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卫何早

3、第 3 章

　　辞职交接耽误不少时间，一个星期后孔叙按响李家的门铃，开门的是保姆，孩子爸妈都不在家，小朋友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很懂礼貌地站起来叫了声老师。
　　环顾四周，高档住宅区里算最大的房型，装修考究透着一股看得见的质感，整个色调都是杏黄与纯白的结合，欧式的简洁明快，目光所及，几件雕刻精美的摆设中和了过于素净的视觉，似乎与李勋偏中式的审美相去甚远。
　　显然出自女主人之手。
　　“我该叫你什么？”
　　“水星小精灵。”她眨眼。
　　有意思的孩子，孔叙内心稚气未脱，远离成人世界的诡诈，瞬间找到久违的快乐：“水星小精灵，你平时爱玩什么？”
　　半天下来，丝毫不觉疲惫，搞定一个文静乖巧又爱臭美的小女孩费不了多大劲儿，大女孩可谓是过来人，各种新奇的玩法对小女孩来说更像一座巨大的宝藏。
　　最后才是正经的练琴，孩子折腾累了，自觉自愿地弹起来。技术没什么可纠正，李勋请的专业老师绝不会差，只是除了娴熟的技法，一切都显得过于刻板。
　　问她喜不喜欢弹琴，得到的回答比较实在：“喜欢，但不喜欢每天都练。”
　　兴趣的激发的确是个大问题。
　　先由她自己练一会儿，然后轮到孔老师上场。快乐蓝精灵的调子从平时再熟悉不过的琴弦上蹦出来时，水星小精灵惊喜地长大嘴巴，笑得前仰后合。
　　连喜洋洋都能弹出来，小李同学只剩敬佩了。
　　天暗下来，孩子妈妈进门，见到新来的小老师微笑地颔首。有些人一眼望去就是极有修养的，你几乎能从一个表情里看见她优渥的成长环境与所有的家教。李勋和太太前后脚，保姆为他开门，例行公事地：“先生回来啦。”
　　没等老公说话，李太太微微一笑：“孔老师，一起吃饭吧。”
　　李勋也说：“都不是外人，以后孩子有的是机会麻烦你，晚上我要去会所一趟，正好带你熟悉环境。”
　　她便恭敬不如从命，默默吃完饭，与水星小精灵道别。
　　会所的工作比家教还轻松，私人会所的VIP房间通常大门紧闭，大厅里的咖啡座零星几位客人，她就为这些人演奏，人走了，可以坐着休息。如此循环往复，一晚上弹的曲子还没有在茶庄多，想到茶庄就看见了王老板，一手夹着公文包，一手拍了拍李总的肩膀，笑嘻嘻地走了。
　　包揽会所内所有茶叶生意一直是老板的目标，看来即将实现，心情一好，居然给她涨钱了，虽然不多，对王扒皮来说总算一大突破。难得的是态度也如春风般温暖，令人无所适从。
　　几次无意间谈到李总之后，孔叙终于明白他的意思：“老板，我和他不熟的，虽然去他家的时间比在这里多，可一天说不到两句话，在会所更没什么交流，他待在办公室很少出来，最多晚上顺路送我回家，基本是十一二点，打瞌睡都来不及，实在不知道他有没有让人拟合同。”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状。
　　话说到这地步，不便进一步探听，老板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真奇怪，竟然把当她成突破口，一向鬼精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们看起来有不正当关系吗？忍不住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喃喃自语，难道咱长了张二奶脸？嗤的一声笑了，李勋若有企图，还会几个月来毫无动静？
　　最初她也怀疑自己的好运，时间证明一切，他的确是个正派的生意人，这段雇佣关系再清楚不过。
　　心头存了个不大不小的阴影，下午有点儿魂不守舍，水星小精灵竟然也心不在焉，孔叙笑了：“喂喂，你有心事呀。”
　　她竟然真就郑重其事地点头。
　　“说来听听。”
　　只见她一手托腮，凝望远方，无比惆怅地道：“老师，你也许再也见不到我了……”
　　四岁小孩子的伤感带有拙劣的模仿痕迹，多半是动画片里学来的台词。
　　“噢，你要离开水星了么。”
　　“你怎么知道？”
　　“而且我知道你要搬到很远的星球，或者银河系以外的地方。”孔叙已经在憋笑了：“真舍不得你，我的小精灵。”
　　“原来这就是移民呀，难怪爸爸不要走，我也不要走。只有妈妈想去别的星球呢。爸爸不高兴，他们就经常不说话，谁也不理谁。”
　　别人家的事还是少听为妙，可移民二字像落在心里的炸弹，轰的一声掀起尘埃无数。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成为定局，岂不是面临失业？
　　李勋丝毫没有流露过移民的打算，否则怎会巴巴儿地请她来，又巴巴儿地安排了会所的肥缺，不至于这么不靠谱吧……
　　“有话对我说？”去会所的路上，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只一下，又专心开车。
　　“没有。”
　　“真没有？”
　　“李总，你有话对我说吧？”她倒打一耙。
　　“过几天有一个小型的纯私人的音乐会，请了几个艺术界的名人，怎么样，有没有勇气上台献技？机会千载难逢，争不争气就看自己了。”
　　想都没想，她一口答应。
　　李勋着实意外：“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生猛？还以为你且得扭扭捏捏婉拒一下，再半推半就地同意呢。”
　　勇气往往源自现实的推动，一个太需要机会的人，矜持二字怎么写都不用知道。她耸耸肩，换个话题：“听说您前阵子打算移民？”
　　他在心里笑一下，这踏实的感觉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是看她欲言又止略带惶恐的神色，长久的等待终于有所值似的：“人离乡贱，我只想老死故土，这辈子不作他想。”
　　“很多人已经不知道故土二字意味着什么咯。”
　　“如果是你，会选择离开吗？”
　　她眼珠滴溜溜转一圈，摇头：“不知道。”
　　他也摇头：“小孩子。”
　　凡事一口咬定才是小孩子，谁没幼稚过，谁没坚信某些东西永志不灭，她无意争辩，看着窗外灯红酒绿：“除非这里有牵挂的东西。一种日子过久了，要么麻木至死，要么不经意间发狂，不顾一切的想走。”
　　已经到了，他熄了火，却没有下车的意思。地下停车场格外寂静，偶尔传来车子发动的回声，光影晃动，瞬间恢复寂静。
　　再坐下去要出事，她打心眼里相信他的人品，可老人们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是也有种人被称作“影帝”么，手搭车门准备闪人，身旁突然传来一声老长的叹息：“孩子妈妈执意移民，即使我不走，她也会走。”
　　吓死了，还以为禽兽终于露出本来面目呢，绷紧的神经像在嘲笑自己的多疑：“也许她希望过一阵子，你最终也会妥协。”
　　“她知道我不会的。”
　　“婚姻的事儿我不懂，但总有一个人妥协吧。”
　　“这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她。她走，因为这里没有牵挂的人，就像你说的，也许现状安好，只想换个活法儿。她下定决心出国就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们以为包容能解决一切问题，其实把包容神化了，它的前提是相爱。”
　　“李总……”
　　“对不起，颠三倒四的，没吓着你吧？吃晚饭时真不该喝那杯红酒。”他苦笑：“给你个忠告，以后有了结婚对象，一定要把身份、财产、家世刨开，看这个人脱离外在，里头的东西是不是最满意的，如果没那么迷人，千万慎重。”
　　“我记得了。”
　　“乖。”他扶摸她的发顶，像对水星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