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70、对弈

　　晨会散了之后，我便跟着众人退出了了大堂，倒是石长老，据说还要督促花屠学习，便没有再与众人一道出来。
　　因为龙长老走前曾告诉我，一般在石长老教导花屠之后，这三人还会在一起议事，便叫我一同在苗王府内等候。我便只好乖乖在这苗王府后院溜达。

　　却不知不觉，走入一处小院，隔着一排竹篱，听见那院中有二人交谈之声。

　　我有些没忍住停下来细听，却辨认出正是花屠与石长老。仔细一听，竟还能辨认出对弈时棋子敲击棋盘的声响。

　　原来这二人平日里都在这院中学习，那么此刻石长老是在与他下棋？花屠这小孩，棋艺还需要要教么？

　　“屠儿，今日晨会，你对洛寨主提出的意见，似乎很感兴趣？”石长老的声线四平八稳，说话之间，便听见棋子落下。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与此前相比，石长老的声音有些不同。

　　花屠的声音褪去些许从前作为儿童时的尖利，已是略沉的少年声线，他似乎没有半点犹疑，声音十分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笑意：“阿公何出此言？”

　　他落子还同以前一样快，那落子声抢在他说话之前便已响起。

　　石长老似乎并不习惯少年人的速度，仍旧慢悠悠的举棋、落棋。他并未着急说话，只是在落子之后，才道：“难得见你在晨会上说这么多话，有些好奇罢了。”

　　花屠手上的动作不减，幽幽说道：“不是阿公你让我在晨会上多说些话，好让各位长老寨主对我有些认识么？”

　　石长老听说这话，和气地笑道：“屠儿，你紧张什么？阿公只是问一问。”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花屠也不急，笑嘻嘻道：“多谢阿公关心，屠儿不紧张，屠儿以后会更加努力的。”

　　花屠这小孩儿，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上进了？用脚趾头想，都该知道这小破孩不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水。只是这石长老也不见得是个好相与的对象，说到底，从老到小，这苗王一家子还真都是极品。

　　石长老听了，呵呵笑道：“不提公事了，你帮阿公看看，这局，我是不是快赢了？”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花屠似乎极少在棋局之上吃亏，被人趁着谈话占了上风，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倒是石长老，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屠儿，今儿是怎么了，好似心不在焉，竟让我这个老头子在棋局上占了便宜。”

　　却又听见花屠又下了一步棋，随着这一声落棋，石长老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好半晌，才听见花屠笑道：“阿公你还是太急了，这样早暴露了你的意图，倒让屠儿有机会亡羊补牢。”

　　石长老这才道：“屠儿果然聪颖，只是这棋局尚未分明，再下便是。”说罢又是一声落子之声。

　　这二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悦乎，苦了我在这蹲墙角却看不到棋面，急得抓耳挠腮。

　　“阿公，承让了，将军。我赢了。”花屠忽然一声吓得我机灵。

　　石长老见状也不恼，大笑道：“屠儿你果然聪慧，不愧是花不尔的儿子。”

　　听人提及父亲，花屠却一声不吭，只淡淡道：“屠儿这把赢了，阿公可有什么奖励？”

　　石长老道：“你如今身为苗王，这苗疆疆土之上哪一物不是你的，阿公能送你什么东西？”

　　花屠未再说话只是响起了收拾棋盘的声音。

　　大约是又再起了一盘棋局。

　　看样子这俩爷孙似乎也并不是十分和睦，花屠虽身为苗王，可如今却全是石长老做主。而花屠显然并不是言听计从任人摆布的主，看样子有些貌合神离的感觉。

　　这时候一个奉茶伺候的小丫头路过我身边，奇道：“吴长老你怎么在这蹲着？”

　　里面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身子一僵，赶忙直起身子，转身对那小丫头笑道：“不是在这等着石长老么？”

　　小丫头不明所以：“若是等人到里边等便是了，这是做什么？”

　　我尚未来得及答话，却听见里边有人说道：“是吴长老么？”

　　是花屠的声音。

　　也怪我此前没能选一个好位置，如今偷听被人抓个现行，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那二人面前，笑道：“哟，石长老好雅兴，这是在同苗王对弈么？”

　　这两人都是鬼精鬼精的人物，见我出现也闭口不问我刚刚躲在墙角偷听的事情，只一味冲我笑，笑得我背心一阵寒意。

　　花屠一双幽蓝的双眼滴溜溜转了转，笑意盈盈的在我与石长老之间流连了一番，道：“吴长老也知道这汉人发明的小玩意？”

　　我装作厌恶的模样，连连摆手：“汉人的这些玩意老人家不懂。”

　　石长老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冲一旁的小丫头试了一个眼色，小丫头意会的搬来一张椅子让我坐下。

　　他见花屠开口说了话，也道：“老吴你来得正好，我方才同这小鬼头下了一把，输的十分不服气，你不如过来下一把，汉人说新手有手气，不如就由你来帮我下。”

　　什么手气，开玩笑，这又不是打麻将，还能起手一把天胡清一色。这可是下棋，比的是布局谋略，哪有那么多运气。

　　我实在不想出手，但是在石长老面前又不敢多话，怕被他瞧出端倪。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

　　石长老道：“你不曾下过棋，可曾听过象棋的规矩，我可记得当年朝廷推行苗人汉化的几个事件之中就包括象棋普及。”

　　花屠也笑道：“对啊吴长老，你若是不会，我可要究你的责。”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把我逼得左右为难。花屠我尚能理解他的想法，可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一时半会还真没看出来。

　　我定定心神，低头看手边的棋盘，只见棋盘之上我执红子，已先行了一步炮二平五，而花屠也走了一步马八进七。

　　装作有些犹豫的模样，转身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石长老，再看了一眼笑里藏刀的花屠，认命的下了一步马二进三。一边下还一边讪笑道：“老头子我年纪大了，少主人可要照顾我老人家啊。”

　　花屠瞧了一眼石长老，笑道：“你与阿公都是我苗王城的中流砥柱，说什么照顾不照顾，说到底，应该是您老人家照顾我。”说罢，走了一步车九平八。

　　花屠这话中有话，我当着石长老的面不敢多话，道：“说的哪里话，互相照顾互相照顾。”之后便战战兢兢的走了一步车一平二。

　　花屠走子一向很快，顺手就下了一步马二进三，我此前同他在玩偶楼中相见时便知道了他的习惯，稍稍分析了一下棋面，这布局，我看着一时有些眼熟。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马不停蹄的下了一步兵七进一。

　　花屠不疑有他，提手一步卒七进一。我一步车二进六紧跟。

　　这时候，在一旁观棋的石长老忽然道：“中炮过河车，老吴啊，你还说你不会下棋，这一步可下得老辣得很哪！”

　　花屠听说这话，刚准备下子的手顿住了，又瞧了一眼棋局，忽然抬眼看着我，眼中惊疑不定。

　　石长老见花屠脸色骤变，自以为花屠此前小瞧了我，下招散漫，如今见棋盘之中布局相当，因而有些迟疑，便笑道：“屠儿，你可别因为吴长老年纪大了，就小看他，小心吃了闷亏。”

　　花屠却低下头不再看我，走了一步炮八平九。

　　我道：“石长老哪里话，乱看了两本棋谱，随便下下罢了。”说完，走了一步车二平三。

　　石长老听罢，道：“只怕是最近乾州城里那位勾栏的雅妓擅棋，你整日‘切磋’，这才偷学了一招半式吧。”

　　花屠下了一手炮九退一，听闻此事，忽然抬头：“乾州城？”

　　他这一双幽蓝的眼睛乍一瞧，实在吓人，我心头一跳，手上棋子赶忙走一步兵五进一。

　　我连忙道：“苗王你可千万别听石长老瞎说，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哪里能去那种地方？”说罢心虚的看了一眼石长老。

　　石长老这回没再说话，只看着棋局，冲花屠道：“屠儿你还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走棋？”

　　转头一看，确见花屠看着棋局正在出神，这小子下棋一向快手，像这样长时间思考的情况少见。听闻石长老唤他，这才回神，道：“这棋局看着……有些棘手。”

　　石长老听说，又看了一眼棋局，奇道：“这不过普通的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屠儿，你缘何如此吃惊？”

　　我装作疑惑的也看着花屠，却见他眼中思绪万千，情绪十分复杂的看着我，而我一脸疑惑，他便也开始有些动摇。

　　也无怪乎他动摇，因为这一局棋，是完全复盘了上次在人偶楼中所下的那一局棋！

　　只是上回我执黑子，而此刻我为红方，使得我二者的角色调换。花屠行至一半之时，已经有所怀疑，这才不知不觉做出与我上次相同的布局。

　　花屠定定神，故作轻松道：“吴长老这样擅弈，本王方才有些吃惊罢了。”说罢走了一步马□□五。

　　果然走了我上次的棋招，这么说来，花屠也想要借此局来试探我了。

　　我故做迟疑道：“苗王这一招走得，老人家我怎么有些看不懂了。”

　　再看一旁的石长老，他刚刚还解说得十分起劲，此刻却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只一双眼审视的在我与花屠之间逡巡，最后才缓缓道：“屠儿今日的棋风怎么有些不似平日了？”

　　糟糕，这老狐狸不会看出些什么来了吧。