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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雨京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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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他流浪江湖,耳边充斥的也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或是无耻下流的淫贼,或是江洋大盗,或是朝廷钦犯……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许他的仇人的确太多了,却极少有人敢对他真正的提出挑战……只有那漫天的谣言始终伴随着,他却无力辩解。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时间久了,谣言也许变成人们眼中的真实,也变得麻木。
这个世界上,他还在意的东西,也只有小鱼儿和念鱼而已,其他的,随风去。
默默的再斟了一杯酒,花无缺别过脸,望向窗外。
初春时节,一城烟雨,满街落花,路上行人匆匆。
“却说那花无缺奸杀了两位师傅后,为怕丑事泄露,更把八大门派弟子全部灭了口……可怜那些女弟子,若是年轻美貌的更是生不如死啊……”
啵!的一声,青瓷小注碎在了手心,花无缺清澈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
“那淫贼的兄弟小鱼儿更是邪恶无比,连尸体都不放过……”
“住口!”花无缺猛得起身。
侮辱他可以,但是侮辱师傅和小鱼儿决不可以!
很静。
酒肆中人来人往,觥筹交错,醉生梦死,以及那漫无边际的喧闹声,瞬间静止。
花无缺凭栏而立,在众人的惊异畏惧憎恨的目光交织中,取过桌上的一只青瓷空杯,缓缓的倒了一杯酒。
酒声清悦。
夹着细雨桃花的春风,拂过他雪白的长衫,微微的漾着。
“花无缺!”有人低声惊呼,然后压抑的声音又很快逝去。
白衣若雪,纤秀修颀的身姿,仿从晶莹剔透的和田美玉雕出的精致轮廓,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静若神祗。那双钟天地灵秀之气,清澈却又永不见底的眸子,露出回忆沉缅的一波低愁。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人都确认了这个左手执杯,右手负于身后,仙佛一般的白衣少年的身份。
花无缺!
江湖上人人憎恨人人畏惧的大魔头,花无缺……竟然是这般造化毓秀的冰雪之姿。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这谪仙般秀丽的少年,错落的目光中,交织着惊异、仇恨、不甘、畏惧、惋惜以及兴奋……
花无缺如月冰清的眸子淡淡的扫过众人,心中却泛起一阵淡淡的空寂。
他这是怎么了,本以为早已是古井不波的心,竟然为了几个市井之徒的污言秽语如此的愤怒……悄悄的,他垂下眉,掩去了眼底的无限落寞;举杯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水滑过咽喉,异常的苦涩。
蹄声骤起,从酒肆外喧闹的长街另一端传至。
花无缺那柔静的眸子,转向了雕花窗外。
酒肆中的一干食客如闻大赦般,纷纷涌出大门,加进最后离巷的人流。不多时,整条大街变得静如鬼域,不见人迹。
花无缺安雅的缓缓举壶注酒,仰首望向烟雨凄凄的天空,晦暗的天色似乎预兆着什么。风雨中,他薄薄的唇角向上扬起了一个极端优美的弧度,全似听不到急骤的马蹄声,更看不到数十骑正弯弓搭箭的黑衣骑士,潮水般急驰而来。
嗤!一枝长箭急电射来。
花无缺纤长的手指微弹,绽如空兰。青瓷小注惊起一道青虹,在烟雨中擦起一道绚丽的光。叮!的一声,酒注连同箭矢同时消失在无边的烟雨之中。
簌簌之声裂空,漫天的箭雨奔泻而至!
他右手负于身后,身子未动,左手只是轻轻的拨弄着。他的动作仿佛很慢,舞蹈一般,妖冶着。素袖卷扬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被牵引般,翩翩起舞。箭矢带起了风,掠过雪白的衣衫,惹乱水墨绀青的长发,却只是以一种近似温柔的扭曲了的姿态,向四周散去。
如风,如岚,如云,如烟,如雨,如花。
他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冰雪消融。
雪色长袖甩出,近前的箭矢在袖风间倒转了方向,猛得射向来处!
一阵惨嘶,当先的一匹战马颓然中箭倒地,先是前蹄跪下,接着余力把它带得擦地而行,马体至少中了七、八箭。那马上的黑衣骑士反应甚快,叱喝一声,灵活如猴般弹离马背,凌空两个翻腾,半空中掣起一柄长剑,穿过层层烟雨,直扑花无缺面门而来!
青光回旋,突如冷电破空。
花无缺素指微屈,叮!的一声,弹在了那泛着蓝光的剑身之上,剑屈成虹!
那黑衣人只觉得手臂一麻,一股大力涌来,随着胸口一窒,他的身子已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跌落。半空中,他勉强一扭身子,有些狼狈的落在酒肆外的大街的青石地板之上。
“花无缺,你这恶贼今日插翅难飞!”
他稳住身形,恶声道。同行的数十骑一起按住马头,纷纷的搭弓上箭,呈一个扇形包围着酒肆的出口。
花无缺双手负于身后,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寒意,淡淡地望向窗外,道:“走开。”
“放!”
随着那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漫天箭矢再度如飞蝗般迎头迎脸的射向窗边的花无缺。
花无缺唇角微扬,倏地右移,避过第一轮箭雨,素袖卷出,扫过身前的几支羽箭,足尖一点,身子已如一只白鹤般从窗口掠出。半空中,只见他衣袂翻飞,动作若行云流水,潇洒优雅。漫天的箭雨激起猎猎风啸,却不能粘上他的一片雪白的衣角。
“我不想杀人,你们走吧。”
凄凄烟雨中,翩翩落下的白衣少年,负手垂眉立在黑衣骑士们包围圈里,淡淡道。
“恶贼,你杀我八大门派那么多人,今日定叫你血债血偿!”
一众黑衣骑士纷纷抽出了随身的兵器,大声叫嚣着,众人面上阴晴不定,却无人敢第一个上前。诛杀恶贼花无缺乃是为师门报仇,乃是惩恶扬善,乃是替天行道,乃是伸张正义,乃是……但是那恶贼的确武功高强,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江湖八大门派本就在聚会商议如何对付花无缺,突然得到消息:恶贼花无缺出现在京郊,连忙组织人手匆匆赶来。这些人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只负责拖住恶贼,不多时就会有后援赶到,到那时候再一同消灭这个武林败类!
“淫贼!还我女儿命来!”
花无缺一怔,只见酒肆斜对面的一家香烛铺子里,一个白发苍苍的黄衣老妇,提着把菜刀,猛得冲了过来。
他身子微侧,避过这迎面一刀。那老妇显然只是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一刀全力砍下,目标失去时,再也收势不住,眼看就要踉踉跄跄的跌入泥水中。花无缺左手一带,已经扶住了老妇。与此同时,那数十黑衣人一起攻了上来。这些黑衣骑士显然来至各大门派,一时间刀斧剑鞭等各种武器,铺天盖地的封死了花无缺所有躲避路线!
?银虹乍现!三尺素剑划过一个银色的光圈,穿飞辗转,螺舞缭绕。莹雪般的清光在冷雨凄风中,依然璀璨得令人无法逼视,如飞龙般奔腾而去。
当当当当当当……
一连串的金属交鸣中,花无缺手中的长剑如水银泻地,长河奔流,数十人的围攻竟然被他一招逼退!
众黑衣人虽被他一招逼退,却无人受伤。他们虽然畏惧花无缺武功高绝,但是无人受伤的事实也令他们信心大增。
片刻之后又一齐攻上,各种武器无差别的冲了上来。攻击对象除了花无缺,还包括他身旁的那个不会武功的老妇!
花无缺眉头微皱,身子一折,将那老妇护在身后,右腕一振长剑急点而出,直面迎向众人的围攻。
素剑雪芒闪闪,刹那间漫空冷光如带,纵横交错。
当当当当当当……
金属的交鸣之中,一干人等又被他一招逼退。他真的不想伤人,虽然这些人以大义为名,步步紧逼。他身上背负的血腥与骂名已经太多,无法解释也无法摆脱,徒增更多流血,再没有丝毫意义。此刻的他,只想飘然遁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立即去办。
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手中长剑流水般卷出,素光波绕间,再次逼退众人。花无缺左手拽住那老妇,足尖一点,身子惊空而起,掠向场外。
“哪里逃!”
众人施展轻功,或纵或跃或跳或骑马,纷纷追了上来。
花却缺淡淡一笑,身形展动,移花宫的轻功冠绝天下,虽然带着一人,岂是能被人轻易追上的?他花无缺要走,天下间,谁能留的下?
眼见远处那抹白影越来越模糊,八大门派的弟子们个个都有种无力的感觉。让这魔头跑了,不仅颜面无光,更不知道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突然,远处的花无缺身子一滞,纵跃的身法明显的慢了下来。
“那贼人受伤了!”众人大喜,开开心心的又追了上去。
“为什么?”
俊秀的面上掠过痛楚的神色。
“你这淫贼,害我女儿!”老妇人双手紧紧握着沾满鲜血的菜刀,拼命的战抖着。
“我没有。”他别过脸,转身离去。
鲜血泅透了洁白的衣衫,仿佛雪地里炽热燃烧的烈火,刺痛撕裂着他的身体。
肋下的那一刀虽然砍得很深,可是最大的痛却在心底。那彻骨的痛楚,让他想起来体内曾被大师傅种下的“断爱绝情丹”。那时候,虽然痛的生死两难,可是每次发作的时候,却始终洋溢幸福的甜美。她那美丽的容颜,总是晃动在眼前心底。
无论受到多大的伤害,多大的委屈,多大痛苦……只要和她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是如此的美好,梦一般的美好。
可是如今,这个心中再没有了断爱绝情丹,再没有了她那温柔的笑,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苍老了岁月,黯淡了容颜,苦涩了情怀。即便伸出了手,却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剩下只是无边无际的谩骂与侮辱,无边无际的委屈与痛苦,无边无际的无助与孤独……
“哥……”
无力地靠上一堵浅灰色的高墙,他轻声道:“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了,为了无缺,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倘若连你也离开……”
同一时刻。
床塌上的小鱼儿勉强压□□内翻涌的气血,撑起了身子,喃喃道:“老花,你放心……哥一定不会死,一定……”然后,他的意识再度陷入了昏迷……
“找到恶贼花无缺了!”
“他果然受了伤。”
“大伙并肩子上啊!”
不远处叱喝连声,蹄响马嘶,数枝劲箭连带着飞镖一类的暗器,更是扑面而来。
花无缺冷哼一声,身形展动,堪堪避过一阵的箭矢飞镖,薄肩往身旁一个铺子上锁的木门硬撞过去。哗啦!一声,坚固的木门有如一张薄纸般被他穿破而入,接着全速往后门方向掠去,力图在敌人完成包围网前逃离险地。他不想伤人,然而此刻已经负伤不轻的他,实在很难办到。
啵!花无缺身前的店铺后门骤然化为漫天木屑,向他激射而来。在木屑如雨花飞溅的骇人声势下,一支黑色的金刚槌,毒蛇般直啮向他的咽喉要害。
锵!
花无缺长剑出鞘,化作银芒,雪光飞羽,疾斩槌尖。
他不是不知在此际的最佳策略,莫如使出卸劲,引对方擦身而过。这样他就可以廓清前路,由后门轻松离开。可是对方这一槌实在快若闪电,劲气如山的迎面压来,四周的空气像一下子抽干般,不要说卸其槌势,是否能挡格仍是未知之数。从这一槌的威力上看,远远高出适才围攻众人许多,他无奈之下,只能挥剑硬悍。
即便身负重伤,他花无缺却也未必怕什么人!
随着长剑朝前疾劈,道道光弧气旋,清冽波动。木屑被剑气摧得改向横飞,像被中分的水流般,一点也溅不到他的身上。
当!
花无缺身子一震,虽刺中对方金刚槌尖,仍身不由主地被槌势带得向后飞退。
好强的内力!他暗暗一惊,虽然对方是蓄势而发,他是仓促应战,但是能够把他一招逼退的人,江湖中的确已经很难得。
纷纷扬扬的木屑中,后门的敌人现出身形。只见那人皮肤白皙,五十来岁年纪,一身灰色僧袍,身形高大魁梧,眉目间却带了几分庄严肃穆之色。
花无缺心中一凛,想起三人来。也不多想,引剑转身就走。
嗖!的一声,一条黑色的长鞭由前门外探了进来,硬生生的挡住了他的去路。花无缺眉头微皱,只得凝住身子,执剑而立。他自然是认得这条鞭子,同那个金刚槌,以及一个黑色的盂钵,共列少林寺天地人伏魔三尊。
哗啦!哗啦!一阵摧枯拉朽之声响起,偌大一间杂货铺子的四壁象被人向外猛拉般,轰然倒塌下来。
花无缺执剑而立,在他身侧,除了拿着各种武器的一干八大门派弟子外,还有三个身着灰色僧衣的僧人。三人呈现三角之势将他围在中间,一人拿一个黑色金刚槌,一人拿一个黑色盂钵,另一人拿一条黑色的长鞭。果然是威震武林的少林寺的三位长老,天地人伏魔三尊!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当今皇帝崇尚道教,自称“道君皇帝”,终日听道士说法,疏于理政;在“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的怂恿下,一度以道教面貌改造佛教,改佛号为大觉金仙,其余菩萨分别为仙人,大士。称僧为德士,尼为女德……改寺为宫,改院为观……由于僧人的激烈反对,赵官人的改革并未坚持多久。虽然官方称少林寺为少林宫,民间还是保持其原本的称谓。
肋下的伤口长约四寸,深可见骨,一直未有得到妥善处理。他适才虽有简单的上了点止血药,但是硬接那僧人一槌,创口迸裂,流血不止。不多时,殷红的血已经泅透了他半边长衫,一如凄艳的花,红的怵目。
如在平时,他自是来去自如。而今,他身负重伤,又身陷重围,除了硬战一途,别无他想。
“阿弥陀佛……”那持槌的僧人沉声道,“花施主年纪轻轻,闯荡江湖却多妄造杀孽,伤及无辜,实在是罪孽深重。贫僧法天,添为少林戒律院主持。若花施主肯放下屠刀,随贫僧回少林清修思过,老纳师兄弟三人愿保施主性命无碍。阿弥陀佛……”
花无缺长剑指地,轻轻的别过脸,淡淡道:“走开。”
法天合什道:“贫僧资质愚顿,惟一套金刚槌法尚学得几分火候,先来领教花施主的高招吧。”
花无缺却似没有听到般,只是握剑的右手紧了紧。
法天的金刚槌一点,十点百点千点化万点,槌棍击下,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金刚伏魔槌”。
他的身型高大魁梧,宝相庄严,一路“金刚伏魔槌”使来翻江倒海,气势恢弘,当真如宝日如来,降妖卫道!槌势凌厉,如刀如剑。
花无缺却是不惧,他自知今日只能速战速决,长剑一屈成虹,铮的一声弹了出去,一抹剑气,嗤!的破空而出,点向法天的金刚槌!
法天金刚槌一摆,叮的一声,剑气射中槌身,星芒飞溅。槌棍顺着剑身飕的滑下,稳稳的粘压在花无缺的三尺素剑上,力若千钧!但速度却又急又快,剑身被压成弧型。
花无缺沉气摆剑,岂料内力飞泻而出,却依然摆不脱法天槌棍的压力。他不禁暗骇眼前这少林戒律院首座这一身惊人的内力。转念间,一柄三尺素剑被压成了弓状。但见他清啸一声,手腕一振,手中长剑咻!的一声弹向法天的面门,素芒冽冽,去势快若闪电!
法天到底不愧是武林泰斗之一的少林戒律院首座!右手持槌挟风雷之声轰然压下,左袖舒卷而出,轻轻一带,花无缺的长剑既被他卷起的袖风,引偏了方向。两手同时使用两种招式,竟然是传说中的左右搏击!
花无缺一楞。法天的金刚槌的尖端已然顺势贴近他的咽喉!
法天的左右搏击其实不能配合使用,他虽然是一代武学大师。但是作为一个少林高僧却做不到“无我”,他动了“嗔”,看不破“妄”。我本金刚,降妖伏魔,无名业火,红莲菩提。他始终有一人,放不下,因此他做不到化身千亿,合亿为一的境界。
因此他只能蓄势,蓄势为——破!他为了这一招苦练了十年。
如果今日他一开始发动“金刚伏魔阵”眼前的花无缺早已经被拿下,但是法天却知道他是个高手,一种希望验证一下心态让他忍不住想单挑。这也是一种“妄”是放不下,他知道,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放不下又待如何?
我本金刚!
降妖伏魔!
金刚槌抡出,气吞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