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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风宣和 ...


  •   宣和七年二月二十。

      小雨初霁。

      初涉春风,粉色的桃花,深深的绽放着,渗出羞涩的胭脂。簌簌的雨珠,闪动清光,透过嫣红,慢慢地从微零的花蕊滑落。

      水珠在浅露的地表上聚成浑圆的水洼。花儿零落水面,散落一个个浑圆的波纹,无声荡漾。

      白衣寥动,清浅的踏着满春落花,悄悄行着。

      “你们在做什么?”

      切玉泠磬的声音,穿过嘉树繁花,淡淡传来。

      明媚的晨曦中,蹲在一树葳蕤的桃花下,一老一少同时抬起头来,两张沾满黄泥的脸上,均是请勿打扰的模样。

      纷飞的桃花中,凝立风中的白衣少年淡淡一笑,明月花树,冰雪春融。

      桃花树下的老少只瞧得目夺神移,同时一窒。

      半晌,那老人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扰了扰头,低声道:“老花,我在教念鱼作功课啦,你怎么回来这么快?”雪白的长发,苍老的容颜,佝偻的身子,却有着一双与外貌绝不相符合的眸子,清黑、狡黠。

      “做功课?”少年双手负于身后,优美唇角勾起的弧度更甚,“念鱼,告诉爹,今天大伯都教了你什么?”

      “这个……”

      那孩子歪着脑袋,大声道,“爹,大伯让念鱼指挥蟑螂王军,进攻蜘蛛□□……”

      “呸!”老人一个巴掌拍在他头上,恨声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你大伯我明明是教你背《三字经》的……”

      “大伯……”孩子一脸委屈。

      “《三字经》念鱼三岁的时候就倒背如流了……您刚刚是让念鱼指挥蟑螂的,还说什么急如风,徐如林……”

      “对啦。”老人笑道,“不错,就是急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老花,我在教念鱼学《孙子兵法》!”

      说着,他偷偷望着花枝错落中,临风而立的白衣少年。素剑白衣,长发翻飞,衣袖卷扬。清俊的面上,一抹春风煦阳的浅笑,只是那依然毓秀的清姿中,平添了几分风霜之色。

      花本无缺,奈何东风。

      蓦的,心中一痛,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老花,不要再出去了。总是奔波在外,等你回来的时候,念鱼都不认识你这个爹了。是吧,念鱼,留住你爹,不要让他再走了。”

      “是啊,爹,不要再走了,念鱼舍不得您!”在老人眼色的指使下,孩子很识相的扑上去,一把抱住那雪白的腰,大声道,“爹,大伯说您在外面生了弟弟,所以都不经常回家看念鱼……呜,大伯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您有了弟弟就不要念鱼了,呜呜呜……可怜念鱼这没娘,没爹疼的苦孩子啊!呜呜呜……大伯说您还打算在外面多生几个漂亮妹妹……大伯说……”

      笑容僵在俊美的面上,白衣少年轻轻侧着脸,狠狠地瞪着那皓发如雪的男子。他却恍然不觉的笑着,虽然他笑的是那么的欠揍,却是如此的明亮,刺目。

      终于,清俊的脸上,再度变得柔和,轻声道,“哥,念鱼,我这次给你们带来了很多好东西呢!”

      在他眼前,是两张沾满泥土的笑靥。

      小鱼儿,念鱼。

      花无缺那孤寂的心,温暖如这个春天。

      初春的月下,夜色张皇。

      杏黄色的灯光澹澹,被白色的纱罩固定在暗黄的铜制烛台上。

      光明那浅浅的暖气,在黑夜中飞散成淡淡的轻烟,融进春的料峭。

      小鱼儿无力地靠在床上,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落下,渗透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浸湿了厚厚的被褥。他只是双手抓住床沿,强自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以及那原本已经浑浊的呼吸声。

      “大伯……”

      念鱼的脚步很轻,很轻的走到了小鱼儿的身前。

      “你爹考你了没?”

      “爹让我背诵唐诗,念鱼就按大伯教的说。”

      “……”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然后爹就问念鱼还认识他吗?念鱼说不认识了。爹就说,小孩子不要撒谎。”

      “……”

      “爹就问了大伯您的身体状况,念鱼就按您说的,告诉他,您的身体很好。大伯每夜疼的无法安寝,日日咳血的事情,念鱼一点都没说。可是,爹告诉念鱼,小孩子不可以撒谎的,念鱼说了那么多谎话……”

      “孩子,你爹已经够苦了,不要让他再担心了……”小鱼儿苦涩一笑,“你大伯这身体,可能也拖不久了……你爹终日奔波在外,只是为了,为了替你大伯我找尽天下奇珍灵药。你看,你爹今日回来的时候,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不敢露出来,大概又受伤了,怕我们知道……这两年来,你看他都瘦的不成样子了……至少,在他每次回来的时候,我们看上去,开心一点……他也会开心……”

      念鱼轻轻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伯的病那么重,可是每次爹回来的时候,您都装成精神很好的样子……有时候,连念鱼都真的以为大伯您的身体真的好了。只是,念鱼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爹要回来的时候,您都能提前知道呢?”

      小鱼儿一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血脉相连,我们毕竟是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兄弟啊。”

      夜也清清,月也悄悄。

      清冷的光,无声的照在小鱼儿苍白的面上。以及竹窗外,那道抹幽幽的孤白身影之上……

      “哥……”

      花无缺放开了紧握着的手,雪白如玉的掌间,五点鲜红的痕,红月般,缓缓隐去。

      如水的明月,落在他清华的面上,瞬间擦亮颊边一痕泪光,剔透着滑落,无声无息。

      “哥,你的痛苦无缺何尝不知?无缺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你……”

      说着,他别过脸去。

      素袖卷扬,湮没在春夜无边的暗色之中。

      “老花……”

      小鱼儿无助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然而,衰弱的身体,以及无穷无尽的巨大痛苦,让他的意识渐渐混沌,渐渐模糊……

      在意识消失前,他只是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在无缺回来之前,他决不能死!

      倘若,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天下没有任何一种药,能够解毒王圣水的毒,即便它在人体里的残留量已经非常轻微。

      中毒者,必然在巨大的痛苦中,全身渐渐化成脓血而死!

      生与死,只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药仙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花公子,不是老夫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两年来,我们已经试尽各种方法,你也先后数次潜入大内,更走遍江湖中最凶险,最神秘的地方……寻尽天下灵丹妙药,也只是能减轻他的痛苦……或者是令小鱼儿痛苦的时间延长一些,也只是如此而已。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死心?”

      “哥不会死,上天已经让他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为何还要那么残忍的夺去他的生命?他还年轻!无论如何,我决不会让他死!”

      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我……

      花无缺垂下眉。

      清冷的月下,他雪白的身子,仿佛一尊冰玉的雕像,静静的立着。孤独的影子,被月拉的很长……

      “其实,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救他。”

      药仙抚着颌下花白的长须,低声道:“不过……”

      花无缺抬起了眼。

      “不过,那人实在是,实在是个……”

      宣和七年三月初五,王京汴梁城南四十里,一座名为岌夜的小县。

      皇帝终日听道士说法,疏于理政;又沉湎于享乐,命童贯在苏、杭设“造作局”,集中几千工匠,搜刮民间原料,制造各种工艺品。又派朱勔在苏州设“应奉局”,掠夺各地民间的奇花异石,用船运到开封。蔡京、王黼等人打着绍述神、哲二宗新法的旗号,鼓吹“丰亨豫大”,大兴土木,广建宫室,肆无忌惮地搜括百姓,耗尽国财民力。此刻的大宋无论政治还是军事,已经是极端腐败不堪。内政苛刻,军事不修,民不聊生,仅仅在宣和年间就爆发了方腊、宋江、高托山等起义,北方异族的铁骑更是虎视耽耽。然而,京畿附近的人们依然是歌舞升平,做着“足以跨周轶汉”的美梦;依然是商贾云集,人来人往,一片繁华祥和的景象。

      “却说那燕妃吸尽大侠燕南天以及移花宫两位宫主的毕生功力,得到三个绝世高手内力的她,一夜之间成了旷古烁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整个武林之中谁是对手!”

      岌夜县里一座不大的酒肆中,一身着圆领窄袖,身上钉着几块花补的葛衣说书老人,拍了拍手中的一把破旧折扇,摇头道:“想那小鱼儿与花无缺兄弟二人,为了报血海深仇,在那移花宫中,约战燕妃……那一战当真是……”

      却听得酒肆中一片哄闹之声,一个身着皂色短衣汉子大声道,“说书老儿,你到说说,这兄弟二人武功稀疏平常,到底是怎生个从那漂亮婆娘手底中逃生的?莫不是使出什么美男计邪毒的勾当?”

      他的话音刚落,酒肆中又是一片轰闹之声,众人纷纷起哄,催促那说书老人。

      说书老人一拍扇子,大声道:“各位听官儿有所不知,那花无缺虽然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兄弟二人倒也不是使了什么美人计……”

      “混帐,谁要听你这老儿说这些个陈芝烂谷的调子,再不说些香艳的情节,小心爷儿拆了你这把老骨头!”先前发话的汉子,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酒碗,砸在了花梨木制成的说书台上。

      啪!碎瓷迸裂,酒水溅了老人一身。吓得他一阵哆嗦。

      “这个……”老人颤声道,“各位听官,小老儿换一段可好?”

      “混帐!”那汉子猛得一拳砸在酒桌上,恶声道,“老子就是要听淫贼花无缺,如何□□燕妃那绝世美人的,还不仔细道来!”

      “是是是……”

      说书老人佝偻着身子,道:“却说那淫贼花无缺,天生油头粉面……伙同他那兄弟小鱼儿配好了天下奇淫绝毒的春药毒王圣水……可怜那燕妃小小年纪,虽然武功绝高,却又怎防备得了这险恶之术……可惜了这绝代佳人,竟然被……”

      如今的酒肆茶坊,说书人所言的话题不过是二月大辽天祚帝被俘,宋国的岁币转给大金;反贼方腊、宋江的江湖传奇,其中最受欢迎的倒是淫贼花无缺的种种风流逸事。

      在酒肆一干人客的哄笑之中,说书老人越说越是下流不堪,其中情节亦越发的荒诞淫邪……直说的一干人等兴致高涨,喝彩连连。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酒肆一角,一个孤白的身影,默默的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泛着流光的青瓷小注,拈在他纤长莹白的指尖,有微微的凉。

      “淫贼花无缺……”

      他苦涩的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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