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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故人与昨日 ...

  •   军卡在山路上连着拐了三个弯,李磊看着好友的钢盔再次狠狠地磕在车厢上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又看看一车被颠簸得七荤八素的战友,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可以假设习零你很享受这破卡车么?!”

      ------这还是他们头回享受这样的运兵车十八弯山路游。

      发动机的轰隆作响,车厢里讲话对着耳朵都得用吼的。习零冲着近在咫尺的李磊喊:“你说什么?”李磊同志不得不又扯着嗓子把刚才的话吼了一遍。车里的人听着他们“大声喧哗”,也都没了力气没了心情去搭理。

      习零让李磊用超大音量问了两遍,才惜字如金地给出回答:“嗯。”

      破卡车?他当年当兵时坐的还是闷罐子呢。------哦,对了,现在已经没有他的“当年”了。

      车子终于驶上平坦些的公路,颠簸减轻了一些。习零靠着车壁闭幕眼神。李磊撑着旁边一人的肩膀站起来一些看了看外面,又冲习零喊道:“加速了。”

      车厢里终于有人有力气抱怨:“得,刚差点把胃都颠出来,现在好容易平稳点又要玩飙车了吗?!”

      有人跟着念叨:“就这车?飚起来不会把轮子都甩下吧?!”

      习零清清嗓子:“轮子会不会掉两说,飚起来到可能最先把你甩出去。”------顺利让正扒在车尾试图去研究一下车轮转速的那位迅速缩了回来。他弯起嘴角。

      冷不防旁边有人开口:“很高兴?”

      习零扭回头去,这才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程铭。对方抱着胸,脸色不善。

      习零这回倒是真心地笑起来:“那倒没有。”

      程铭低低哼了一声,“迫不及待了吧。”他语带讽刺。

      习零一乐,他颇认真地点头:“还真是。”

      程铭气的说不出话来。

      卡车不知碾到什么,猛地一个颠簸。习零正要说什么,看着程铭骤然青白的脸色终于非常有同情心地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可怜的,原来你晕车啊。

      作为一名未来的陆军指挥官,想到未来可能面临的无数坦克、装甲运兵车,各种复杂山地、丛林地形and so on,习少校对这位很优秀又好强但不幸晕车的战友致以深切的同情。

      以“飞(非)一般的速度”(李磊同志语)学员们很快到达了部队驻地。卡车猛地刹住,然后开始缓缓移动。学员们挺好奇,无奈车篷遮挡了他们“探寻外部世界”的视线。

      能看到的只有他们车后面的地上,深深的印记。坦克履带压过去的印儿。

      一路上颠簸的辛苦终于被抛诸脑后,年轻的军人们听着卡车前方的铁马轰鸣,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军卡在师部前面的大雕塑旁边熄了火,下车分兵干脆利落。------接下来的路可得他们各走各的了。

      独立营就跟师部在一块,到没费习少校什么力气就找着了。用时五分钟,提着他简便的行李,目不斜视。

      这里他太熟悉,熟悉到,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营房很快进入视线,依旧是三层,四平八稳的建筑作风,楼外贴这长方的白色瓷砖,大概为了迎接他们这些军校实习生又擦过了。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他。

      作训服,军靴,武装带。三级士官站姿放松,却是一副战备的装束。

      习零远远地眯起眼睛,他看着那个人帽檐下的面容。习惯的75cm标准步幅却已经将他越带越近。其实习少校早在心里做了建设,可真到了眼前,却还是发现自己可耻地不知所措。

      景峰看着青年大踏步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肩背挺拔。年轻的军人放下行李,直起身来“啪”地敬了个军礼,很快地开口:“B军区G大陆军指挥系实习生习零前来报到。”干脆利落,不带额外的感情。

      景峰早已看过通知,对于此刻正向自己敬礼的熟面孔并不惊讶。三级士官从跨立姿势改为立正,严肃了表情,笔挺地还礼:“欢迎你,士兵。”

      习零似乎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笑起来,他语气里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亲近:“谢谢,班长。”

      景峰唇角弯了弯,却还是格式化的语气:“实习期间你将跟随尖刀连二排一班进行日常训练,”他做了个手势,“这边。”

      习零没再说话,提起地上的行李跟在景峰身后。两个人进了营房,一班的宿舍就在一楼,窗口对着楼后面的绿化,光线很好。

      “抱歉没有给你搞个正式的欢迎仪式,”景峰一边走一边耸耸肩,挺客气:“全天训练,换衣服不太方便。”他扭回头来看着习零笑道:“尖刀连,希望新同志理解。”

      习零也笑起来。他点点头。“班长------”在进门之前他眨了眨眼睛,这样叫他。

      景峰有些俏皮地弯了弯嘴角,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点旧识的亲切。他错开身示意习零先进屋。

      年轻的军人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的表情,他迈步。然后感觉身后的人,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

      ------“好好干。”

      宿舍里七个人,显然之前都得了通知,早有准备。习零一进屋兵们就放下手里活站起来。他能感觉到那种来自老兵的,不带恶意的审视。

      习零安静地站在原地,行李也没放,拔军姿。

      景峰跟在他后面进屋。“这是习零,今年G大的实习生。”他转向一班的兵:“从今天起,习零同志就是我们二排一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宽大寝室里响起整齐的掌声,某种有节制的,并不算热忱的表示方法。

      习零放下行李敬了个军礼。就这么着,习少校在120师独立营尖刀连二排一班的跟训生活开始了。

      清晨,6:00am。起床号回荡。

      习零安静而迅速地坐起来,他甚至没有把那有点老旧的铁架子床弄出一点响动。我们敬爱的优秀的习少校在三十秒内穿戴整齐,然后在把脚蹬进军靴的时候才让自己从惯性里抽离出来。

      他在黎明的暗影里小幅度地环视四周,然后轻轻呼出口气。

      也许那更像是叹息。

      原来有这么多东西,不知不觉中成了习惯,原来又有这么多东西还在刻意的欺瞒里,历历在目。

      如梦境般熟悉,如梦境般陌生。

      他先知先觉似地眯起眼睛,在心里读秒。白炽灯在一瞬间亮起。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依旧在这一瞬间几欲流泪。

      灯亮起来,视野清晰。墙上挂着常驻一班的“流动锦旗”,还在老位置,两点钟方向,一条腿缺了一块儿的写字桌,上面一支笔一张纸,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了那可怜桌面一样的刻痕。习零想,自己对这里多熟悉啊。他又想,可是现在实际上没有我的位置。

      从很久以前,他就不再属于这个地方。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也一样。

      他上铺的老兵穿好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翻下来,然后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下铺早已穿戴整齐的“新同志”,声音饶有兴味:“厉害啊。”

      习零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谦逊而自然:“过奖啦。”

      隔了两个床的景峰一边系鞋带一边抬起头瞧过来。习零看见他唇边一闪的笑意,而他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习零站起身来整理着装,一边往他的班长那里扫了两眼。他忽然发现自己不需要去刻意地控制才能营造出漫不经心的假象。

      他纠缠于前世的梦靥,不敢靠近,不舍得远离,而现下的一切似乎已能让自己放下心来。所有的事情都运行在正轨上,他把自己作为最大的变数,断绝了重蹈覆辙的可能。

      景峰还是那个景峰,还是那个好人,那个傻子。但再没有那个骄纵又愚蠢的大少爷,把他拖进绝境里,让他豁出性命去保护。景峰还是景峰,习零还是习零。只是很久以前的班长和狼崽子,他们不在了。

      这是好事,值得高兴。习少校控制着面部肌肉做出微笑的模样。

      这是好事,值得微笑。必须微笑。

      习零闲闲地把作训帽扣在头上,他看着那个睡在景峰下铺的兵飞快地穿衣服,站在旁边的景峰顺手把床边的腰带扔给他。

      嗯,新兵总是睡在班长的下铺,连这点都没变。

      一天的训练下来,一班的老兵们早已对新来的实习生刮目相看。------没想到现在军校念书的抄起枪来都这么尿性啊。某老兵原话。

      两个人走在队列最后。景峰笑道:“G大的高材生吧?”

      习零依旧是挺谦虚的笑,他耸耸肩:“大概算?”眉梢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张狂。

      景峰的笑很温和,可习零知道那种温和里有什么样坚硬的内核。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他说。在习将军家做勤务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看得出眼前已是军人的青年,曾怎样努力。

      习零愣了一下,然后跟着笑起来。他说:“希望如此。”

      他记得,刚拿到狙击手资格的时候,班长和他说过一样的话,而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喜悦。

      习零用胳膊肘小幅度地捣了捣旁边的景峰:“班长又带新兵啦?”他冲着走在前面的一个背影扬扬下巴。那个睡在景峰下铺的列兵。

      景峰点头。

      习零又笑道:“新兵不省心吧?”

      景峰看他一眼,乐了:“你那是什么语气,别忘了你小子也是个新兵!”

      习零歪歪嘴角。是了,我永远都是新兵,在你面前。

      景峰瞅了瞅他古怪表情,笑着不轻不重地给了习零一脚,青年笑着蹦开,动作敏捷。然后他的班长在前面人被惊动之前飞快地换上严肃的表情,声音压低:“干什么哪,保持队形!”

      习零在前面战友的眼光里摸了摸鼻子默默走回队里。

      他忽然发现他是这样地享受这样的日子,早上六点起床,在训练场上滚一身土,吃食堂没什么滋味的大锅饭,晚上因为输了一个球跟兄弟连队死磕。

      享受日落西山打靶归来,身边儿有个随时踢你屁股骂你又笑着叫你归队的班长。

      这样的日子。

      像脑海里反复描摹清晰如昨的画面。这样的日子,没有生死战场,没有取舍决绝,大概也没有多么卓著的功勋和荣耀。只是做一个普通的兵,离那些必须背负的东西远了一点。

      而习少校不得不在私心里承认,这样的日子,在他的想象里,美好如梦境。

      也许这是对我优秀表现的奖励?某人难得地,有点不知所谓地得瑟了一下,于是晚饭多吃了一碗。

      看完新闻一群人抱着球就呼喝着往外走,没忘了叫上他们班新来的“高材生”。

      习零边往外走边扭着头叫景峰:“班长,快点儿!”

      ------就好像他还真是那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爱凑热闹爱打比赛的预备军官,从没见过血没杀过人没在生死取舍里挣扎过一样。

      习少校喊完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装嫩!而脸上依旧是真实的灿烂。

      景峰看着俨然跟一班打成一片的习零,挺高兴地冲他笑笑,“我不去啦,江皓体能不行,我跟他加餐去。”

      习零挺随意地“哦”了一声,听见前面老兵叫他,赶紧应了一声,浑不在意地笑着跑出去。

      作为一个样样全能的“新兵”,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享受到班长开小灶的待遇嘛。习零这么想着,他不经意地转了下头,看着光线昏暗的跑道上两个身影,然后很轻易的认出景峰。他正陪那叫江皓的新兵以近乎漫步的速度跑着,偶尔在踉跄的时候扶对方一把。

      习零露出个笑容,亮闪闪的一排牙。然后把头扭回来。全部过程不到两秒的事情,一个三分顺利投进。场上是“爷们儿”们“各式各样”的吼声笑声,我们年轻的军校生舔舔嘴唇跟着笑了,看上去有一点点腼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故人与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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