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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舌战舌战,拼却节操无数。
      恒山派掌门与法号“不可不戒”的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不休,全然不顾各自尼姑头子与和尚的出家人身份。蓝凤凰笑吟吟袖手在旁观战,一壁嗑着茶楼免费奉上的瓜子,瓜子皮似雪纷飞。两夫夫论战到酣处,扯出的八卦内容劲爆,其中不乏床头情热之际交换的私房话,惹得众茶客纷纷围上来听个究竟。“令狐冲”与“田伯光”的名字一早随着《奇情录》的卖断市,成了市井小民心中肖想无边的男男传奇,听得片刻便有人惊呼:“他俩就是淫贼和尚和尼姑头子!”
      一言点醒,众人哗然。群情亢奋地一拥而上。
      一时扯袖子的扯袖子,扯不到袖子的抓发髻,连发髻都没捞着的从人堆里探手进去一通乱摸,触手处只觉手感甚佳也不管是摸着了哪一个的尊臀,便大叫:“我摸到了!摸到了!”
      田伯光踏足江湖十几年,大阵仗见过不少,却是头一回遭逢凶险至此的人海战,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在胸膛上摸了好几把,正要反击,屁股上又不知被谁重重拧了一记,一边在心中大骂:“世道败坏!世道败坏!”,一边仗着轻功了得,拽着令狐冲突围而出。
      两人纵高掠低“哗啦”一声撞破屋顶抢上飞檐,朝前一气奔出足足十里地,这才缓过一口气来。惊魂未定之际身后有脚步声追至,两人对视一眼,刀在手、剑出鞘,如临大敌般转过头去。却见蓝凤凰一人站在街心,右手扶着蛮腰,左手指住他俩笑个不停。
      笑声和着丁零当啷的银饰响,给人的感觉比人更娇美:“亲亲好哥哥,你跟小和尚跑得这样快,做妹子的可追不上。”
      “令狐冲,你什么时候认的好妹子?我怎么不知道?”田伯光僧衣凌乱,裸着半个胸膛,眼中凶光毕露;反观令狐冲,也是钗横发乱,六神无主,颊上更清清楚楚烙着两个来历不明的红唇印,种种情/色看得采花贼心火上涌,恨不能一把推倒这冤家就地办了。
      “这...也是陈年旧事了...”令狐冲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语声里尽是“往事不要再提”的心虚。
      “令狐掌门既责人严苛,就该对自己也一视同仁。”田伯光得理不饶人,正气盈面地斥道:“我的那些个桃花怎能跟你比?你的桃花朵朵都如此扎手,难不成要我与之拼个两败俱伤?”
      “你休要以己度人。我跟她是清白的...”义正辞严地辩白,忽然记起当日黄河舟上,蓝凤凰替自己注血疗伤之后扎扎实实亲在自己脸上的那两口,咳嗽一声转过话题:“先别管这些。田兄久历江湖见识不凡,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刚才那些人如此疯魔?”
      难得令狐掌门客客气气求教,田伯光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书册。一望而知,即便在刚才城陷般的混乱中,也没有忘了把淫/书带出来:“依我看,全是这书造的孽。”
      “不过一本书而已,何至于...”
      “正因为是书,所以才可怕,”田伯光看令狐冲的眼神如看一个不谙世事的雏儿,端起“让我来教你个乖”的夫子架势,谆谆教训道:“ 读书人的厉害就在于杀人从来不用刀。只消弄几篇文章、画几副春宫,他们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世人深信书上写的总不会是假的,万一这书不幸一而再、再而三地印下去,你我可就百世留名了。唔,我敢说此书流毒远胜我预计,要不然,那些人为什么一听你我是令狐冲和田伯光,就失态至此?”
      “我还以为他们吃了三尸脑神丹发作了。”
      啧啧赞叹。“成亲不过数日,令狐掌门的嘴上功夫越发见长。”
      “承让承让,这要多亏田兄每日里喋喋不休与我过招。”
      两人伫立在飞檐上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身后偌大一轮圆月辉映出两人剪影,三尺青锋在手、束带衣角翻飞,恍惚间教人生出数百年前,两大高手决战紫禁之巅的错觉。
      月明、风清,唇枪舌剑。
      大抵夫妇俩斗嘴,总脱不开当众耍花枪的嫌疑,最常见的结果是争执了半天之后沉溺于口舌之快而忘却了初衷。蓝凤凰在底下嗑完一把瓜子,见两人仍没有下来的意思,笑道:“令狐大哥,你再不下来,我可要上来了。”
      “别别别,我这就下来。”令狐冲忙道。
      红颜未必祸水,然而,对婚前各有数不胜数的风流帐的田冲二人来说,此时此刻稍有不慎,绝对会是一场大战的导火索。娇滴滴的五仙教教主虽然年纪不小,论起姿色体态却无疑比路边寻常的滥桃花更具杀伤力。
      “妹子你不是在黑木崖陪盈盈么?”拐弯抹角地试探来意。
      蓝凤凰点头,身上银饰叮当乱响,一双黑嗔嗔的眼珠子尽在田伯光脸上身上打转。“正是圣姑叫我来恒山的。你跟这个俊和尚成亲的消息传上黑木崖之后,圣姑十分高兴。圣姑说,有得便宜别的女人,倒不如看你跟个男人在一块儿还气顺些。本想要亲自前来贺喜,只不过日前修习易容术时伤到了脸筋,吹不得风见不得人,只好每日躲在房里看闲书打发时间,所以特意派我来跟令狐大哥道喜。”
      令狐冲将信将疑:“你确定盈盈是高兴?自从她练了那个传自新罗的易容术,我一直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说的是...其实我也分不大清。”蓝凤凰脸上浮起深深的困惑,显然正回忆起现任任大小姐那张哭笑不得、不招人待见的怨妇脸,“不过,圣姑对一事很生气我却是肯定的。”
      “什么事?”不约而同地关切。
      “圣姑前几日在病中看到两本书,气恼得脸都变形啦。我这次下黑木崖除了向好哥哥你贺喜之外,还要顺便查访书册出处,”蓝凤凰话刚出口,就见田伯光与令狐冲双双色变,不禁瞪大了圆溜溜的黑眼珠,“怎么?你俩也看过这书?”说着从腰间褡裢里掏出两本厚度可观好比当铺账册的书来。
      令狐冲劈手夺来翻看,却并不是那本以浓墨重笔描绘他与田伯光房中事的《恒山奇情录》。两书一册青蓝、一册深黑,封皮上异曲同工地以狂草书着《咱们仨》。深黑那册上,还以寥寥数笔勾勒出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蓝凤凰一派山野蛮女的口无遮拦,笑吟吟地解说道:“听圣姑说这书还分黑木崖和华山两个版本。黑木崖这本里写的是她跟东方不败争抢令狐大哥你,这朵白莲花就是东方不败......”
      “胡扯。”田伯光忿忿驳斥。
      蓝凤凰响当当地笑,银铃似的撩人心魂,又道:“华山那本,内容则更趣致些...”说着笑里透出些许诡异和不怀好意,眼波流动微睨令狐冲,昵声道:“是岳不群翁婿俩为了令狐大哥你争风吃醋,不惜双双自宫一决高下......”
      两人听了脚底一滑,险些仆倒。“无事生非!不合伦常!有伤风化!纯属造谣!”
      彼时,令狐冲习得独孤九剑的消息还没有在江湖上传开,江湖中知道有“令狐冲”这么一号人物大多源于他“够朋友、重义气,凡事看得开”,更多人知道他则是因为他光明正大地跟个采花大盗成了亲、以及堂而皇之当了尼姑派掌门。唔...“看得开”...用大白话来注解就是:事事不当回事。这种脾性好比一剑双刃,往好了说是洒脱,细究起来却不免让人疑心当事人由于懒得勾心斗角,太怕麻烦,于是索性撒手不管听之任之。
      令狐冲向来很看得开,视世俗礼法如无物。
      举事来论证就是:大大咧咧跟下三滥的淫贼结交、跟魔教中人勾三搭四、跟一群小尼姑混在一块儿,乃至...呃...跟个男人成亲...如果说跟男人成亲还能勉强接受,那么事关华山的话本带给令狐冲的惊骇则如当头棒喝晴天霹雳,看见书的一瞬,令狐冲心里登时怯了。首先想到的就是:“这要是给小师妹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地嬉闹了十几年,岳灵珊于令狐冲而言,既不像旧历十五的明月光,也说不上是镌刻心头的朱砂痣。令狐冲打小只见过岳灵珊一个姑娘家,没得机会比较挑选,加之等闲没人敢来华山生事,日子寡淡得久了,连欺负教书的夫子也成了一桩乐事。两人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并肩长大,令狐冲坚信自己迟早要娶小师妹,小师妹也一副非君不嫁的痴情姿态,偶尔闹闹别扭,小有激动便各自以为这是深情了。
      直到林平之横插一档,小师妹移情别恋。令狐冲痛哭大醉过一场之后蓦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但凡能够轻易移情、翻脸快过翻书的绝非真情。自己跟林平之性情迥异,行事处世格格不入,如果不是小师妹口味转得快,便是她跟自己一样,从小到大只见墙内红杏,没机会领略墙外风光。一旦得着机会,自然原形毕露。
      如今男婚女嫁,各得其所,凡此种种事过境迁。比起小师妹,假流氓真仗义的田伯光显然更合令狐冲脾胃,平淡如水的日常在与田伯光相逢后,跌宕起伏处处玄机。正因如此,尽管林平之这一手半路截糊的勾当干得不甚地道,令狐冲对他却寻不出半分恨意。此时此刻,令狐冲更担心的是上了嵩山见了小师妹该如何交代——华山话本仅看书名就极为生猛,昔日情敌摇身一变成了郁郁寡欢、相爱相杀的追求者,“得不到你就杀了你”尚在意料之中,还要无端拉扯上自个儿师父、小师妹的阿爹,才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田伯光斜眼睨来,只见前华山首徒、今日的恒山掌门两眼无神,魂不在位,以为令狐冲是被那本华山话本惊着了,不禁嗤笑:“我只道令狐掌门桃花不断,却不想连你师父君子剑和小师弟也为你倾倒,看来我田伯光的劲敌不在少数。我还没愁眉苦脸,你这个万人迷倒怎么先愁眉不展了起来?”
      “去你奶奶的,这种事也是可以拿来说笑的么!?”
      令狐冲瞪他一眼,眼色骤然凌厉如刀锋。旁的事都可以拿来说昏话,惟独对师父师娘,令狐冲从小敬若神明,即便被扣了盆“吞没剑谱、结交淫邪”的脏水逐出师门,敬畏之情丝毫不减,甚至还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向师父师娘自证清白,重列门墙。
      田伯光见令狐冲真恼了,也识趣地不再撩拨。只不过恒山掌门随骂声送过来那一眼,薄怒微嗔,语气神态处处是难得一见的正经。《周易·系辞》开篇明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明明是冷言呵叱,只因心存邪念,到了采花贼眼里就读出了禁欲的勾引、端庄的惹火。田伯光被这一瞥绝美的眼色挠得心痒难耐,只想立时把人拉到僻静处做些什么才好。于是一路上,一双桃花眼粘在令狐冲身上怎么也摘不下钩儿。
      两人带同蓝凤凰走到客栈,远远便见仪玉、仪琳迎上来。出家人讲求平淡祥和、清静安乐,此际两个小尼姑急得两颊绯红七情上脸,显然大违佛门精义,还不算仪琳刹不住脚险些一头撞进令狐冲怀里,看起来已然候着令狐冲很久了。
      自从田冲二人完婚,仪琳对令狐冲的暧昧态度一直让田伯光惴惴难安、耿耿于怀。田伯光一手截住这一记看似无意的投怀送抱,止不住疑云迭起。小尼姑千娇百媚楚楚可怜又近在咫尺,以田伯光采花无数及遭遇逼婚无数的惨痛经验:所谓的红杏出墙——最有可能的对象往往不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而是近水楼台的窝边草。
      田伯光横身把仪琳拦在距令狐冲三尺之遥,笑意浮浪、语声温存却字字拒人于千里之外。“小师父站稳当了。”
      仪琳反射性地朝后一缩,脸刷地红了。幸而脸红不耽误说话,小尼姑急急道:“令狐大哥,仪和师姐让我们来告诉你,千万不要进客栈!”
      令狐冲蹙眉,还没来得及发问,却听耳畔衣袂声响,采花贼轻飘飘纵身上了屋檐。水银般的月色下,一角飞檐上,江湖第一的独行大盗身姿飞扬如泼墨写意的山水,影影绰绰里一派不弃风尘的风流。
      令狐冲瞧在眼里,暗道:以这淫贼的帅气潇洒,原该是被女人追逐、扑倒的,怎么竟落了个采花的恶名?可见天下事偏听偏信名不符实的居多,譬如自己被人骂作负心汉或传为万人迷,虽然愤愤不平,但一想到有人陪自己一块儿倒霉,顿觉心平气和。
      田伯光朝客栈方向遥望片刻,再开口时,讪讪里带点儿自知惹祸的尴尬:“冲儿,茶楼里的那伙人竟寻到了客栈。”
      令狐冲听了暗暗叫苦:如今在恒山脚下就是这等光景,再远去些可怎么得了?越想越觉前途叵测。几个人里唯有蓝凤凰和仪玉还算镇定,仪玉回报说已经吩咐了弟子们分批撤离,蓝凤凰则自荐:“可以放出群蛇掩护恒山派的姊姊们撤退。”
      是夜,恒山派的尼姑们从客栈后窗狼狈而逃。黑灯瞎火自然难以顾及举止优雅,逃跑的理由更谈不上光彩,众弟子个个唧唧喳喳欢声笑语,好似大户人家的女眷们踏春出游。
      之后几天,恒山派昼歇夜行,一路上尽量避开了城郭大道。然而行程里总有避无可避的要冲重镇,一群黑衣直裰的年轻尼姑原就惹眼,再添上两个大男人,免不了被明眼人认出这就是“恒山派的令狐掌门和采花大盗田伯光”。于是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的、纠缠寻衅的,还有春心初动的小姑娘三更里抱着鸳枕来敲门。以令狐冲为中心的谣言像看不见的陀螺愈转愈急,劈头盖脸的桃花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在早已桃花缠身的两夫夫间惹出种种是非。
      令狐冲不堪其扰,在田伯光提议下戴起白纱帷帽掩人耳目。帷帽的具体样式可以参见最新一任任大小姐假扮婆婆时的款式,行走时纤尘不起,行动处波纹不兴,凛冽得欲拒还迎。唯一坏处是纱太薄,遮掩面目的功效纯属自欺欺人。令狐冲戴起帷帽,自以为可以松出一口气,却不料薄纱掩映之下,以恒山派的黑色法衣为底,平添了雾里看花的效果。
      再启程时,围观的众人惊艳之余,纷纷指着恒山掌门转身时腰胯间那一折道:“虽然看不清楚脸,光瞧这身段就必定是个美人。”又疑惑:“明明是个高挑的汉子,那些书里怎么写他扭捏造作得像个小娘皮?莫不是弄错了?”
      令狐冲心知上了田伯光的当,待要兴师问罪,采花贼不知什么时候蹭来他身边,嬉皮笑脸地连谄媚带讨功:“这帽子既遮脸,又风光,我这主意是不是不错?”
      “不错你个屁。”令狐冲本来还疑心他故意算计自己,这会儿却有些迟疑了,心想这人有点二有点无赖,却未必真存有坏心,只怪自己听信他的胡诌。悻悻摘下帽子朝田伯光脑门上一扣,“田兄的主意实在是馊得不能再馊。要戴你戴,敬请田兄独领风光,我就不奉陪了。请请请。”
      “我一个光头和尚哪有冲儿你戴起来好看。” 田伯光从地网天罗的一团纱幔里挣出手来,箍住了令狐冲腰身朝怀里一带,肚子里的算盘打得令狐冲都听得见:“下山之后你都不肯让我碰你,今儿个趁小尼姑们出去化缘,不如你我抓紧了快活一回...”说着一只手迫不及待地自令狐冲法衣前襟探进去,上上下下作起怪来。正摸得性起,冷不防遭令狐冲出掌在丹田上轻轻一触,登时瘫软如泥。
      丹田里内息泉涌而出,田伯光骇然道:“吸、吸星大法!”
      田伯光倒不是忘了恒山掌门同时身负独孤九剑、吸星大法两大奇功,只不过平日里厮缠求欢时令狐冲从未对他下过如此狠手。虽然令狐冲用的功力不到一成且一发即收,淫贼再怎么厚颜也是个男人,这点子骨气和自尊还是有的。这会儿蓦然意识到论武力值早不是枕边人的对手,一时接受不来,顿感受伤。
      令狐冲一掌出手就开始后悔,见田伯光惊呼过后脸色灰败,心慌意乱中只好拿话找补。“田兄...你、你要不要紧?”
      田伯光不说话,一只爪子直挺挺掏在令狐冲衣襟里头,另一手搭在自己小腹,两眼发虚神情呆滞,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一脸本不属于采花贼的沧桑寥落,弄得令狐冲一阵阵地发慌。
      平常令狐冲瞎扯起来,没理由也总找得到借口,眼下被采花贼心丧欲死的情状一搅和,舌头仿佛打了个结,手忙脚乱更打翻了桌上一盏茶:“你、你动手动脚也不看看地方,还嫌不够乱么?明天上了嵩山叫我如何面对师父师娘?”忽然觉出自己好像是在暗示“如果不是在嵩山脚下就可以任君随意”,忙又分辨,“呃...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事也不能怪你,说到底...都是那些个写书印书的混帐!”
      忽听窗格子外咯地一响,又是鼻子里喷冷气的重重一哼,似乎有人窥看。
      此刻两人除却衣衫不整,天光气氛十分正经,尚属春宫未遂的状态,但是接二连三的画册话本各有神通从正经里掰出不正经,令狐冲不得不警惕得如同惊弓之鸟。“什么人?!”
      追出去看时,窥视者的一角黑衣在客栈外的酒旗旁一闪而逝,再追出一箭之地,那人身形一折,倏地湮没在登封城熙来攘往的人流里。登封是嵩山脚下最大的市镇,令狐冲猜度着偷窥者身份,油然想起嵩山派那个丁勉,虽然不能确定刚才偷窥的是不是这人,心下不无感慨:这厮嘴巴之毒堪称江湖第一,什么苟且之事什么剥光了示众当真是一语成谶。又禁不住担心:那个《咱们仨》会不会再弄出个嵩山版?
      一路上都没想出应对之策,脑海里来来回回尽是采花贼面如死灰的颓丧。两个都是男人,数十夜共分枕席下来,彼此对对方最舒服最得劲的地方再清楚不过,田伯光在风月事上又自有一套手法,常常三两下就弄得令狐冲溃不成军。令狐冲想到采花贼修长有力微微露节的手指、赤身纠缠时异于常人的灼烫体温,不由微微脸热,再念及那人为了信守与自己的承诺宁可苦受桃谷六仙折磨,深重的负疚感掺杂着难以自已的情动,在大街上就俊脸薄红眼神迷离起来。
      ——臭淫贼虽然人品不佳,待我却委实不错。我令狐冲堂堂男儿,但求无愧于心,何必怕旁人风言风语?就算是师父师娘,难道我就不能跟他们解释清楚么?
      想通了这一点,令狐冲决定与田伯光握手言和。求和的愿望一路膨胀,到最后几乎成了:‘好好好,就称了你的心’的妥协。然而,等令狐冲急匆匆赶回客栈,田伯光却不见了。
      房里光线黯淡残茶倾覆,凌乱到近于狼藉的床上还留着先前两人互搏纠缠时留下的痕迹,淡褐色的茶水顺着桌沿一滴滴敲落在木板上,笃笃轻响。身前的一切恍如今生里去看隔世的一轮花开,多少转折只在弹指一挥间?不过追一个偷窥贼的功夫,他就错过了跟他和解的时机。
      身后却捅翻麻雀窝似的热闹起来,“阿弥陀佛”杂着“掌门师兄”、“令狐大哥”七嘴八舌喊个不停,化缘的弟子们回来了。
      ——这淫贼到底去了哪里?
      当天夜里令狐冲惊醒无数次,风声树影夜猫子翻墙他都以为是田伯光,翌日眼睛下方挂了俩黑圈,一脸纵欲过度的惫怠。弟子们见了尚好,至多抿嘴偷乐做鬼脸,等到得嵩山上却没这般便宜了。先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皮笑肉不笑地道:“令狐掌门年少英俊卓尔不凡,继执掌恒山门户之后又与万里独行田伯光共结连理,既得良人又为武林除害,真是可喜可贺。”
      方证大师也来凑热闹:“少侠几日不见,怎么气色这样难看。”接着恍悟状劝道:“老衲知道你是新婚燕尔,不过有些事也要呃...有个节制,哎对了,怎不见田施主?”
      令狐冲暗想幸好师父师娘不在,敷衍几句应酬几句,假口内急落荒而逃。
      嵩山派的峻极禅院本是佛教大寺,殿宇重重崇楼巍峨,回廊曲折不知几进几深,令狐冲冲出来时正好在拐角处撞见天门道人,被天门道人一把拽定了袖子质问:“令狐冲,你真的跟那个淫贼成亲了?!”
      令狐冲无奈,破罐子破摔道:“天门师伯,成亲是真的,婚书也是真的,亲事还有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证婚。师伯要是不信可以进去问方证大师...”
      “你!你为什么要找那个淫贼?难道五岳剑派里就没有其他人...其他人了吗?!”天门道人气急败坏,尚算端正的五官一脸扭曲。虽然论辈分令狐冲要喊他师伯,这一届的泰山派掌门人看起来却年岁不过三十,堪称史上最年轻,样貌在牛鼻子里亦是数一数二的英俊,脾气更火爆得可以。在回雁楼上他曾痛骂令狐冲与田伯光结交,令狐冲以为他还在记恨田伯光笑话他:“泰山剑法不过如是”和踹他那一脚,忙打诨糊烂道:“师伯不要生气,田伯光已经入了我恒山门下,大家都是五岳剑派的自己人。”
      “谁跟他是自己人!”天门道人拉住令狐冲的手劲大得出奇,促急灼热的鼻息喷得令狐冲一头一脸一脖子,“令狐冲,你老实说!你是真心喜欢他...还是、还是被方证、冲虚那两个老糊涂逼的?”令狐冲被他一步步逼着退到墙角,烦道:“逼不逼有什么分别?”
      天门道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登时面红耳赤。“你跟他居然已经...已经...”呆怔着喃喃了几句,仿佛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冷水,忽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替你杀了他。”说着拔出剑来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来对令狐冲道:“泰山派...泰山派也是不禁婚娶的。”青年道士说话时梗着脖子侧着脸,声音轻若蚊呐,颊上似乎还泛起一抹微红。
      令狐冲望着天门道人亢奋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心中不免为田伯光小小担心了一下,再一想,回雁楼时这淫贼就将泰山掌门杀得落花流水春去也,他不去寻人家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用得着自己替他担心?
      恒山派的小尼姑们碍于戒律不好多搭理,采花贼又跑去了不知道哪里,武林群侠一个个只对男男八卦和辟邪剑谱感兴趣,纷纷跑来送出新婚祝福顺便打探两人的房中事。令狐冲一天下来,只觉人生处处不如意,突然有种随便拉住什么人胡言乱语诉说心事的冲动,循着气味踅进嵩山派的后厨里顺出一小坛子烧菜用的料酒,也不管酒好酒劣,钻进禅院后山的梨花林里打算一醉方休。
      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么都不用烦了。
      天光云影,一泓池水倒映出满树梨花。令狐冲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花树下,那人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两肩皆沾染了萧萧落花。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先诧异地扬高了一侧的眉,旋即眼角弯弯笑意浅浅,尖声细气地喊了一声:“大师哥。”
      忽尔风过,吹皱一池春水,拂乱万里云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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