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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二十一章(下) ...

  •   论到因何变得微妙,则与王恭还朝之后发生的一些事颇有瓜葛,还关乎张玄之为何出守吴兴。话说起来,却又长了。
      单说当初王恭丧满起复,回朝任职,在吏部郎任上,也算尽职尽责。皇帝看他对自己仍旧忠诚不二,也记得他还是定皇后王法慧的兄长,于是拿了这做明面上的由头,分外地倚重起王恭来。王恭倒是心里明白,妹妹在世时,同皇帝妹婿的情分可称不上深,乃至成了举朝闻名的怨偶。皇帝不拿这国舅身份说事还好,一挑这话头,又在某次西堂小宴上,刻意提了好几回先皇后,还像是同王恭亲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一般,却令王恭难以相信。王恭这些年居家守丧,也不是都未经红尘事,一想皇帝或许哪天说话围着王法慧多转了几圈,突然又想起旧日夫妇失和种种琐事,只求自己不被亡妹拖累,一切皆能特加留意,连纠弹朝中那些在他看来过于散漫了的风气,都加倍卖力起来。——
      众人眼里,这位还称得上年少的“小选”、尚书台最清显的郎官,一时之间,竟比南台诸位御史,更加令人忌惮百端。
      王恭自己崇信佛教,对高僧大德,都极礼重,但正因为此,他看红遍宫里、朝中的支妙音,就比全然不信佛教的旁人,更觉得像是异端,更多了要鸣鼓而攻之的愿望:她的每一言、每一行,都不像是个虔心修佛的人;一旦被人认真问起佛学,她的答话,若非四处抄撮拼凑,文辞前后不通,就都由她自己臆测出来,于理不合。非佛非道非文士,也不知算是什么。
      也巧,那时还在任上的中书侍郎范宁,没过多久上了一道奏疏,说侍中王国宝如何如何同相王司马道子一同败坏朝纲,非常靠不住的,希望皇帝尽量疏远。先前皇帝也收到过其他大臣的类似奏疏,都当没看见一样,但范宁是王国宝的亲舅,又素有儒雅正直的风评,这份奏疏上来,话语倒比其他大臣对王国宝更严厉几分——多少能说明:在皇帝见不到的地方,王国宝做人极差。皇帝也就留了个心眼。而皇帝这一留心眼,王国宝立即就觉察到了——这个人,也没别的本事,所有的聪明(如果他真有),都用在了揣摩上意。皇帝对他有疑虑,那接下来也会牵连到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呢,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讨好皇帝兄长,没准就把他王国宝一脚踹了。所以,断断不能太相信司马道子。皇帝那边出了事,还得从皇帝身上下手。
      那时皇帝只有一个皇子,皇子的母亲陈淑媛正得宠,出身倡家,缺乏朝援,本人也没什么见识,皇子也看不出有多聪明。可皇帝毕竟看重他的第一个儿子,陈淑媛也正能在皇帝跟前说几句话,值得王国宝去请一请。不过,后宫勾结朝臣,弄不好也是个大罪名,王国宝毕竟从小生长在正人君子身边,太清楚这些人弹劾别人的路数。他也存了个心眼。
      他找了担任过谢玄参军、眼下却在司马道子府中出入的袁悦之。
      袁悦之自从换了主公,特别期盼司马道子能早日彻底包揽朝政,随身只一部《战国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昔年游说纵横的苏秦、张仪一流人物,每每和王国宝分头跟司马道子絮絮叨叨,设计筹谋。司马道子也很拿他两人当自己心腹。王国宝这一找到袁悦之,请他出面游说支妙音,再借着支妙音,游说陈淑媛,堪堪地正中鹄的。袁悦之心里一时先浮现出窃符救赵的信陵君,再浮现出独居奇货的吕不韦,轻飘飘地连自己也浮了起来,眼前一片佛光幻象,当陈淑媛前世是如姬、华阳太后,当王国宝成了信陵君和在赵为质的秦庄襄王,忙不迭做说客去了。皇帝那边,莫名就从陈淑媛那里,听到了不少说王国宝忠厚谨重、值得信赖的枕头风。他半信半疑,又厌恶宫妃说起朝堂上的事,便在某次王恭面见他的时候,装作不经意,提了一句。王恭立即就道:有关王国宝、袁悦之和司马道子之间的事,他也略闻一二。接着把他先前所知的,都告诉了皇帝。这下,所有弹劾司马道子、王国宝等人的奏疏,字字句句,一下子全蹦跳到皇帝眼前来了。可皇帝自己也崇信支妙音,又舍不得动陈淑媛,就只能抓了袁悦之,一阵讯问,证实了案情。案情都明明白白了,皇帝又碍着司马道子卷在其中,怕伤了母亲的心,还是追查不下去,把袁悦之匆匆砍了头,算作结案。这事,无论王恭还是范宁,都特别不开心。但袁悦之的脑袋,可把王国宝和司马道子吓得不轻,也让王恭在建康朝臣里立了威。这下,王恭整肃起风气,尤其司马道子府里宴会上的风气,也就越发直率了。
      某位专诚修道的太守夫人,一身天师道人的打扮,从前常常出现在司马道子府里只限男子的宴会上,大约是作为道士而不是夫人来的。司马道子也像对众位高道一般,和参加宴会的人说,都可以向她请教道法和其他学问。其他学问,当然也包括文章、玄言,还有许多红尘中事。某日被王恭撞见,更觉不快。在座中人纷纷求教这位夫人的时候,他突然抗声道:“我没有听说过,宰相的宾客中,能有这样不务正业的贵妇人。”众人纷纷侧目,司马道子也特别尴尬。但王恭连对同属佛门的支妙音都不以为然,怎么会对道教格外另眼相看呢?
      接下来,还有红尘中人。
      又有一日,是尚书令谢石喝多了,在司马道子扬州刺史府的宴会上,唱起了俚俗的吴声歌。那类歌曲看似词句温柔,实则泼辣大胆,经常从相约一见唱着唱着,就唱到了夜半幽期,幽期有时还细说前情后续,末了再约一句下次还来。贵人私下都爱听个乐,自己也能哼两句,何况谢家酷爱音乐。座中旁人早已见怪不怪,奈何席上还有个王恭。王恭立时就问:“令公在这样的高位上,在相王的府第里,唱这样的下流小调,是让我等下官怎么办呢?”
      这次,尴尬的,成了谢石。
      王恭是吏部郎。吏部郎王恭的上司,是吏部尚书张玄之。张玄之的上头,还有右仆射谯王司马恬,和左仆射陆纳。然后更高的,才是尚书令谢石。——对谢石而言,王恭这是毫无疑问的以下犯上——侵陵上国,断不可忍。他是尚书台的头脑,当然也能找到种种法子,来让王恭不开心。王恭毕竟年少,又是皇帝倚重的臣子,也不受气,当时上表请辞,说自己脾气不好,跟这样的大头目,想来是无法共事的。谢石一见他还先发起火了,更是火上浇油,也递了表章上去,说现在的少年人脾气都大,老夫也没法干了。尚书令、尚书吏部郎同时抗表,皇帝一时错愕,两边安抚。两边却各自赖在家中,立心不见着另一个走人就不回来一般。尚书左仆射陆纳突然就不得不接管台中庶务,亏了谯王也是贞干之人,还能互相帮衬。
      一回头,张玄之被谢石、王恭和他两人各自递表帮腔的亲友,吵得不胜其扰,居然也递了表章,说自己年纪大了,该回震泽看看家乡去了……

      “祖言啊,你懂得的,这秋风起了……”
      “……张祖希你……这才四月!跟我你还来什么莼鲈之思的老故事啊,我还不知道你家那点心思吗——唉,说起来,你这也是,我这也是,又……”
      “对不起对不起,祖言啊,我说错了,我日子过糊涂了,我回家等着今年看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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