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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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靖沧浪一字一句答得端凝庄重，御神风也不便继续玩闹，收敛神色道：“那便是靖老兄了，先请坐罢。”说着伸手斟了半盏茶递去。
“不敢当。”靖沧浪落座接过茶盅，并不入口。御神风见了微微一笑，也不计较，随口与之攀谈起来，说的多是晋豫、关中之地风物人情。靖沧浪是一介饱学儒者，原是少历江湖，听这人谈吐不俗，见识渊博，难免渐渐生出兴味，不知不觉早将先前的一点不快抛下。
御神风游历颇丰，又兼口齿伶俐，言辞隽永，谈笑间自然令人如坐春风。靖沧浪为人虽一贯谨言慎行，但胸藏锦绣，偶发只字片语，往往掷地有声。御神风听到相投之处，常不禁抚掌称道。如此谈谈说说，一晃眼便过了二更天。
御神风便道：“时辰不早，也该歇了吧。”
靖沧浪闻言，脸上略显犹豫。这客店处于北方，床铺本为火炕所充，甚为宽大，即使是睡下两个成年男子犹有余绰。但他出身显赫世家，又久在儒门之中，素日饮食起居皆有定例规矩，外出行走江湖虽不能拘泥于平日一般，但说到与一名萍水相逢身份莫测的江湖人士同寝一处，仍是从未有过。
御神风倒是极有眼色，看了对方神色，并不勉强相让，只道一句请自宽便，就收拾自身裹住一条棉被朝里睡下，同时仍在外侧大方留出一人就寝的位置。
靖沧浪静坐了片刻，闻得炕上之人呼吸渐趋平稳悠长，似已熟睡，暗道对方于己似乎毫无防备，若复猜疑不免有失气度，便也熄了灯火在火炕外侧和衣躺下，径自闭目调息。
如此，半宿相安无事。
直至将近四更，忽闻窗外“噗”地一声轻响。靖沧浪立时惊觉有人落在窗口。他此行本是接了儒门天下之中一封函令前来探查一事，心道或许是先前之事显露了身份行藏，引得有心人暗算，若能擒捉来人，反而可蔓引株连一寻底细，于是打定主意凝神戒备。以他之深厚功体，耳聪目明远超常人，暗中视物几与白昼无异，侧目只见被刺破的窗纸中探出一支细长竹管，一股暗紫烟气正由其中袅袅送出。
靖沧浪心中一凛，知道必是毒物，运功体闭锁七窍的同时，正欲向御神风示警，却觉自己肩上突然被轻轻拍了一拍。靖沧浪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子，对上身后之人神光灿然的一双眼眸，见他打个手势，当即了然与心。
又过片刻，大约内中之人已该毒烟药性迷住，“啪”地一声窗栓自外头被匕首拨开。窗外一条黑影，直扑床前，挺匕首就刺。
这扎向外侧之人背心的一刀既准且狠，但匕首刺进棉被三寸，竟然毫不受力，忽然一股巨力突然自刀尖冲上，黑衣人不及后撤，立时被震得兵刃离手。黑衣人全然未料到此等变数，反应微微一滞。火炕内侧的御神风乘势暴起，手势如电，瞬间拂中他胸前各处要穴。不想这黑衣人功夫极为古怪，给点中穴道行动竟丝毫无碍，挨了这下，仍就双掌齐出，势狭风雷，击向御神风面门。可他方一抬手，胸膛之间便重重挨了一掌，随着肋骨折断的细响，整个身子腾空飞起，重重地撞在桌椅上。
原来靖沧浪在棉被之中以双指夺走来人兵器，见御神风出手未中，便料得对方功夫有些蹊跷。他这一击使力不小，本拟一击之下便教他动弹不得，掌力一吐，“咯咯”数声，那黑衣人身上肋骨当即折断半数。谁知这人落地之后竟能全无知觉似的敏捷跃起，端得诡异非常。
夜袭者刚一接近房间，风浪二人已察觉其共有两人。靖沧浪一掌之力未竟全功，立即比个手势示意御神风出去拦截。不料御神风却抢先一步拦住他道：“且住。”
靖沧浪眉峰一扬正待发问，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啸，听来极其刺耳。啸声一起，屋中那名黑衣人已再度蹂身蹿上，一爪急袭靖沧浪咽喉。御神风猛然提气纵身，伸手勾住靖沧浪衣袖，向上轻轻一带，两人便一同自那黑衣人头顶上跃了过去。
靖沧浪自信犹可掌控眼前，虽心存疑惑，却未推拒，二人足尖尚未踏上实地，御神风的声音已凝成一线钻入他耳中：“不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吗？”使出这“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之时，御神风手上犹未停歇，指凝寒光，两道剑气顿时激射而出，将黑衣人蒙脸的布巾割成数片。
黑衣人露出真容仿佛并不介怀，一击不中立即翻身变招。靖沧浪瞧见他转过来的头脸，竟是客栈大堂之中言语激怒群寇的病叟，不禁大感诧异。
黑衣人迅捷勇悍的身手与早先佝偻老病的模样前后判若两人，房中打斗之声不绝，窗外怪啸突地拔高急转，他攻出招式也愈加刚猛狂暴，全然不护自身安危。御神风一面避过攻击，一面以密语传音道：“你瞧这人，挨下重伤好似一点儿不会疼痛。骨断筋折，犹能行动自如，哪里像是普通活人。”
靖沧浪经御神风言语一点，当即明了这夜袭者为邪术操控，他之前可以提起的血案与自身必脱不了关系。两人对视一眼，御神风续道：“麻烦已然上身，若要水落石出，不如且放长线待大鱼，靖老兄意下如何？”话未落音，便听靖沧浪一声轻哼，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劈面一拳揍上那黑衣病叟下颚。
那病叟吃了这一下，不由自主给甩了出去。靖沧浪有心震慑窗外暗伏之人，这一招远重近轻的隔物传劲用得巧妙非常，黑衣病叟所挨者只是皮毛，颚骨虽裂但不至给头颅粉碎，但被撞上的窗户墙壁却受力极重，一时只见砖石破裂木屑横飞，声势惊人。
病叟撞破窗台，自楼上飞跌出去。靖沧浪身形微晃，负上原本置于床头的剑袋便紧随其后。果然不出所料，他甫自墙上破洞之中跃出，便听得两道劲急破空之声分上下直取要害，刚拧身避过，那物忽地转弯打向他胸腹两处大穴。雪光掩映之下瞧得分明，那偷袭之物赫然竟是两只棱角锋锐黝黑的铁爪。
趁着对手身在半空以这般系有丈余铁链的奇形兵刃偷袭，此举可说阴损歹毒之极。眼见利器近身，靖沧浪倒是镇定如恒，冷笑一声，间不容发之际伸出左手中指连弹，金铁交鸣似的铮铮两响过后，两只铁爪竟被击得深深没入地下。
御神风裹上外衣，纵身追至窗口，恰好将这电闪般的一招交接收入眼底，眼见靖沧浪姿形飘洒，轻描淡写落于实地，不由暗暗赞赏，只是自残窗破壁中跃出同时，想起房中一片狼藉，百忙之中兀自忍不住好笑：“不知这店家今日交了何等好运，权且当作不破不立罢。”
此刻屋外风雪初停，地上却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铁爪落地霎时不见踪迹。身形宛如幼童另一名黑衣人立身一丈开外，按动手中机括，欲将铁爪收回，谁知机簧将铁链扯得笔直铁爪仍毫无动静，竟是不知没入土中多深。一深一浅两条蓝影转瞬掠至眼前，她倒见机极快，忙丢开兵器急退，一声尖啸，同时扬手掷出十余枚铁菩提。
“小心。”追在前头的靖沧浪，首当其冲，正要招架，御神风却低呼一声抢至他身侧，起手一掌击向地面，掌风卷起积雪漫天狂转急旋，为真气鼓动凝聚不散，犹如一道风雪障壁。那十多枚暗器与之相撞，瞬时爆裂开来，一片牛毛细针夹杂在蓝紫烟气之中激射而出，内中所藏玄机着实阴毒。
爆炸之声未熄，那怪啸声中，先前入房中纠缠多时的黑衣人又从旁冲过。“啧！真是阴魂不散。”御神风脸色一寒，看似懒散随意地抬手向后按出。毫无声息的一掌轻飘飘触在对方胸口，那势若疯虎般的黑衣人竟然登时委顿在地，再无动静。原来这一掌之中所含暗劲已将他浑身骨骼震得寸寸碎段，绕是背后操纵的邪法再厉害，失去筋骨之人哪里还能再移动半分。
靖沧浪不禁眉头一蹙，暗道：“他对这两人行事，怎地如此熟悉？”待要开口发问，御神风先一步说道：“走罢！”身形一动，倏忽之间，话音已在十余丈外。
先前走脱的那人轻功不弱，靖、御二人脚步停滞片刻，已然失了其踪影。但御神风轻功卓绝，目力也是绝佳，循着雪地上的一丝隐约的足迹追出，不到片刻，已在前方瞧见了那人身形所化的模糊黑点。这时蓝影一晃，却是靖沧浪转瞬之间从他身旁越了过去。
御神风看得心头微微一动，只见眼前之人衣袂当风，疾行之下身姿仍旧飘然如仙，丝毫不见仓皇之态，暗道：“但是奔跑提纵举重若轻也还罢了，能在如此松软的积雪上头奔跑而不留下一丝痕迹，实属难得。”当下好胜心起，足下加快，向前急追而去。
靖沧浪原本自恃功体特殊，在雪中行动丝毫不为所扰，未想御神风竟丝毫没给自己落下，也难免起了较量之意。两人皆是心高气傲，轻功修为却在伯仲之间，这时追着那黑衣人脚步的无法全力施为，一时更是难分高低，互不相让之下，便只好在风雪之中一路并肩疾驰。一会儿工夫，已离了镇子老远。
早起刻意放这黑衣人逃脱，御神风和靖沧浪均是想由她的行踪刺探出那桩诡异血案幕后的真相。但此黑衣人行事谨慎非常，离开客栈之后并没回巢，只是在周遭数十里往复徘徊，直至天空再次飘起片片雪花，落雪足以掩埋身后脚印，才重新绕回古渡头。
四更过半的光景，天色还是一片阴沉晦暗，渡口自然全无人际。接连落了一天一夜的大雪，黄河河水尚未冻得结实，但轻功颇有根基者，要借住浮冰渡过却是不难。那黑衣人打量四近并无异常动静，便足尖一点跃上浮冰，纵身扑向一片白茫茫的河面。藏身暗处的御神风和靖沧浪对看一眼，均想：“终归是要渡河。”
相传远古时黄帝蚩尤战于逐鹿，黄帝服蚩尤所部之后，将阵亡的贤臣风后葬于此，古渡遂因此得“风陵”之名。滔滔黄河水自晋、陕之间峡谷奔腾而出，由壶口瀑布泻下，出龙门而南向，流经这一带为西岳所阻，折向东流，形成的这处津渡是河东、河南与关中的咽喉，也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从这里越过黄河天堑，所达正是东入中原和西出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素有“百二重关”之名的“潼关”。
御神风曾在关中一带游历，对潼关一带并不陌生，靖沧浪首到此地，一路行来只见寒水抱关，山峦叠障，深谷危崖，险峻异常，心道：“怪道此地素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③之名，‘畿内首险’之说，当真所传不虚。”饶是如此，走在前头黑衣人对附近地形似是极之熟悉，步履不见减缓。
天色渐明时分，靖、御两人随着黑衣人脚步，已然走到了潼关城南约莫三十里外④。只见一道南北走向的深谷横亘眼前，两侧山势壁立，谷中荆棘灌木茂密如织⑤，显然十分难以逾越。但黑衣人却是毫不犹豫地沿山壁攀缘而下，几个起落，已隐没在了草藤树木之间。
“禁谷，我们要找的便是此处了。”御神风停在山崖上，神色颇为凝重。靖沧浪听见御神风说得十分肯定，料想其中必有隐情，但观对方行事，若他不愿主动吐露，追问亦是无用。
潼关与禁谷、十二连城唇齿相依⑥，是昔时古战场上难以逾越的关隘要塞。如今，城池虽废，由挺然而立的残破墩台之中，仍可依稀想见当年杀伐之势。靖沧浪蹙眉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垣墩台遗迹，心道：“这深谷废城，平日人迹罕至，倒的确是一处好的藏身去处。若要深入察探，难免要废一番功夫。”正在沉吟的功夫，御神风忽然转身道：“谷中形势莫测，探查之举非比寻常，我走在前，有劳靖兄为我断后。若有差池，尚可彼此照应。”熹微晨光中，御神风眸光深沉，嘴角含笑。靖沧浪微微一怔，尚未答言，忽觉对方伸手在自己掌上轻轻握了一握道：“留神。”说罢便抢步向前，毫不迟疑地纵身向那深谷之中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