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宫纪事》默默五色石

7、受伤

　　药香袅袅，白雾腾腾。扬州大同医馆后东苑一个偏室内，一个高大的木桶放在中央，木桶里墨黑色的药汁汩汩地冒着气泡，叶灏双目紧闭端坐在木桶内，神情漠然。但细细看去，便可发现，他右半边脸光洁如玉，左半边脸却诡异的黑气缭绕，没有全部浸在药汁里的上半身的肌肉也不正常地微微抽搐着。

　　“公子……”偏室的门轻轻地开启，清穆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走到木桶边轻唤道。

　　听到声响，叶灏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黑气渐渐淡下去，露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他睁开眼看向清穆，“情况如何了？”

　　“野鹰刚刚传回消息，清姑娘已在西郊转了一圈，可至今还未遇到血神教之人。所以她打算再绕道东郊看看。”清穆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汇报说。

　　“果然不上钩……”叶灏微微皱眉，虽然昨夜定下这个计划时，他便已大致猜到了结果，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才决定一试，但是当失败的事实真摆在眼前时，他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血神教使得江湖中人心惶惶，有不少人因为血神功遇害，但他却从未见过血神教中修炼血神功之人。他的阎王殿鼎鼎大名，号称没有买不到的消息，可这次对于血神教的情况却始终知之甚少。派去调查血神教之人，不是什么都未查到。刹翎而归，便是暴露了身份，被迫撤回。血神教行事如此谨慎，一个如此简单的诱饵计划，如何能将人引出来？叶灏不自在地揉了揉额角，心中暗道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做这等自欺欺人之事。

　　不过，好在对于血神教，他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些被害死的江湖同道不同一般的死法以及那种邪恶的练功方法，倒是让他想起几年前随师傅去玄灵宫拜见历代祖师时，他在存放各种功法、古籍和奇闻异事的书楼里曾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两百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一种奇异的功法，名叫血魔功，修炼速度比当时江湖上正统的功法都快许多，但是修炼者平时需要吸食大量的鲜血，以克制血魔功带来的负面影响。那修炼血魔功之人原是个武痴，无意中得到血魔功的秘笈后，虽然知道这功法有古怪，但是还是抵不住对力量的追求开始修炼。起初他尚能克制自己只用牲畜的鲜血来练功，但随着他修炼日久，心中的魔障就越来越厉害，最后性情大变，直接吸食活人的鲜血。

　　记载中，最后一位修炼血魔功之人早已被当时的江湖同道联合杀死，那功法也在江湖上失传了，世上唯一留存那功法秘笈的地方，也就只有被当时的剑主作为收藏带回的玄灵宫了。如今的血神功是否便是两百多年前的血魔功？叶灏不敢确定。所以他迫切希望抓到一个修炼血神功之人，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作为诱饵引血神教之人出现，是寒素清昨晚无意中得知他的计划后主动要求的，理由便是她装了十多年不会功夫的病弱女子，非常有经验，不会被人发现，而且她的功夫不差，足以应付突发状况。

　　他本是属意凤蝶去的，跟在他身边未出任务的属下皆是男子，且一看便是常年练武之人，这样的人会引起对方警惕。而凤蝶是一直住在扬州城的，又一点功夫都不会，所以不会引对方怀疑，而女子比男子更容易让对方降低警惕。届时，他只需让她带上他特意配制的软筋散，在遇到危险时防身用。那软筋散比如今江湖上流传着的软筋散效力强了可不止一分两分，普通人只闻到一点便会立刻失去气力，即便是内力高深之人闻了，也会手足发软，提不起内劲。如此，跟在后面的野鹰几人便有时间赶上来救她并擒住血神教之人。只是这般计划看似周全，可难保不会出意外。凤蝶毕竟一点功夫都不会，到时难保不会因为紧张而忘记用软筋散或用之前就被对方俘获。

　　当然，才相认的师妹跃跃欲试，一意坚持，他也不会反对。毕竟，他让凤蝶去也是权衡下的无奈之举。

　　“让野鹰带话给清儿，这事不成便算了，早些回去罢，以免引起怀疑。”拿起布巾，拭去面上的水汽，叶灏不无遗憾地吩咐。

　　“是。”清穆点头应下，然后略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自家公子。

　　叶灏自然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瞥他一眼：“有事就说，支吾什么？”

　　“公子，在寒翎庄的暗桩发来消息，寒庄主似乎有意与碧柳山庄联姻，想让清姑娘嫁入东方家做少夫人……”说完，清穆又小心地看了看叶灏的脸色。当然，结果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哦？”叶灏被看得莫名，心下也微微有些异样起来，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低垂着眼眸淡淡地说，“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与我们无关……告诉清儿一声，让她有个准备便是。”

　　“是……属下告退。”清穆应了一声，见叶灏再没别的吩咐，便快步离开。虽然自家公子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时常跟在他身边的清穆还是觉察到了他周身隐隐不悦的气息。颇有经验的清穆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免得被心情不佳的公子迁怒。

　　一个时辰后，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步履匆匆走入一片寂静的东苑，敲响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何事？我说过，无要事别来打扰！”过了一会儿，屋内传出一个颇有些不耐的男声。

　　听得声音中的不耐烦，那面容冷峻的青年男子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公子，属下清源，有急事禀告。”

　　“进来吧。”

　　得到准许，清源小心地打开门，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从屋内飘出来。他小心地跨入屋内，绕过屏风，便见叶灏站在案几前，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只小碗，案几上药材、瓷瓶、碗碟，放得满满当当，案几边还放着两只煎药的砂锅。那砂锅正汩汩冒着热气。

　　“……公子，出事了！”见叶灏似乎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清源只好硬着头皮打断他。他与清穆跟在叶灏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公子最讨厌有人在他研药时打扰他。谁撞上谁倒霉，即便有再正当的理由，都会被秋后算账。

　　“出什么事了？”叶灏抬起头，平静地将视线从手中的小碗移到清源脸上。

　　“寒少庄主带着清姑娘来求医，清姑娘受伤了，情况似乎不太好。”

　　“嗯？”手中的小碗重重地磕在案几上，叶灏皱眉，“在哪里？”

　　“就在南苑，清姑娘原先住的屋子。”

　　简单地将手头的东西收了收，一道掌风熄灭正在煎药的炉子，叶灏面上无甚表情地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野鹰呢？”

　　“野鹰尚在处理善后，还未回来……”看了眼自家公子有些不豫的脸色，清源赶紧解释。

　　“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我！”抿了抿唇，叶灏淡淡吩咐道。

　　“是。”清源不敢迟疑，忙不迭应下，心底暗暗为野鹰抹了把冷汗。这次任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清姑娘伤得不轻，回来后他还不知要被公子怎么责罚了！

　　南苑离叶灏所在的东苑并没有多远，再加上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所以，不一会儿，便到了南苑。相比清幽寂静的东苑，南苑自是多了几分虫鸣鸟叫，花香馥郁的热闹。

　　熟门熟路走进东边数来第三进的院落，叶灏一眼便看到焦虑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的寒明严。一身青衣的清穆也站在一旁。

　　见得叶灏到来，寒明严自是大喜，心急火燎地迎上来，急切地道：“叶兄，你终于来了，请你一定救救舍妹，舍妹方才……”

　　“寒兄，”看着寒明严这般喋喋不休，自打刚才起便心情不豫的叶灏心底也隐隐焦躁起来，略略提高声音止住他的话头，待发现自己的失态，又着意放缓了声音，道，“莫急，待在下看了再说。”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寒明严，率先走进屋内。

　　屋内，寒素清脸色青白地躺在床上，嘴唇发紫，身上紧紧地裹着两床被子还直打哆嗦，似是恨不得把脑袋也藏到被子底下去。她的贴身侍女柳儿正一脸担忧地站在床边，手足无措，这会儿见叶灏与寒明严一前一后进来，才稍稍松了口气，退到一边。

　　叶灏走到床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执起她的手腕细细把脉。寒明严勉强按捺下心中的焦急，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而跟在后边，清楚自家公子习惯的清穆和清源就更是不敢出声，只偷偷交换了几个眼神。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从床上传来的断断续续难受的呻吟声。

　　把脉的时间并不长，但在心急如焚的寒明严看来，却是过了许久。有意催着叶灏快些医治，但相及他“怪医”之名，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甩手不干，又只好强自忍耐着。

　　终于，在寒明严的耐心告罄前，叶灏缓缓睁开眼，神情古怪。

　　好不容易等到叶灏睁眼，寒明严自是欣喜万分，只是叶灏脸上那古怪的表情，顿时让他担忧起来，迫不及待地问：“叶兄……舍妹情况如何？”

　　叶灏状似无意地往寒素清的方向瞥了一眼，懒懒一笑：“寒兄莫急，一会儿在下替令妹施针后，她的情况便会稳定下来。只是若想要痊愈，在下一时半会儿是办不到的，至多只能减少病发的次数。”

　　“此话当真？”寒明严闻言大喜，这么多年来，给自家妹妹瞧过病的大夫不少，医术都不差，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是很响亮的，可各种法子都用过，没有一个大夫能治好自家妹妹的病，说是胎中带的病，没得治，甚至连控制病情都难以做到。所以他这次原也没抱多大希望叶灏能彻底治好，这会儿听叶灏说能控制病情复发，真是个天大的惊喜，不由觉得这叶灏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怪医”，脾气是怪了点，但医术却是很高明的。

　　想到这里，寒明严对叶灏的态度也恭谨起来，拱手道：“还请叶兄勉励施治疗，只要能救回舍妹，有什么要求，叶兄尽管提，在下会尽全力办到。”

　　“哦？尽管提？”叶灏听了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只要在下能办到。”看到他面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想到江湖上他脾气古怪的传言，寒明严心中有些忐忑，希望他不会提自己无法办到的要求。虽然近几年来，作为寒翎庄的少庄主，自己着实代表寒翎庄办了几件事情，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他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空有一身武力，在计谋方面是完全不行的，当初没有自家妹妹的出谋划策，他恐怕还没法那般完美地办不成那些事。

　　他一直知道自家妹妹智计不凡，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病弱，却没想到竟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华天阁阁主。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憋闷还有隐隐的气愤，他们是同胞兄妹，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可她却什么都不告诉他。她这是从来都没信任过他？！只是，当他看到躺在床上难受得低低呻吟的妹妹，心中的担忧还是迅速占了上风。

　　“既然说定了，寒兄便请出去罢，在下这便着手为令妹施针。”说着叶灏示意了下候在一旁的清穆，吩咐，“清穆，带寒兄去歇息片刻，着人备茶。”

　　“是，公子。”清穆低声应下，走到寒明严身旁等着为他引路。

　　“那……便有劳叶兄了。”寒明严原想陪在一旁，可听了叶灏的话，也只好在再三拜托他后，不放心地带着柳儿一道走出去。如今他有求与人，哪里敢违逆叶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