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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二十一章(上) ...

  •   看看时节,转眼过了年,也很快近了第二年春末。
      朝廷、郡县对戴逵的征召,也疏了一些。本也各自担忧着时局的吴中,就有那么一日,深明天文的陆傥,又到庭中仰观星象去了。举目望去,略有丝云细缕,浮在夜空。帝星暂时无大碍,但陆傥这一瞧,却瞧见了另一番景象:那轮凸月,光华清清泠泠的,煞是触动人心,却离少微四星太近了。

      郡守居处,虞雁原本也正在庭前,伴着夫君月下闲坐,无意一抬头,忽然低低“咦”了一声:“月犯少微?”
      王珣没说话,蹙了蹙眉。
      少微四星在太微垣边上,又名处士星。月犯少微,当那些精通天文历算的人看来,便是有处士要丧亡或遭罪的警示。王珣本人于星象,算是略知一二。但“月犯少微”自虞雁口中,珍珠般滴溜溜轻落下来,听在他耳中,却不啻为隆隆震响。——那可是虞翻的后人、虞喜的族亲,要强说不识星象,月华辉耀,耀花了眼,只怕拿出去都没人敢信的。
      当朝声名最著的处士,可巧便是戴逵。莫不是要当此一劫?
      他惴惴得并不敢言。但戴逵过了两日,见着他便笑,说:“明府可有事瞒着我?”
      王珣怔了一怔,想了想,也笑,道:“我今日若说了,是第几报?”
      这是因着吴郡明星历者颇多,他猜陆傥等人总有几位憋不住,来问候戴逵的。没曾想戴逵又笑:
      “还是第一报。”
      王珣松了半口气。——也只半口,因为戴逵后头接着笑道:“只不过,我也见着了。”

      从古至今,少有隐士不观星。人家比你闲散,也并不比你不聪明。

      鬓发皆白的隐者,捋着长须,笑眯眯地对着他,目光坦然而又澄明,神情竟还有些顽皮和得意。

      郡守并不是不知趣的人,由是吴中士人,陆陆续续也都听说了这个郡守甘拜下风的故事。一群人心知肚明的,明着也都不说什么。今日顾家哪位抱着琴来,向戴安道请教,明日张家哪位又来了,约戴安道谈玄。倒也不挤,只是不断,来来回回总也撞不到一块,戴逵跟前也总有客人。
      三吴之间,消息互通。吴兴、会稽,自然也听闻了吴郡如此情形。乃至三吴的顶头上司、扬州刺史司马道子,醇酒酣宴之中,也还记得问了句“戴安道眼下到底死没死啊”。戴逵朝中交游偏广,当时席间,便颇有人忿忿,觉得这位相王实在不通人话。然而他如今是皇帝的宠弟,又正好是个醉汉,似乎也无法和这么个醉汉太计较人话该怎么说。
      倒是王恭和□□听说,不约而同地感慨道:“这大约都是我没去的缘故。”
      隔了若干日,戴逵安然无恙,却传来了会稽处士谢敷病故的消息。
      谢敷是郗家故吏、当年谢安想推举来接替王荟那位谢鞧的侄子,出身会稽当地大姓,与虞家等并称著望,并非郡守谢玄的族人,然而同当地其他隐者一样,也在东山有宅子。同一山中,南北东西,不时走动,看看山那边的风景,本为常情,是以他和戴逵、和谢安留下的子孙后辈,都是旧识。
      凶讯才到,刘夫人同谢瑶、谢琰,各自叹息。
      谢琰世子谢肇随侍在侧,猝然脱口而出:“那吴中高士,便是求死不得死?”
      信使失色。刘夫人止之不及,默然捶床。谢琰声音也一拔:“你说什么?”

      话要是跑得比脑子快太多,那道歉也是来不及的。
      吴越之间,本来就以互损为乐。况且如今,会稽郡守是谁,同吴郡郡守之间,早前又曾有过些什么恩怨……两郡士民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望蔡县公世子这一言既出,“吴中高士,便是求死不得死”,迅速便成了会稽士民挂在嘴边的口实,连虞啸父都要拿来调笑陆夫人。王珣无话可说。
      谢玄拿这也没什么办法,思前想后,忽然想起来这事既然闹大,好像也不宜太浪费,即向朝廷上了一表,大致说的是:

      “伏见谯国戴逵希心俗表,不婴世务,栖迟衡门,与琴书为友。虽策命屡加,幽操不回,超然绝迹,自求其志。且年垂耳顺,常抱羸疾,时或失适,转至委笃。今王命未回,将离风霜之患。陛下既已爱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并存,请绝其召命。”

      □□在中书省见到,立即抄了一份,即送兄长。王珣看过,顿时心一沉,将京中来书递给到访的陆傥,道:“谢幼度他怎么有本事把话说成这样的,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谢玄这话,说的是:戴逵一心不问世事,愿为布衣,反正朝廷怎么征召他都不肯应命,人都快六十岁了,冷不丁生个病,说不定就没了;还不如取消征召的命令,让他回到会稽自己住惯了的地方。道理固然确实没错,这话也说得未免过分直白。动不动说生说死,倒真是土埋半截子的人认了命似的,可说的又不是自己,非是人家。戴逵是不介意,可戴逵总也不会对着谢玄,说出那句“草民并不想出了这东山,就回不了这东山”。——虽然,眼前的谢玄,真想帮他回去。

      陆傥接过王珣递来的笺纸,展开默默读过,又还了回去,这才道:
      “一时失言什么的,本也在所难免。我家平原也常被我家清河取笑,这且不论,明府也得想想当今左仆射。他往年出守吴兴,临行去看桓大司马,随身带着下酒的那盘鹿肉,论起没避讳来,可惊了一群人,明府那时似乎也还在座……”
      王珣微微抬手:“但他谢幼度,往年可不是这么个错法。”
      “……嗯。说起来,小令这字真好。”
      “比我好,我知道。”

      谢安之殁,原有前兆,就是一生言语无差错,只莫名错了那一回。
      但这话,面对着谢玄这份奏疏的副本,无论陆傥还是王珣,都不会挑明了说出来。

      这份奏疏上去,朝廷终究是准了,大约司马道子和皇帝的酒,这回都正好醒了。戴逵又在吴郡盘桓一些时日,作别各家亲友,然后起身回会稽去。王珣同与他交好的吴中名士,一路作陪,送出阊门。临上车前,戴逵回身,又握一握郡守的手。郡守点一点头,还以微笑。戴逵便登了车,那车声辚辚地南去了。王珣回来,便作了家书,探问虞啸父郡中情形。

      谢玄自己的病,看着确实是越来越不好了。
      谢瑶、谢琰等人,常常离山去探他。偏偏这时,朝中谢石的处境,也日渐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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