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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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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凌云与白婷婷、小伍在一起加班整理一起债务纠纷的起诉材料,一直忙到晚上九点。三人都累了,司凌云正打算打电话叫送餐,白婷婷连忙说:“今天小伍说请我去同仁里吃大排档,凌云你也一起去吧。”
“顶峰不是已经拍下了那块地了吗,怎么还没有拆迁?”同仁里是本地一处有名的排档,司凌云有几年时间没去过,不过看集团出的简报,知道顶峰通过土地市场参与旧城区改造,拍下了同仁里地块。
“据说才谈妥补偿问题,马上要开拆了,过几天同仁里的排档都要正式结束营业。”
“听说我在这边好几年,居然从来没去过那里,小伍好心要带我去见识一下。”
小伍笑嘻嘻地说:“最近好多人专程过去怀旧,生意好得不得了。”
这几天司凌云跟程玥赌气,没有回家,住在傅轶则的公寓里,他今天晚上有应酬,给她打了电话说要晚归。她心情不好,回去也不过一人向隅,便点头答应同去。既然要去大排档喝酒,她便没有开车,三个人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同仁里。
三月初的天气,仍旧带着些许寒意,窄窄一条老街巷,不过100多米长,沿路墙壁全写着大大的红色“拆”字,但却比司凌云记得的还要喧闹。高瓦数的灯泡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放眼看去,一家接一家搭着帐篷,所有的大排档全都生意兴隆,她环顾四周,手写的菜单,简易的折叠桌,一次性盘子装的卤牛肉、鸡翅、花生米、猪蹄,刚出锅的生煎饺子,各式小粥,竹筒装的筷子,风一吹便歪歪斜斜的塑料杯……空气中混合着油烟与烘烤的味道,复杂莫辩,豪放的谈笑声中伴随着各类乐器吹拉弹唱,男男女女的艺人或者唱戏、或者唱流行歌曲,声音交织一处却又各不相扰,场面世俗,气氛欢快,再冷静的人一走进去,也会被感染得有几分目眩神离。
眼前一切看上去似乎跟从前完全一样,这种没有变化的熟悉感简直让人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欣慰。
白婷婷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哪里像是要拆迁的样子,简直是末日狂欢。”
“不是末日,不过真的是狂欢。”
小伍的家就在离此不远的一个街区,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里,自然是同仁里的常客。他领着他们熟门熟路向里走,到一处排档前停下,跟老板打着招呼,老板非常利落地在一个狭小得转不了身的过道里再支了一张桌子,让他们坐下。
白婷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指着隔壁正弹琵琶的女孩子对司凌云说,“这简直是民国电影里才会有的场面。”
“以前有一段时间更热闹,这几年娱乐场所多了,再加上拆迁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好多艺人都去了别的地方。”小伍热心地介绍着。
司凌云想,每个人的记忆片段都是不一样的,同仁里留在她印象里的不是热闹。她刚读大学之初,跟李乐川他们曾是这里的常客,那个时候这条街初成气候,排档没有现在这么密集,除了民间艺人献技,还有音乐学院的学生到这里来拉小提琴、或者唱歌剧咏叹调,他们卖艺并不单纯为了钱,更多是为了练胆子和乐趣。深黑乐队甚至也到这里来唱了一整晚,可惜一般食客并不接受他们的原创风格,对英文歌曲更是兴趣不大,点唱寥寥,到后来索性成了陆续闻风而来的圈内朋友大聚会,高歌纵饮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后来同仁里排档日渐知名,学生们陆续退出这里,他们来得日渐稀少了。她打电话给在北京的李乐川,让他听这里嘈杂的声音。他顿时兴奋了,“我剧本里还写到过这里。咦,现在唱的都是口水歌嘛。难怪上次我回来,说想来这里,阿恒说没什么意思,坚决不肯过来。”
“你上次来了就好了,这里马上要拆除了。”
李乐川好不感伤地叹气,“看来我赶不上跟这条街告别了。”
她笑,“什么都会改变,要一一告别,未免太多情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剧本有投拍希望了,现在正在谈合同细节。”
“太好了,等你确定以后回来,我们帮你好好庆祝一下。”
司凌云放下手机,只听小伍仍在给白婷婷起劲介绍着,“等会儿我请这边有名的人气天王来演唱,你听了就知道,草莽之中真的是藏龙卧虎。”
白婷婷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人气天王——谁封的?太搞笑了。欺负我没来过,你就使劲吹吧。”
司凌云原本心不在焉,却忽然意识到,小伍对白婷婷的态度似乎不是纯粹的学弟尊重师姐,而一向干练洒脱的白婷婷在小伍面前似乎也有几分娇憨感觉,她想她今天晚上大概来得多余了,可马上就走又未免太着痕迹。
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就着如此热闹的气氛,吃什么好象都不重要。不管是挤坐在一起的客人、走马灯一样不停过来的各路艺人,还是穿梭忙碌的老板、伙计,每个人看上去都没有任何心事。正如小伍说的,这条街也许到了末日,可是竟然没人流露丝毫伤感情绪,买醉的买醉,赚钱的赚钱,大家狂欢得十分默契。
小伍想点的歌手仍在别的排档演唱,迟迟没有过来。在周围一片嘈杂声中,司凌云突然捕捉到了一串似曾相识的音符,她回头,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的男人正背朝他们,无所事事地倚坐在排档旁边,信手弹着吉它,不时拿起身边的啤酒瓶喝上两口。
小伍顺她视线看过去,“那是阿平,他租住在我家隔壁,以前也在同仁里唱歌,有点小名气,不少客人是专程冲他过来的。不过最近大半年嗓子哑了,没什么生意了。”
“小伍,请他过来唱歌吧。”
小伍马上起身拍拍那男人的肩膀,跟他说了几句,他放下啤酒瓶,抱着吉它走了过来,灯光之下,看得出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有一张沧桑的面孔,穿着皮夹克、牛仔裤,中等个子,及肩的头发扎成马尾,面带笑容,但并没有一般艺人那股子招揽生意的意味,“几位想听什么歌?”
“就是你刚才弹的那首,名字应该是《蔑视这个世界是我们最好的伪装》。”
他听到歌名颇为讶异,不过还是点点头,坐了下来,随手拨动琴弦。
“蔑视是我们最好的伪装
当这个世界如此虚无
就像爱你看起来那么容易
我却无法表达得准确无误
两个人相守
也不能逃过时光追逐
当你说你就要离开
我们全都笑得满不在乎
只是看着背影消失
将名字刻到心底深处
蔑视是我们最好的伪装
当这个世界充满谬误
我还记得那些再见的约定
以及所有关于告别的祝福
一个人等候
任内心慢慢变得荒芜
当你说你踏上归途
我却等不及走上另一条路
甚至没有擦肩而过
我们注定回不到最初
……
这并不是适合热闹夜市上演唱的一首歌,阿平的嗓子也确实沙哑粗砺得厉害,越发显得沧桑意味浓郁,与整个环境有着格格不入的怪异,然而司凌云听得入神,一曲终了,她才发现放在桌上的手机在不停闪烁,是傅轶则打来的,她歉意地对阿平鼓掌,示意小伍付报酬,然后起身走到旁边接听。
“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跟同事在大排档吃宵夜,吵是吵一点儿,不过很放松啊。”
“你喝酒了吧?”
她承认喝了不少啤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边太闹了,真有些头晕。”
“我过来接你好了。”
她把地址和排档编号告诉他,回来坐下,“咦,那位阿平呢?”
“那边有人叫他。司小姐,你刚才点的歌我从来没听过。”
“那是我朋友原创的一首歌,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本来想问问他怎么会唱的。”
“等会儿再请他过来就是了。”
白婷婷赞叹,“果然唱得很好。”
小伍得意洋洋,“他以前嗓子好的时候,唱得更厉害。”
“其实唱歌的技巧还是其次,关键他很享受很投入,完全没把一次次重复唱歌当成机械化的工作,真的很有感染力。”
小伍突然站了起来,“咦 ,那不是给我们公司供应花草的曲恒吗?怎么跟阿平打起来了?”
司凌云转头一看,果然看见曲恒拖着阿平从前方排档出来站到路中间,阿平护着吉它甩脱他的手,他再度逼近阿平,狠狠说了一句什么,同时重重一推,阿平踉跄倒退几步,吉它磕在桌子角上,发了破裂的声音。四周顿时一阵扰嚷,有顾客兴奋地叫:“嘿,打起来了。”“这人是奔着阿平来的。”“什么来头?”“以前好象没见过。”更有人煽风点火,想把场面弄得更混乱。
她连忙起身,小伍紧张地说:“司小姐,你别过去看热闹。”
她来不及解释,努力想挤开聚集过来围观的人,可是还没挨近,只见阿平已经出手,重重一拳打在曲恒脸上,发出沉闷的一响,曲恒的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嘴角裂开沁出血迹。她吓得大叫:“阿恒,小心。”曲恒向她这边看来,可是目光一扫而过,随即也一拳挥向阿平。两人扭打到了一起,周围阿平的朋友,还有几个喝得半醉的顾客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加入战团,一时之间,桌椅杯桌倒了一地,啤酒瓶乱飞起来,小伍拖着她向后避。
“太危险了,千万别凑近。前几天这里喝醉的客人也是无缘无故打起来,好几个人打得头破血流进了医院。”
白婷婷受惊不小,“那你还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只有最后几天生意了,来一次少一次。”老板站在他们旁边,倒是非常处变不惊,“再说也不是天天会打架啊,没人发酒疯的时候,这里还是很开心的。”
这时警察和市场保安闻讯赶来,扯开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乱作一团的现场平静下来,伙计们麻利地扶起桌椅,清扫满地垃圾,招呼客人重新入座,而客人也欣然坐下,艺人们又开始招揽着生意,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白婷婷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淡定了。”
司凌云问小伍,“他们会被带去哪里?”
“应该是去了派出所,穿过同仁里左拐,往前走两百多米就到了。”
她抓起自己的包,“曲恒是我朋友,我得过去看看。”
小伍和白婷婷要陪她去,她谢绝了,“只是打架,也没出什么大事,如果需要专业律师,我再给你们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