出来。然后她又想到,这世事变迁、斗转星移,草木原是最坚定的旁观者与最忠实的倾听者。通晓草木之情,她既能通过心念完全无障碍的与草木沟通,那这便是最快捷有效的情报收集器。
初妆第一个想到要找的,就是书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